第 80 章
心緒翻騰了一夜的林莫自然不可能睡的好,他甚至搞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睡著,但縱然心中萬般怨念、困惑、心疼和愧欠,第二天他還是選擇了沉默,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不知道怎么開口,問了又能怎么樣,或許,連齊琪都懂得男人好顏面的道理,他作為一個男人自然也懂,又或許...他是在逃避,逃避面對現實、身臨困境時,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對此一無所知的許思名,雖然隱隱覺察到了這份看似如常中的微妙和不甚自然,卻也真沒功夫深想,作為一個失了業(yè)的高負債人士,他現在精神壓力巨大。 時間的車輪不會中途止步,去等一個身心俱疲想要喘息的人,許思名用面兒上的不以為意遮掩著自己的心慌意亂,雖然每天平心靜氣的送林莫出門、迎他下班,有條不紊的投簡歷面試和照顧病患,但隨著日子一天天堆積,他的心也越沉越深。 在求職路上出乎意料的屢屢碰壁之后,許思名曾經那點兒自信滿滿,終還是被撬開了口子,他拉下臉面找了在其中一家公司就職的學弟幫忙打聽,后來收到的反饋,足足讓他接連抽了幾根煙都沒緩過勁兒來。 原來,并不是他許思名的能力和戰(zhàn)績得不到認可,而是圈子里的墻透了風,他在老東家匿名舉報自己領導的事兒,不知怎的被散布的到處都是,說白了,不管這種行為被認定為什么性質,從用人單位的角度來看,統(tǒng)統(tǒng)歸屬于“愛搞事情”的范疇,沒有哪個公司敢招攬這樣的不確定因素。 時運不濟,連抽根煙都燙手,許思名被快燃盡的煙蒂燙回了神兒,趕忙捻滅,隨即扯著嘴角苦澀一笑,這是要逼著我轉行了嗎,他心說。 沒了時間觀念,都不知天色何時沉的這般透徹,許思名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眼時間,好家伙,都快十點了,屋兒卻還冷冷清清,他納悶兒,林莫怎么這個點兒還沒回來,正想打電話,便聽見門鎖響動。 許思名站在玄關質問風塵仆仆晚歸的林莫:“今天怎么這么晚?也不提前打招呼!” 林莫愣了愣,沒直接回答,反問:“你又在家里抽煙了?” 他低頭換了鞋,直奔陽臺大開了窗,這才幽幽的開腔答他的話:“我前天也這個點兒回的,怎么沒見你問吶!” 許思名一怔,好像是那么回事兒,只不過前些天他的注意力全撲在找工作上了。 他干咳兩聲,正想秉承“嗓門大的有理”原則,連同兩次晚歸不報一并數落,卻聽林莫接著又說:“而且我也提前跟你說過的,以后,每周這兩天都回來的晚,去旁聽課。” 許思名終于想起那天,這人支支吾吾跟他說對t大這兩晚的課感興趣,去年帶他倆一塊踢球的高翔就在這個班,林莫想跟著他過去蹭課,至于是什么課...許思名當時還問了,但這會兒是真忘了。 他面露尷尬,無所適從的拍了拍后腦勺,干巴巴的笑了笑:“哦哦,你看我這記性,嘿嘿...課聽的怎么樣?” “還...還行吧!”林莫東摸摸西蹭蹭,就是不看他。 許思名以為是自己這么□□裸的不上心惹人不高興了,趕忙上前輕輕抱了抱他:“對不起莫莫,這些天忙找工作,弄得我焦頭爛額,我是真過糊涂了,不是不關心你,真的,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這人態(tài)度誠懇,林莫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只聽他淡淡的嘆了口氣:“嗯,我知道,那現在進展順利嗎?” 許思名頓了頓,轉而調侃道:“不是太順利,怎么辦,再這么下去,真要成家庭主夫了!”這話說的雖是實情,卻只字未敢提自己已在圈子里被封殺的事實。 林莫看著有些疲憊,扯了扯嘴角笑說:“哼,就你這做飯水平,當主夫哪兒夠格??!