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畫堂春第四折上
當晚,枕山樓中庭的小樓之中。 “今日先生走后的情況,就是這樣了?!憋L茗將今日中庭廂房之中的諸事與此后在顧淮之客房之中發(fā)現(xiàn)醉生散之事詳細地敘述了一番,而后道,“不過此事……有些蹊蹺?!?/br> 沈硯卿盡管嘴角仍帶著幾分隨性而無所謂的笑意,但眉頭卻是微微鎖起:“何止是有些蹊蹺?這個案子……恐怕很難再深入插手了?!?/br> 風茗沉吟道:“死者是裴氏的人,難道是對繡衣使那邊有所顧忌?” “不是顧忌,而是裴紹已然派十三使中的廉貞知會了廷尉寺,為了保證選官結(jié)果不受影響,五日內(nèi)必須結(jié)案?!鄙虺幥湟幻娣喼郎系臅鴥砸幻娌痪o不慢地說道,神色在燭火搖曳的映襯之下不甚分明,“至于真兇,即便我已有了大致的猜測,也絕不可貿(mào)然行動?!?/br> “等等……廉貞?”風茗察覺到了幾分異樣,“依照繡衣使那邊的說法,他不是‘叛逃’了么?” “自然是殺死他之后新任的廉貞?!鄙虺幥洳挥X輕笑了一聲,“昨日便是這樁事絆了我許久,前任廉貞的‘叛逃’似乎很是不簡單,但商會一時也難以調(diào)查到更多消息?!?/br> 風茗卻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繡衣使中出了這樣的人員變動,我想御史臺的那位也不會坐視不管。既然商會從不接事關(guān)朝堂的情報消息,先生又何必憂心?” 風茗此言也并不虛,寧朝立國時,四世家中長于情報探查的秦氏便掌管了御史臺,但元帝晚年時卻又設(shè)立了同樣探查天下微末之事的繡衣使予以分權(quán),這與只在民間做些情報生意的風氏商會畢竟很是不同,故而此二者難免有齟齬攻訐。 “也是,倒是我多慮了。” “只是不知……這位新任的廉貞使又是個怎樣的人?”風茗猶疑了片刻,又問道,“洛都之中的疑案秘事皆歸于廉貞管理,來日只怕少不得要與他有所交涉?!?/br> “我還不曾見過,不過聽那些繡衣使談起,此人行事頗為不循常理。何況你不妨想一想……”沈硯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略微凝重了些,“當時裴紹連派出十一名繡衣使從司州一路追至揚州晉陵郡,最后只有這一人提了那人的頭顱返回復命,順理成章地接任了廉貞使的職位?!?/br> “先生的意思是……” “上任廉貞使未必是他所殺,但他的那些同僚,死因恐怕很顯然?!鄙虺幥洳挥X冷冷地笑了一聲,“你說這樣目的明確的人,怎么可能不想著繼續(xù)往上爬呢?如今恰巧可利用裴珩的舞弊之事,完全就可以向上峰示好了吧?” 風茗莫名地有幾分悚然:“要說他的同僚們完完全全是死于自相殘殺,我也不信,看來這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先不說此人了。倘若他真是難以相與,來日若不得不有所交涉,你避著些由我與他周旋便是?!鄙虺幥渌剖菍捨堪愕匦α诵ΓD(zhuǎn)而又反問道,“眼下不妨猜一猜,關(guān)于案子的事我是從何處得知的?” “廷尉寺?”風茗不曾多想。 “不,是商會與繡衣使往常的接洽之處,那時那位新任的廉貞使剛剛動身前往廷尉寺不久?!鄙虺幥浞畔率种械臅鴥裕只謴土四歉笨纯桶愕纳裆?,“連供職于那處的普通繡衣使都知道,看來裴紹是生怕我們查不出繡衣使的這番動作啊……” “倘若這是向晚時的事,豈不是說明……”風茗閉目思索片刻,道,“裴紹這是想罔顧真兇,執(zhí)意拉吳郡顧氏下水了?” “豈止?恐怕還要來一出大義滅親揭發(fā)舞弊的戲碼吧?”沈硯卿挑眉一笑,言語中幾分戲謔。 “先生的意思,風茗明白了?!憋L茗抿出了一個微笑,微一頷首后邊準備起身,“待到結(jié)案,我再去將此事查明?!?/br> 近來吳郡顧氏在朝中頗有幾分得勢,如今裴紹——或者說他背后的長秋宮皇后——是明擺著要利用這個案子去“提醒”一番顧氏新銳。于情于理,自詡不接手朝堂之事的風氏商會都該放手作壁上觀才是。 然而話雖如此,風茗心中為這即將定論的冤案多少還是有幾分不平之意的。 “不必著急,”沈硯卿抬手虛按住風茗的手笑了笑,示意她再留片刻,語氣稍稍嚴肅了幾分,“比起此事,我更關(guān)心的是那些醉生散,顧淮之究竟是從何處得來了這么多朝廷明令禁止的藥?私下賣給他的人,手上又有多少呢?這幾年風城也為這醉生散費了不少心,卻還是沒有查出全貌。” “看來先生也不曾有所收獲?” “不,我已查明顧淮之是從洛都石氏的手中購得藥物,但石氏顯然不會是幕后之人?!?/br> “這倒是有些棘手了……”風茗不由得沉吟了片刻,“難不成此事結(jié)束后又得去調(diào)查石氏么?” “我先行將近日的事情修書交與風城,約摸等到會審的日子,北疆也該傳來回復了。”沈硯卿卻是隨手取過一張信紙,提筆而書。 廂房中的燈光幽幽地為沈硯卿的輪廓打上一層柔和的淡金薄光,于指尖點上最亮的一筆,仿佛一層薄薄的釉色,精美而潤澤,而那燭光映襯下的容顏輪廓流暢氣韻柔和,竟有一瞬驚艷。 風茗偷眼觀察了一番此刻對方的神色,見他此刻雖是并未有太多困惑猶疑之色,卻也微微地鎖著劍眉不知在思索著什么,不覺斂去了幾分平日里散漫隨性、幾近于有些不可靠的模樣。 風茗會有這樣的印象,其實還是多半得益于她初至枕山樓時的所見。 那時她在枕山樓下屬的帶領(lǐng)之下剛剛走入樓中,一片喧囂與繁華的景象恰似一幅生動的帝都眾生畫。正在無措之間,她微微抬眼看向二樓,便見得一人一襲青衣施施然站在樓梯旁。他烏發(fā)半束半散,慵懶地倚著闌干玩弄著手中的折扇,正俯瞰著剛剛走入枕山樓的一行人,笑得風流宛轉(zhuǎn)。 那時倘若不是身旁的下屬及時開口,風茗全然不會把眼前此人與分會的總管聯(lián)系起來。 “風茗?”不意他突然地一抬頭,通透清澈的琥珀色眸子里正正地倒映著風茗的輪廓,而語氣是一貫的微微含笑。 風茗回過神來:“先生還有何吩咐?” “吩咐談不上,只不過你今日也前前后后地忙了一整日,我見你神色疲憊,可需要先行回去休息?” “無妨的,”風茗有幾分矜持地笑了笑,“這三年來我隨著先生打理商會,何時有過這樣的特例?” “話雖如此,但今日我們所能做的,確實也只有這些了?!鄙虺幥洳挥X輕聲笑了起來,“眼下時候不早,又何必在這里白白耗費時間?” “那便……多謝先生了。”風茗的心思忽而飄了飄,她輕輕地應了一聲,而后推門而出,反手又將門掩好,這才舉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