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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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書兩端蓋了他的手印,寫了石老板的名字,書里全是如何買賣阿香,但阿香卻沒有資格說任何一個字。
她被迫離開自己重病的孩子,來到陌生的人家,把自己當成一個人型的生育機器,不知道又要受多少冷嘲熱諷,生活又是如何艱苦,而就算孩子生下來了,三年租期一到她也得被送回來,再一次離開自己的孩子,然后回到這個滿腹抱怨的男人身邊,不曉得又得承受他多少怨氣,會不會將對石老板的怨氣,撒到曾經(jīng)被迫跟過石老板的她身上。
張之維深吸一口氣,捏著信,告訴他:“既然有三年租期,這期間你寄出的任何信件,她都是收不到的?!?/br>
這封信估計到人家門口,就被人家的仆役撕掉了。
男人愣了愣,說:“怎么會呢?”
怎么不會呢?
張之維不愿跟他多說,只問他:“那你還要不要寫?”
男人沉默良久,算了算張之維寫信的價錢,心想還算便宜,自己倒也賠得起,萬一這封信能寄出去,他就能拿到另外那半金,那可就賺大了。
于是,他怯懦地掃了一眼冷著臉的張之維,點了點頭。
他拿著寫好的書信,掏出一枚鑲著泥土的銅幣,放到桌前,然后轉(zhuǎn)身就走,張之維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弓著腰,走的小心翼翼、瞻前顧后的樣子,平復了方才憤怒到難以自抑的心緒。
可他確實累了。
張之維最終寫就了這封書信后,就不愿意再給人寫信了,他收拾了攤子,拉著林觀音要回陳家。
林觀音什么都沒說,她也說不了什么,看著張之維沉下來的臉,安靜地跟在他身邊。
這會兒正是初秋,盛夏剛過,蟬鳴已久喧鬧,天已許久沒有降下大雨了,于是就連著空氣也是干燥的,只出門不過兩個時辰,林觀音的唇已經(jīng)完全干裂了。
她輕輕抿住自己干涸的唇,緩緩地拉住了張之維的衣袖。
跟著他一起慢慢走在鄉(xiāng)野間,真奇怪,這天明明熱得很,可她卻感覺遍體身寒,這種感覺在看到幾個嬰孩兒的尸體后,尤為明顯。
南方的農(nóng)舍外往往修著糞池,糞池溝通田地,方便施肥,可是一到夏季,那些味道就像燃起來一樣,臭味熏天,臭不可聞,除了施肥時,少有人愿意主動接受糞水的味道。
可是糞池除了施肥也成了他們?nèi)拥粢恍┤硬坏舻睦圪樧詈玫娜ヌ帯?/br>
那些嬰孩兒也不知道丟了多久了,看不出性別,他們就像垃圾一樣被父母丟在這種極其污濁的地方,剛出聲還沒喝過一口母親腥甜的奶汁,就喝上了糞水,這些東西掩住了他們口鼻,灌入他們尚未長好的耳朵里,堵塞了上天賜予他們得天獨厚的東西,于是失去了父母的庇護,他們就被強行溺死了。
林觀音看著他們泡的腫脹的可怕,若不是幾個“新鮮”的尸體,她還不敢將其認作人。
她忍不住渾身發(fā)抖,張之維感受到了。
于是,他牽住了林觀音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然后幾乎溫柔地蒙住了林觀音的眼睛。
“阿音吶,”他低聲說,“別看?!?/br>
林觀音在他懷里,順從地點了點頭。
她被張之維牽回了家。
晚飯過后,張之維拿了跟木棍,就著土地繼續(xù)給林觀音教字。
為了讓林觀音明白每一筆劃的走向,他每一筆都寫得很慢,他是個急性子,向來寫字講究一筆呵成,可這時候?qū)懽?,就像個牙牙學語的孩子,每一筆寫的又慢又認真。
他很少對修行以外的事這么認真。
可林觀音安靜地和他挨在一起,能聽到溫柔的風聲,感受到難得感受的清凈。
他之前的情緒早就散掉了,可林觀音似乎還在難過,她垂著頭,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他想了想,停了筆,問她:“阿音吶,你知道草芥這兩個字怎么寫嗎?”
林觀音誠實地搖了搖頭。
于是,他慢慢寫下“草芥”兩個字,然后拿著木棍隨意指了指道路兩邊隨處可見的小草,拔下小草的一截葉子,懸在空中,然后緩緩松開手。
小草葉子便隨波逐流,無依無靠地飄到了地上。
飄到那兩個字旁邊。
張之維拿著木棍將葉子戳進泥土里,將其粉身碎骨,然后告訴林觀音:“這就是草芥?!?/br>
林觀音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眼角有些紅。
然后,張之維輕聲說:“這世道,人命就是如此?!?/br>
人命如草芥。
不過如此。
林觀音平靜溫潤的眼睛里,忽然積起水汽,她眨了眨眼,沉默地掉下了淚珠,濺到粉身碎骨的草芥上面。
張之維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頭,溫聲道:“阿音吶,這世上,男人是牲畜,女人是鬼怪……”
“沒有人是人?!?/br>
“這便是草芥?!?/br>
林觀音眼淚掉地更厲害了。
她是真的很難過。
張之維長長嘆了口氣,看了她許久,心想,心底如此善良,阿音該如何在這爛世道里活下去呢?
于是,他轉(zhuǎn)了話頭,笑了笑,哄道:“你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寫嗎?”