唔內個...是不是你要求太高了,實在不行,放低標準試試呢,找個安定穩(wěn)妥的,也不要太累的,咱們一步步來,會...會好起來的!” 許思名怔了怔,他本想著扮回柔弱,賣慘撒個嬌,就又能哄騙這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囂一句“我養(yǎng)你”,好給自己這些日子飽受摧殘的靈魂續(xù)上命,哪知人家這回一本正經的這么不同尋常呢,許思名有點兒小小的失落,也有些難以言喻的心慌。 “昂,我知道,總歸會有去處,好賴之分罷了。”他定了定神,扯開了話題,“這事兒你就別cao心了,看你挺累的樣子,店里沒什么事兒吧?” “沒,店里挺好的,就是有些困,睡一覺就好了!”林莫握了握他的手,“那我先去洗洗睡了,你大晚上的也別犯愁了,明天再想!” “嗯,好,你快去吧!” *** 找工作這事兒,知曉了其中緣由,許思名便也不再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了,消化完□□,心中的那份焦躁,倒也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強烈了。 這天一早,林莫前腳剛走,許思名后腳也跟著出了門,他今天的安排滿滿當當,先去探望導師陸佑良,又約了許久未見的葉昊凡和小包子,最后上林母那邊兒扮演好兒婿。 前兩項行程多多少少都是帶著功利性的:自己的導師桃李滿天下,成了器的也不少,總能搭出幾條相對靠譜的路;而見葉包二人一方面是了解自己那些項目的進展,一方面也是想試著向思維活絡、門路寬泛的葉昊凡尋求幫助。 這種困窘的形勢下,尤其是每每垂目觸及自己指節(jié)處的金屬圈,許思名真是什么自尊心傲嬌心都棄之不顧了,一五一十傾吐了個干凈,好在這兩趟都沒白跑,也算是有所收獲,葉昊凡還揚言要幫他查出是哪個王八羔子到處嚼舌根子斷人活路。 林芊的指標最近有所好轉,加之今天收獲的一些門路和資源,讓許思名幾乎有了種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的錯覺。 下午他幫著林母干了些粗重活,添置完家里的糧油菜rou和日用品,便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兒了,他盤腿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先給林莫發(fā)了消息,讓他下了班過來蹭他親娘——自個兒岳母的晚飯,然后開始整理手頭的資料。 這還沒看多久,一通電話就打進來了——是姥姥,這時間點讓許思名還挺納悶,他接了起來:“姥姥,您怎么這時候想著給我打電話啦?” “???這時候怎么了?”老太太在電話那頭頓了頓,“哦,是不是打擾你工作了?你找好工作了?” “沒沒,不打擾,我現在還是閑人一個呢,您說唄!” “嗯,內個...小林莫呢?” “啊?搞半天您找他啊,哈哈哈,可他得上班呀,您想見他得晚上打來了!” “哦,沒事兒,也不是找他,我就隨便問問......” 老太太支支吾吾半天,許思名有些緊張了:“姥姥,該不是家里出啥事兒了吧,您倒是說呀,我著急!” “唔,也...也沒啥要緊事兒,思名,姥姥就想聽你跟我說句實話,你那邊兒的房子,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煩了?我記得過年那會兒你就計劃著賣了,這小半年你齊叔變著法兒的催,還催的這么緊,我估摸著你那邊兒是還沒動靜兒,孩子,要是真遇上什么困難了,你要跟姥姥說??!” 許思名暗暗嘆了口氣兒,剛才的那點兒輕松歡愉,登時消散殆盡了,他朝廚房的方向望了望,林母正興高采烈的在里頭大展身手,他便壓著嗓音道:“姥姥,我這兒現在說話不太方便,等我?guī)追昼姡粫捍蚪o您!” *** 小區(qū)花圃邊兒的石墩子旁。 “喂,姥姥......”許思名覺得喉頭發(fā)緊,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好先打起哈哈兒,“我有時真覺得您特神通,我這邊兒有點兒啥風吹草動您都能感應到一樣,嘿嘿~” 老太太不吃他這套:“呵,你少給我扯這些不著調的,好好說!” 許思名立馬收起嬉皮笑臉:“內個...姥姥,那房子現在有人住著,才一直沒賣,就...林莫有個jiejie,親姐,年紀還特輕,也不知怎么就得上尿毒癥了,現在靠透析維持著,將來還等著做移植手術......” “先前沒跟您說,春節(jié)那幾天,我其實是在他家過的,說實話,我已經好久沒感受過那種...家的煙火氣兒了,他爸媽很隨和,jiejie雖然生著病,但很開朗樂觀,他們待我都很好,我和林莫既然都定下這關系了,我是真的想把他們當家人一樣看待!” “不瞞著您姥姥,林莫家條件一般,擔子都壓在他身上,我沒辦法不管,我看著就...就特難受,特心疼!他們那種小地方醫(yī)療環(huán)境不好,想排隊等腎|源也是遙遙無期,我才把人給接過來了,好歹在這邊希望大點兒!” “姥姥,齊峰那邊兒什么態(tài)度我明白的,所以原本也是想著一回來就給他們找新住處,把房子騰出來,可前些日子他姐指標不太好,怕折騰不起,我才緩了緩沒急著提,不過您真不用擔心,她最近治療的還不錯,我盡快跟他們商量這事兒!” 許思名發(fā)自肺腑、至誠至切的解釋一番,姥姥卻半天沒言語,都到這份兒上了,許思名也不慌不亂了,聽著風在耳邊輕輕拂過,由著時光在電磁波中靜靜流淌,等著這位血脈至親慢慢消化。 “嗯!”大概是良久未出聲,老人家喉間如磨過砂般嘶啞,“我知道了!” “啊?姥姥您......”許思名對老太太不咸不淡的反應有些茫然。 “能幫把手照顧的就多照顧著點兒,那沒啥事兒就先掛了!” “哦,行吧......” 許思名一頭霧水的掛了電話,摸不透老太太對這事兒是個什么想法,什么態(tài)度,正磨蹭著準備回去,就聽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喚他:“思名?你在這兒晃悠啥呢?” 許思名一個激靈,忙把手機往兜里一揣,轉身抬眼,看向剛下了班回來的林莫,笑答:“回來了?等你??!” 林莫瞇了瞇眼,一臉不相信。 許思名無奈,只好換了個聽起來靠譜點兒的借口:“呵呵,出來抽根煙,怕熏著林芊和咱媽!” 林莫應該是信了,眼珠子一轉,瞥了一眼花圃里嬌艷艷的花兒,嗤道:“你怎么不怕熏著這些花兒!”說罷,便徑直往樓里去。 許思名哭笑不得,追在他后頭,再冤屈也得把自己編的謊給圓了:“誒你這人真是...這玩意兒風一吹就散了,我又沒直接沖它們噴......” 進了房門,幾樣家常菜已經上了桌,看那色澤和擺盤就知道,林母今天心情很不錯,雖然前陣子這倆人也常來,但都是為林芊的身體狀況勞心費力,誰都沒那心思正兒八經的張羅一頓家宴,現在林芊的情況有所好轉,兒子兒婿也戴上了對戒改了口,加之她才跟老伴兒通過電話,聽林父說放暑假會過來一趟,這一件件的好事兒,能不讓她高興嘛! 上了飯桌,就見林母跟許思名倆人你來我往的上演著母慈子孝,一個樂呵呵的不停給另一個夾菜,生怕憑空多出來的這個寶貝兒子餓著,一個嘴上左一句“媽”右一聲“媽”叫的勤快,殷切的吹捧另一個手藝絕。 林芊雖然還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樣兒,但今天整個人的狀態(tài)還算不錯,她眨巴著眼似笑非笑的看林莫,可她這不爭氣的弟弟,估摸著是要破罐子破摔,不再打算爭寵上位了,一臉的寡淡,沒什么反應。 林母平日也不是個話多的人,這會兒倒是有些感慨:“多好啊,你們也算是定下來了,芊丫頭也爭氣,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今兒先湊活著吃頓便飯,等老頭子過來了,我再給你們做頓好的,補補,你倆平日里都辛苦,瞅著瘦了不少,來,多吃點兒!”