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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隔著那道屏幕,她和那只麻木絕望的海豹對視了,就像現(xiàn)在,她看著大谷先生,他就是那只海豹,癌細胞捉弄著他救命的浮冰,絕處逢生之后就是窮途末路,她也像看電視里海豹一樣冷漠的舉著病歷本,聲音平穩(wěn)的像死人的心電圖:“還是感覺呼吸不順暢?”

    “對……悶得慌,喘不上氣來……”

    她云淡風(fēng)輕的掃了一眼他光溜溜的腦袋,蒼白的臉色和干裂的嘴唇,抄上體溫計上的數(shù)字:“還在低燒,回頭問一下忍足醫(yī)生——”她看了一眼立在后頭的柳生比呂士:“靶向藥物換成奧希替尼會不會好一些,明天的rfa已經(jīng)安排好了,到時候會有護士小姐來通知你?!?/br>
    合上病歷本,揣著口袋剛抬起腳,就被那蒼老的聲音叫回了頭:“阿晝——”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臨下班的黃昏已經(jīng)逼近了紫紅色,天邊影影綽綽的弦月有了一個輪廓,手冢國光大抵已經(jīng)在停車場等候多時了。她轉(zhuǎn)過身,重新站回病床前:“還有什么問題嗎,大谷先生?”

    他干涸的如同皸裂成一片的黃土地似的嘴唇啟啟合合,但又怕錯失良機,心一橫就將請求說了出來:“能不能幫我聯(lián)系一下千鶴子……我很久很久沒見她了……”

    “好,我會的,至于她會不會來見你,那就是她的事情了?!彼娜坏沫h(huán)視了一言這偌大的病房,護工穩(wěn)妥的站在床頭柜前,低眉順眼的慈祥面孔,而望月夫人由于時常吵鬧的緣故,在三日月晝來做檢查前就會被看護支開。五十多歲的大谷先生在這偌大又空蕩的房間里響起的每一道粗糙艱苦的呼吸聲,都和儀器的躍動攪拌在一起,敲在白花花的墻壁上,變成驚心動魄的催促:來吧,到時間了,上路了——但她并不會同情他,一點也不。

    柳生比呂士見她沉穩(wěn)的和患者道別,而在拉上門,轉(zhuǎn)過身面對走廊對面用帆布窗簾半遮住的落地窗和深紫色的晚霞露出了猙獰的面貌:“這家伙真是恬不知恥。”踢著沒抹平的磚縫,大步流星的往辦公室的方向走。

    “不打算告訴她嗎?”柳生比呂士可以輕巧的跟上怒氣沖沖像是要提刀殺人去的三日月晝。她哀嘆一聲,抓著腦袋,郁悶的回答:“當(dāng)然得告訴她,但她來不來又不是我能決定的?!?/br>
    怕手冢國光等太久,著急忙慌的三日月晝一邊脫外套一邊推開了科室門,而此刻應(yīng)該在停車場的人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辦公室,而原本應(yīng)該下班回家的竹財醫(yī)生正鞍前馬后的端茶倒水,哪怕對方已經(jīng)說了:“不用客氣,我很快就走”,他還是在紅茶和綠茶之間糾結(jié)了許久,久到飲水機已經(jīng)燒好了熱水:“明天晚上有聚餐,手冢選手要一起來嗎?我們科室的八幡醫(yī)生要調(diào)去秋田了”得到的回答也不外乎是“不必了”——假如他能把這份殷勤拿出兩成來放到相親對象或是女友身上,也不至于做這么久黃金單身漢。

    隨后進來的柳生比呂士不解的問:“竹財前輩,你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

    “地下停車場剛巧碰到了在等三日月的手冢選手,就請他上來坐一坐?!?/br>
    三日月晝敲著后頸的骨頭,走過去奪過他手里泡好不久的茶,又兌了些涼水,自覺的插著腰喝了個干凈,至于他揪著她的領(lǐng)子:“你這個不懂事的后輩,那是手冢選手的茶水!”的咆哮,她則掏了掏耳朵,和耳屎一并撣的遠遠的。

    “聯(lián)系大谷小姐吧,一會又忘了。”柳生比呂士換上新買的外套,將白大褂打理整齊掛到衣架上——他每天的穿著打扮看起來都像是要去什么隆重的場合。三日月晝對著梳妝鏡涂了薄薄一層口紅,掏出手機來氣急敗壞的翻找著通訊錄:“怎么找不到了……”

    手冢國光看了一眼她穿到一半的外套,半邊袖子半吊不掉的耷拉到地上,摘過她的手機:“我?guī)湍阏?,穿好衣服。?/br>
    “找大谷千鶴子。”

    “打電話嗎?”

    她仔細想了想:“發(fā)短信吧,寫大谷先生想要見她一面就可以了——至于勸她來看一下自己的父親這種話,什么都不知道就勸她原諒他吧,他畢竟是你的父親,寬容一點吧,大度一點吧這種話,我可說不出來?!?/br>
    “回復(fù)了——”

    還沒系好扣子,手冢國光就把手機屏幕上那一溜小字挪到了她眼前,和預(yù)料之中沒多少差別:“請讓他去死?!?/br>
    竹財醫(yī)生嘆了口氣:“生命走到盡頭了再來懺悔,也不知道是自私還是頓悟?!?/br>
    “他只是想自己好過一點而已?!彼聊瞪巷L(fēng)衣腰帶,慢條斯理的把嘴唇拉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撥開眼前散落的頭發(fā),對著鏡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久等了,我收拾好啦。”

    他向竹財醫(yī)生道了別,幾乎已經(jīng)成了一種本能,習(xí)以為常的拎過她的手包,聽她將車鑰匙攥在手里甩的刷啦直響,好像這樣就能撫慰她丟失的那輛山地車的心情——自從他把常開的那輛從標(biāo)志開始就身價不菲的城市越野交給她開始直到現(xiàn)在,她走路都還是飄飄然的:“走吧?!?/br>
    前不久,手冢彩菜痊愈那天——實際上在做完闌尾摘除術(shù)后的第二天她就出院了,但三日月晝真正抽出時間來正式上門拜訪卻是在她拆線后了。手冢國光在跡部景吾來訪的那天下午——那的確是一個尷尬的場面,前一天晚上趕實習(xí)報告時隨手抽了一本純愛漫畫來提神,被埋在一堆傳真紙下頭,毫不知情的手冢國光見他蹙著眉毛,以狐疑的表情拎出那本封面十分客氣的漫畫,笑容漸趨轉(zhuǎn)向戲謔,捏著一頁書角來回晃悠了幾下:“沒想到你還有這種癖好。”他臉色雖然一垮,但明顯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習(xí)慣,沉沉的嘆了口氣,將三日月晝視為生命的漫畫奪回來還拍了拍扉頁上掉的灰塵,和兩個指關(guān)節(jié)厚的專業(yè)課本混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