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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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明悅一愣,面上劃過一抹震驚,扭頭看向虞邏。這個世上,只有她和虞邏是真正回到了過去,絕對不該有第三個人記得上輩子的事情。 可因為那場意外,卻讓姬不黷陰差陽錯地窺探了些許天機。 而且,他的性情好像也突然變得了。 往日的姬不黷可不會露出這樣平和茫然的神色。 難怪這些時日舅舅對他態(tài)度緩和,還接觸他禁足,準(zhǔn)許他下山了。虞邏握住舒明悅的手,不顯地往前站了一步,將人擋在自己身后,他眉頭隆起,審視地看向姬不黷。 昏迷的那幾個時辰,他夢到了什么? 只是這個問題,無人能給出答案了。 “我夢到了我自己,很悔恨?!?/br> 姬不黷如是說。 “表妹,對不起?!?/br> 他看向她,眼睛慢慢變紅了。 舒明悅冷笑,撇開了視線,不想與他多言一個字,一句對不起就可抹平她所有的委屈?天下哪有這樣好的事情! 她不是沒求過他!她哭著求他,不要送她去和親,求他看在舅舅、爹娘和哥哥的面子上對她多一點憐惜,求他讓她回并州去,她保證以后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可他做了什么?他只會叫人冷冰冰地把她拉下去! 她到底哪里對不起他了??? 夜風(fēng)冰寒入骨,廊下的風(fēng)燈搖曳,垂下一片昏黃寂寥的光影,虞邏摟了摟舒明悅的肩膀,手掌輕揩在她眼角上,見不得她掉淚珠。 的確,這句悔恨應(yīng)該和舒明悅說。 虞邏對姬不黷沒什么不平,若說有什么情緒,只有漠然和切齒,但舒明悅不一樣,他知道,他的小公主想聽,因為她上輩子曾經(jīng)一度不明白,為何姬不黷要那般狠心地去送她去和親。 “我很卑鄙,做了很多無法挽回的事情,一步錯,步步錯,我后來無數(shù)次想接你回來,可是卻從來都沒有做到?!奔Р稽t看著她冷漠的面容,聲音啞而微哽,“表妹,對不起?!?/br> 后悔莫及何意?悔之晚矣何意? 不過如此。 “這話你該去和舅舅說!”舒明悅眼睛紅了,惡狠狠地瞪向他,抬腿三兩步上前,伸手揪住他衣領(lǐng),將人抵在了門框上,“你該去和大表哥說!去和天下萬民說!” 明明,他有很多次機會救巽朝于水火,卻漠然地見它分崩離析。 姬不黷凝視著她,眼角多了一抹冰涼的濕潤之意,聲音哽咽,“對不起?!?/br> 他做錯了很多事情,也對不起很多人。 如果早點意識到對表妹的感情,或許,又是另一番光景。 “行了?!庇葸壣锨?,握住舒明悅冰冷的手指,將她慢慢勾住自己懷里,抬著一雙黝黑漠然的眼眸看向姬不黷,聲音淡淡,“姬衡,你該走了?!?/br> 姬不黷不甘心,抬眼看向舒明悅。 舒明悅眼圈紅了,烏黑而濕漉漉,決然轉(zhuǎn)過身去不肯再看他一眼,將自己伏在虞邏的胸膛前,微微哽咽,而那個男人低頭下頭,手掌落在她肩頭輕拍而哄。 比冬風(fēng)更冷的,是一顆涼透的心。 “是,我該走了?!?/br> 他低下頭,苦笑一聲,如是說。 今天的天氣很好,夜幕深藍,風(fēng)吹浮云走,一輪皎潔的下弦月掛天,星子細碎如點,鋪滿了整個穹頂。 和他赴死那天一樣,都是晴空白云的好天氣。 可又不一樣。 因為那天他四面楚歌,已入絕地,對不起所有人,而今日,他手上還有希望。 姬不黷身姿蕭瑟,一身鴉青色色窄袖長袍,眉眼依然是淡淡疏冷,容貌也年輕,似乎和十七歲的他相同,但細看之下,又不盡然相同。 “你該走了?!彼曇衾淠?/br> “嗯。”他聲音微啞。 姬不黷站在定國公府門口自言自語,回望了身后層臺累榭最后一眼,仿佛穿過了雕梁畫棟,看到了那個會眉眼彎彎喊他三表哥,將飴糖塞給他的小姑娘。 這一次,他真的要走了。 第95章 大結(jié)局(下) 這次,我們一道北上?!?/br> 那只小木箱孤零零地躺在石板上, 虞邏走過去,抽了劍,準(zhǔn)備劈開看一看, 卻被舒明悅一把拍開了爪子,手背都被打紅了。 虞邏瞇起眼睛, “?” 舒明悅無暇顧及他, 白皙眼圈還有些紅紅紅, 高聲朝外道:“來人!來人!馬上把這個東西給我丟出去!燒了!” 虞邏:“……” “我看一眼?!彼f。 “不行!”舒明悅扭頭瞪了他,“誰也不許看!” 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東西, 一點都不想, 愧疚也好,補償也罷,無論什么她都不想知道了。 她不想和姬不黷再有任何牽扯, 哪怕只是一點。 “好?!庇葸壥栈亓藙?,應(yīng)下。 那只小木箱, 最終沒有打開,而是被虞邏帶出去了。 可男人思量再三,終究沒忍住, 偷偷打開了。里面的東西很雜亂, 金釵、玉簪、鐲釧, 還有小牛角弓、亂涂抹的字畫,大多數(shù)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也有少女的物件。誰的? 虞邏皺眉, 黝黑眼底疑惑, 神色若有所思間,仿佛明悟了什么。 他拎起那疊放置在夾層里的宣紙,一一打開, 里面大概是練字的廢紙,和一時興起的提詩之作,有些已經(jīng)被揉搓成團了,卻又被小心翼翼地鋪平展開。 可能是六七歲孩子的字跡,歪歪扭扭,一張張往后翻去,字跡便越來越規(guī)整,幾乎可以窺見一個少女慢慢成長的痕跡,從橫歪豎斜到一筆一劃的簪花小楷,從一板一眼的習(xí)字再到龍飛鳳舞的小草,還有幾張亂七八糟涂抹的書畫。 虞邏認出來了。 這是舒明悅的字跡和筆法。 宣紙最下方,壓著一封信,字跡明顯變了,鐵畫銀鉤,遒勁有力。上輩子虞邏見過姬不黷親手的國書,自然能認出來字跡。 他眉頭微皺,伸手將信紙抖開。 …… 表妹親啟,見字如吾。 一夢南柯,恍惚新世,吾幸得機緣,得一線生機,與汝重逢。奈何心中愧疚,唯恐怯情,遲遲不敢想見。于定國寺輾轉(zhuǎn)月余,終下決心,修書一封以見表妹。 窗間過馬,距昔日許嫁和親,一晃已五年爾。 送汝和親關(guān)外后千余日夜,心無一日不悔。 每至夤夜,時常驚夢,夢表妹怨聲質(zhì)問何以如此待你,又夢表妹握住吾手,潸然淚下,告虞邏苛待于你。 夢醒,大汗淋漓,赤目奪門而出,欲發(fā)兵將汝接回,然悔之晚矣。 這才恍惚明悟,吾對汝之心,喜愛深存。 彼時,吾卻不敢承認。 猶記昔年初遇,表妹玉雪可愛,勾吾之手以喚三表哥,十四載飛逝,卻如歷歷在目,印于腦海中清晰愈甚。彼時吾愛表妹,喜與汝玩伴,奈何汝養(yǎng)于主母房中,吾卻居于偏院,不得日日與汝相見,思來那時,已在心中埋下對汝之執(zhí)念。 然,聞虞邏待你寵愛,又心生嫉妒吾,以巽朝為私器,行卑鄙之事,待聞虞邏遷怒于你,拂袖離去,卻又心生惶恐茫然。 不知關(guān)外三載,表妹恨我尤深? 年少不知情深,失去方悔己錯,一步行差,步步皆輸,愧與悔二字,已不能道出心中之意。 人至絕路,方幡然醒悟,一生荒唐。 下至黃泉,吾無顏面見父皇、表妹、朝野臣兵與天下萬民。 偶聞業(yè)火燒罪孽,彼時烈火燃燒,濃煙滾滾,吾席地坐于紫宸,心中惟愿,若有來生。 若有來生,定當(dāng)厲精為治,求贖前世之罪。 然一夢醒來,神色恍惚,竟見生死可逆,時光回溯。見少年之吾,又見少年之汝,種種一切,猶如黃粱一夢,卻又心神激動,感慨萬般。 愿少年之吾不入歧途,愿少年之汝得償所愿。 朝陽遲暮,筆落紙短,數(shù)年掙扎俱往矣,余念已了,已該去矣,此去一別,后會無期,盼汝珍重。 慶和六年十一月二十二。 姬衡手書。 …… 世間多后悔,卻不是所有的執(zhí)念都可以挽回,虞邏讀完,冷笑了一聲,便面無表情地取火將信紙點燃了。 人生八苦,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何其有幸,竟叫姬衡得一線機緣,了卻前世執(zhí)念? 火苗順著冬風(fēng)呼嘯往上,不消片刻便吞噬了所有字跡,艷紅的火苗跳躍,在他俊臉上垂下一片明暗變化的光影,在一陣劈里啪啦的聲音和燒焦的氣味中,終化作了一堆灰燼。 許久不見虞邏回,舒明悅尋了出來,見他站在庭院外盯著那攤殘骸出神,走過去勾了勾他手掌,不高興地仰臉問:“還看什么?” “沒什么,”虞邏笑笑,命人將那堆殘骸收走,偏過頭摸了摸她冰涼發(fā)絲,笑著道:“我在想,這幾日,哥哥和大表哥很忙,我可以在府里多陪陪你了?!?/br> 此言一出,舒明悅的耳朵尖卻“唰”地紅了,“我、我想出去玩,才不在府里呢……” 越說到后面,她聲音愈低,面容也變了羞惱神色。 虞邏眼底的笑意卻愈發(fā)深,故意俯下身來,炙熱氣息鋪過來,卷著熟悉的淡淡冷香,舒明悅整個身子都繃住了,細白脖頸紅紅。 昂起臉,抬下巴, “干、干嘛?” “想什么呢?嗯?”男人好笑地捏住了她耳垂。 舒明悅一下子臉色漲紅。 虞邏卻笑得愈發(fā)開懷,兩人離得太近了,仿如情人低語低語,舒明悅正惱了一張臉,便又聽他在她耳畔溫柔地拒絕,“不行。” 俗話說得好,俗話說得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回簡難,開了葷的人,哪能再吃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