這一撥總算是想到自個兒還有個親兒子。 “嗯?爸是打算過來嗎?他那邊兒走的開不?”許思名聽出了關鍵信息,咽下半口飯菜,抬眼問。 “嗯,打電話跟我說,等放了暑假就過來看看我們,對了,我跟他說了你們的事兒,老頭子特高興,迫不及待想過來聽你叫人呢!” 許思名一樂:“那成啊,估計他也是想你們了,等暑假過來我去接他!” 林莫在旁邊兒埋頭吃飯一直沒吭氣兒,半晌才找了個沒人說話的空檔開了腔:“內個...媽,剛好有個事兒提前跟你們說一聲兒,趁爸過來之前,咱還是先把家給搬了,我最近抽空找找,應該挺快的!” 林莫面兒上沒什么表情,話說的也是輕巧淡然,好像這事兒就跟上菜市場買個菜一樣隨意。 他話音剛落,就見飯桌上三人三雙筷子同時頓在了半空,六只眼睛同時錯愕的盯向林莫,只剩林莫一人還夾著菜扒拉著飯,好半天才在這尷尬的氣氛中抬了眼。 “怎么...怎么突然要搬家呀?”林母失聲問道,問完又一臉茫然的看向許思名。 “也不算突然,咱借住在這兒也好一陣子了,也不能一直賴著,畢竟是別人的房子?!绷帜戳丝此?,“你身體能行吧?最近還是好好養(yǎng)著,我就怕搬家太折騰你!” “?。颗?..嗐,我沒事兒,最近感覺挺好的,你們安排就行,我不嫌折騰!”說完,林芊也將復雜的目光定在了許思名身上。 許思名此刻的表情不是那么好看,他擱下碗筷,壓著性子問:“這么大的事兒,怎么沒聽你說起?而且住的好端端的,干嘛要搬呢?我...我那朋友也沒急著要收回房子??!” “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吧,挪個窩而已,也不用精挑細選的!”林莫答的心平氣和,不像是在鬧情緒,倒真像是在擺事實講道理,“一直賴在你朋友這兒白住也沒道理,你...他不明說,可能是仗義,也可能是礙于情面,但咱不能當成是理所應當啊,做人不能這點分寸都不懂!” 老母親畢竟沒有年輕人思維活絡,半天反應不過來,林芊盯著態(tài)度微妙的倆人來來回回的看,最后重新動起筷子,在她那份兒沒什么滋味的獨食里叨了兩下,發(fā)了話:“我難得有這么一回覺得我老弟成熟懂事了,是這么個理兒,反正我和媽全聽你安排,不用多好的,能落腳就行,內個...思名,這回也確實給你朋友添麻煩了,怪不好意思的,你替我們好好謝謝他!” 許思名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現在這局面讓他覺得面子上非常掛不住,但對上這姐弟倆和和氣氣曉之以理的陣勢,就算他胸中隱隱竄著無名小火苗,也不得不強行撲滅了。 就在他保持著克制,打算再說點兒什么時,林莫卻手一伸,給他夾了一大塊魚,然后說:“最近你就忙你新工作的事兒,房子我自己找就行,你就別cao心了!喏~魚肚子rou給你,多補補!” 許思名:“......” 這算什么?這人今兒是幾個什么意思???剛拆了人臺,又不倫不類的示個好,強行給塞顆蜜棗?其實就是想暗搓搓的逼著人就范吧?! 許思名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隔空瞪著他,林芊忙跳出來打圓場:“哎呀好啦好啦,先吃飯,這點小事兒晚回頭再說,媽,你也吃啊,光愣著了,誒我跟你們說個事兒,我之前透析認識了一個病友,他昨兒跟我說他排到隊了,準備接受移植了......” 林芊興奮的分享著好消息,試圖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其他兩人不知聽沒聽進去,反正許思名是沒心思聽了,他將魚肚rou扔進嘴里,沒被魚刺卡,卻依然覺得如鯁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