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逃跑的姿態(tài)處理完日本的家事前往阿德萊德當(dāng)天，廣播站已經(jīng)響起了檢票通知，握著機(jī)票的大谷千鶴子緊了緊背包，挽著母親的胳膊，在對方灰心喪氣：“唉，阿晝趕不上來送我們啦”的嘆惋中，她想起來前日夜里，她發(fā)給三日月晝的短信，告訴了她自己即將前往澳洲的行程，然而那一整晚她都沒能等到回復(fù)，想來也是，她可能天真到以為和她說了幾句話，就等同于獲得原諒了。

    然后，在突然扭頭的一瞬間，她嘴角苦兮兮的笑容還沒收斂回去就見到了隔的老遠(yuǎn)朝她招手的三日月晝，裹著全黑的羽絨服，焦急的撥開人群，喊著“抱歉，借過”，像是從醫(yī)院里練就的見縫插針的能力，穿過人潮的罅隙時游刃有余，雖然這么比喻有些滑稽，但大谷千鶴子想到了豚鼠。

    她站在母女兩人面前，撐著膝蓋大喘著氣，站直之后又扇著風(fēng)把衣裳拉鏈敞開了：“高速上發(fā)生追尾啦，我來遲了，美辛子阿姨?！彼统鍪謾C(jī)，向大谷千鶴子推薦了一名聯(lián)系人：“這是國光在澳網(wǎng)上認(rèn)識的朋友，米魯克米爾曼，是位網(wǎng)球選手，我拜托他去阿德萊德機(jī)場接你們——啊，還有米爾曼叔叔，他是做社會學(xué)研究的，很喜歡日本文化，日語說的也很好，而且是單身，我有和他提起過美辛子阿姨，不介意的話，到了阿德萊德請務(wù)必和他一起喝杯下午茶?！?/br>
    “這是不經(jīng)我的同意就擅自給我母親介紹男友嗎？”大谷千鶴子撇了撇嘴，就見她把卷成筒的雜志敲在了自己腦門上：“美辛子阿姨是溫吞的個性，你多少也上點(diǎn)心吧，不論是你還是美辛子阿姨，以后的人生都還長著呢。”她看了一眼電子顯示屏上的航班信息：“去過安檢吧，一路順風(fēng)?！?/br>
    “是——”她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手指絞著衣角，小心翼翼的表情里顯出幾分卑微來：“我以后或許不會回來了，我……可以抱你嗎？”

    她抿著嘴角，晴朗的天空里彌漫著厚重的流云，通過巨大的幕布玻璃倒映在她眼睛里，將整雙眼睛照的透亮，遲緩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谷千鶴子很瘦很小，張開雙手環(huán)住她的肩膀，溫?zé)岬暮魵獯蛟谒H，她聽見她問：“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不能了?！彼蝗会寫训男α耍缢┲钡拇乖谏韨?cè)，沒有拍一拍她的脊背，也沒有傳達(dá)給她力量的那雙手。年幼時的快樂已經(jīng)成為了歷史，比快樂更刻骨銘心的是傷痛，她也以為一切都會過去，但直到她在二十四歲仍舊可以一字不落的講起十一二歲時的事，她就知道有些事是過不去的，它就像是一種創(chuàng)傷應(yīng)激障礙，或許可以不去想，但阻止不了它冒出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疼，但偶爾又有如長針?biāo)频膶⑵つw扎個血珠子出來。

    她和手冢國光說：“我偶爾也記得這個答案對千鶴子來說有些殘忍，可自我保護(hù)是一種本能，我總不能三番兩次的吃虧后還義無反顧的把一顆真心捧給她吧，人的信任和耐心都是有限的?！?/br>
    那是一個冬日里難的溫柔的夜晚，地暖將整個公寓烤的干燥又滾熱，他只是探出手來，cd機(jī)里播著很平和的一首歌，好像是《love yourself》，她聽的歌很雜，時常放一些宗教氣息濃重或是有地域特色的音樂，很多唱片完全無法和她摯愛的alashi歸到同一類別里，蒙住她的眼睛：“你做的很好，阿晝，你沒有錯。”他不喜歡見到她這種悲憫的表情，假如無法做到每天都快樂，至少他希望她日后過得輕松一些，只管去做她想做的事。她握住那只捂著自己的眼睛的手，將整張臉埋在他寬厚的，帶著粗糙的繭子但又格外溫柔的掌心里，使勁抽了抽鼻子，但他的皮膚并沒有感覺到濕潤。

    “不過，聽手冢阿姨說，手冢家今年是要去圣托里尼過新年嗎？”她深吸一口氣才將他的手扒開，直起攤在沙發(fā)上的腦袋，活動著盤久了有些發(fā)麻的雙腿，握著遙控器換了一個電視頻道。

    手冢國光合上書：“是，但我一月份要去澳洲，新年后就要去訓(xùn)練了?！?/br>
    “那你豈不是要一個人?！彼浦欤眢w一斜就靠在了他的腿上，她很少好好的，端端正正的坐在沙發(fā)上，通常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地上就不坐沙發(fā)：“好可憐哦——”然而她的口吻里并沒有多少同情的意味，對方緘默沒有言語，到底還是要她自己來開口，像有多期盼，求著他似的：“不然你來我們家一起過新年吧。”

    似乎就在等這一句話，都沒有做過多的思考：“嗯，好?！?/br>
    六年級的三日月晝除了要忙醫(yī)院里的實(shí)習(xí)外還要準(zhǔn)備來年一月份的修士考試和畢業(yè)答辯。整整一年忙的不可開交，幾乎沒怎么駐過腳，恨不能自己生出三頭六臂來，原本已經(jīng)有消失的跡象的黑眼圈在這一年里再度復(fù)蘇，化妝品的價格一提再提也阻止不了蔓延的清灰眼圈，直到大晦日前幾天，她終于給自己放了個短假。

    三日月真一從很久前就頻頻打電話來提醒她，臨近年關(guān)，由于去年冬天，三日月女士，彼時或許稱其為財前夫人更為恰當(dāng)，去了東南亞，沒來得及在大晦日前夕拜訪，是以今年務(wù)必要去走動走動。大清早沒能睡醒的三日月晝?yōu)榱私与娫挾斐隽藯l胳膊，凍的她閃電似的“唰”一下就縮回了被窩里，連同頭一起用被子蒙嚴(yán)實(shí)，懶洋洋的回答：“知道啦知道啦，明天就去啦”，扣上電話，將手機(jī)隨手一丟就繼續(xù)悶頭睡回籠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