林觀音沒應,他擦除了草芥兩個字,代之以珍重的“林觀音”。
林觀音看著自己的名字,擦了擦眼淚,搶過張之維手里的木棍,接在在林觀音下面接了個“張之為”。
她被迫離開自己重病的孩子,來到陌生的人家,把自己當成一個人型的生育機器,不知道又要受多少冷嘲熱諷,生活又是如何艱苦,而就算孩子生下來了,三年租期一到她也得被送回來,再一次離開自己的孩子,然后回到這個滿腹抱怨的男人身邊,不曉得又得承受他多少怨氣,會不會將對石老板的怨氣,撒到曾經(jīng)被迫跟過石老板的她身上。
張之維深吸一口氣,捏著信,告訴他:“既然有三年租期,這期間你寄出的任何信件,她都是收不到的?!?/br>
這封信估計到人家門口,就被人家的仆役撕掉了。
男人愣了愣,說:“怎么會呢?”
怎么不會呢?
張之維不愿跟他多說,只問他:“那你還要不要寫?”
男人沉默良久,算了算張之維寫信的價錢,心想還算便宜,自己倒也賠得起,萬一這封信能寄出去,他就能拿到另外那半金,那可就賺大了。
于是,他怯懦地掃了一眼冷著臉的張之維,點了點頭。
他拿著寫好的書信,掏出一枚鑲著泥土的銅幣,放到桌前,然后轉(zhuǎn)身就走,張之維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弓著腰,走的小心翼翼、瞻前顧后的樣子,平復了方才憤怒到難以自抑的心緒。
可他確實累了。
張之維最終寫就了這封書信后,就不愿意再給人寫信了,他收拾了攤子,拉著林觀音要回陳家。
林觀音什么都沒說,她也說不了什么,看著張之維沉下來的臉,安靜地跟在他身邊。
這會兒正是初秋,盛夏剛過,蟬鳴已久喧鬧,天已許久沒有降下大雨了,于是就連著空氣也是干燥的,只出門不過兩個時辰,林觀音的唇已經(jīng)完全干裂了。
她輕輕抿住自己干涸的唇,緩緩地拉住了張之維的衣袖。
跟著他一起慢慢走在鄉(xiāng)野間,真奇怪,這天明明熱得很,可她卻感覺遍體身寒,這種感覺在看到幾個嬰孩兒的尸體后,尤為明顯。
南方的農(nóng)舍外往往修著糞池,糞池溝通田地,方便施肥,可是一到夏季,那些味道就像燃起來一樣,臭味熏天,臭不可聞,除了施肥時,少有人愿意主動接受糞水的味道。
可是糞池除了施肥也成了他們?nèi)拥粢恍┤硬坏舻睦圪樧詈玫娜ヌ帯?/br>
那些嬰孩兒也不知道丟了多久了,看不出性別,他們就像垃圾一樣被父母丟在這種極其污濁的地方,剛出聲還沒喝過一口母親腥甜的奶汁,就喝上了糞水,這些東西掩住了他們口鼻,灌入他們尚未長好的耳朵里,堵塞了上天賜予他們得天獨厚的東西,于是失去了父母的庇護,他們就被強行溺死了。
林觀音看著他們泡的腫脹的可怕,若不是幾個“新鮮”的尸體,她還不敢將其認作人。
她忍不住渾身發(fā)抖,張之維感受到了。
于是,他牽住了林觀音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然后幾乎溫柔地蒙住了林觀音的眼睛。
“阿音吶,”他低聲說,“別看?!?/br>
林觀音在他懷里,順從地點了點頭。
她被張之維牽回了家。
晚飯過后,張之維拿了跟木棍,就著土地繼續(xù)給林觀音教字。
為了讓林觀音明白每一筆劃的走向,他每一筆都寫得很慢,他是個急性子,向來寫字講究一筆呵成,可這時候?qū)懽?,就像個牙牙學語的孩子,每一筆寫的又慢又認真。
他很少對修行以外的事這么認真。
可林觀音安靜地和他挨在一起,能聽到溫柔的風聲,感受到難得感受的清凈。
他之前的情緒早就散掉了,可林觀音似乎還在難過,她垂著頭,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他想了想,停了筆,問她:“阿音吶,你知道草芥這兩個字怎么寫嗎?”
林觀音誠實地搖了搖頭。
于是,他慢慢寫下“草芥”兩個字,然后拿著木棍隨意指了指道路兩邊隨處可見的小草,拔下小草的一截葉子,懸在空中,然后緩緩松開手。
小草葉子便隨波逐流,無依無靠地飄到了地上。
飄到那兩個字旁邊。
張之維拿著木棍將葉子戳進泥土里,將其粉身碎骨,然后告訴林觀音:“這就是草芥?!?/br>
林觀音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眼角有些紅。
然后,張之維輕聲說:“這世道,人命就是如此?!?/br>
人命如草芥。
不過如此。
林觀音平靜溫潤的眼睛里,忽然積起水汽,她眨了眨眼,沉默地掉下了淚珠,濺到粉身碎骨的草芥上面。
張之維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頭,溫聲道:“阿音吶,這世上,男人是牲畜,女人是鬼怪……”
“沒有人是人?!?/br>
“這便是草芥?!?/br>
林觀音眼淚掉地更厲害了。
她是真的很難過。
張之維長長嘆了口氣,看了她許久,心想,心底如此善良,阿音該如何在這爛世道里活下去呢?
于是,他轉(zhuǎn)了話頭,笑了笑,哄道:“你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寫嗎?”
林觀音沒應,他擦除了草芥兩個字,代之以珍重的“林觀音”。
林觀音看著自己的名字,擦了擦眼淚,搶過張之維手里的木棍,接在在林觀音下面接了個“張之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