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一斛珠第二折下
風茗心下驚疑,而玉衡卻似是早有準備一般,施施然開口笑道:“太妃娘娘恕罪,廉貞無意留下探聽,只是方才也不好就這樣沖撞了幾位貴人,故而才有此折中之法?!?/br> “哦?”明儀太妃緩緩走來,不置可否。 見得明儀太妃前來,風茗心知此處絕非她開口說話的地方,便只是隨著玉衡行禮,低著頭不做言語,默默地聽著玉衡接下來的話。 “更何況,廉貞聽得方才明儀太妃待謝氏小姐與昭鸞郡主果真十分寬厚,想必……也不會過分為難我等。” “早便聽那些宮女們嚼舌頭說,繡衣使廉貞是個不拘小節(jié)又巧舌如簧的角色,如今看來……”明儀太妃上下打量了一番玉衡,而后者仍舊是恭敬地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原本蹙著的眉頭不禁舒展開了幾分,“確實不假?!?/br> “廉貞謝過太妃寬宥?!庇窈膺@才笑著直起身來,又輕輕拉了拉風茗的衣袖。 “不過廉貞在昭陽宮盤桓數(shù)日,也總該給孤一個交代吧?”明儀太妃盯著玉衡的雙眼,“雖說先前的犯事宮人確實出自于此,但看如今的架勢,長秋宮莫不是懷疑起了昭陽宮的安分?” 玉衡微微笑著:“不敢,只是近日中宮殿下忙于冗雜之事,先前囑咐我護住昭陽宮安危后再無命令。廉貞……也是無可奈何呀?!?/br> “也好,正巧長纓自外歸來,長秋宮想必也很關心她的‘安?!??!泵鲀x太妃略微加重了“安?!倍郑粫r讓風茗有些不明就里。 “不過除此之外,廉貞倒還有一個私人的好奇之問,若是冒犯了太妃娘娘,還望您海涵?!庇窈馕⑽⒋鬼?,目光晦暗不明。 “有何疑問?” “《書·舜典》曾有言曰: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覲東后……”玉衡頓了頓,略微放慢了語速,“協(xié)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廉貞冒昧,不知此等典故,與謝府的玉夫人有何關聯(lián)?” 明儀太妃輕哼一聲,語調驟然冷了冷:“你倒是讀過些書的人,不過這一問,孤無可奉告。” “是廉貞冒犯了,惹得娘娘不悅——廉貞暫且告退。” 風茗不禁暗自一笑:這話說得,好像也沒有多少真誠道歉的意思。 不料玉衡得了明儀太妃的默許后拉著風茗走了幾步,卻又是微微駐足,解釋道:“衡者平也,所以任權而均物,平輕重。廉貞雖出身微末,卻也知名中之‘衡’意指何處,故而方才聽得太妃娘娘所言后一時好奇,有此一問?!?/br> “這倒是有趣,”不知為何,風茗覺得明儀太妃的目光陡然間凌厲了幾分,“孤倒是不曾問過,閣下除卻這‘廉貞’的名號,本名為何。” “微末之輩談何名號呢?不過是得了廉貞之職后,依照古書胡亂取了個名字,叫做……”她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笑著,“玉衡?!锬?,廉貞告退?!?/br> 明儀太妃卻也并無太多驚訝之色,只是微微頷首示意兩人可以離開。待得兩人消失在視線之外后,她這才輕輕勾起了嘴角,眸中的光芒猶如槁木復燃:“阿崢,看來好戲終于要開場了呢……” …… “謝小將軍很有誠意,不過你覺得,這些消息枕山樓會很難打聽到么?”沈硯卿半是戲謔地笑著,觀察著眼前這位有些面生的年輕來客,“含章殿因東宮之事憂憤成疾,而百官之中隱有另立之思,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微斜的日光透過搖曳的風竹與小樓的窗欞,灑下斑駁陸離的光點。 “閣下不過是復述了謝某方才之言,這可如何能做真?”年輕的客人眉頭微鎖,出言反駁道。 “既然謝小將軍這么說了,那么——”沈硯卿仍是不慍,語調散漫地笑著,“含章殿的病算來應是自六月中下旬開始,誘因除卻東宮不肖,還有長期服用金丹之故,而他缺席朝參則是自中秋節(jié)祭典后開始。至于有意換儲的那些人中,便是由長秋宮的心腹在牽首,但很奇怪的是,素來與長秋宮合作密切的太宰和繡衣使統(tǒng)領,卻都是反對此事?!?/br> 來客正是得了帝后首肯,隨定北軍的幾位將領入京朝覲的謝徵。此刻他的神色依舊帶著幾分凝重,只是嗤笑道:“想不到自詡不涉政事的風城也會打探這等朝堂之事。” 沈硯卿仍舊笑著,似是很有些與他周旋的耐心:“不涉政事可不代表著連朝會上的決議也不關心,不然風城這生意,也別想安然做下去了?!?/br> “閣下似乎很有耐心?!敝x徵亦是笑了起來,目光明亮,“看來這樁生意暫時還不會打水漂?!?/br> “那是當然,謝小將軍原本與枕山樓兩不相欠,但現(xiàn)在……可是欠我一個消息呢?!鄙虺幥湄Q起食指示意了片刻,以一副好整以暇看笑話般的神情笑道。 “你這是……”謝徵聽得此言自是有幾分震怒地便要站起身來出言反擊。 不待他說出什么,沈硯卿抬手以折扇點了點桌面,笑道:“不過我想以謝小將軍的身份,能得知的必然不止于此,方才的消息也只是一個試探而已?!?/br> “沈先生當真是有趣?!敝x徵似是驟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笑,先前的一絲怒氣早已消散不見,他說罷沉吟了片刻,忽而頗為篤定地再次開口,“聽聞前些日子兩王叛亂之中死傷殆盡的秦風館,是南城的勢力?謝某猜測這多半是枕山樓的手筆——那么這個消息,沈先生想必會很有興趣?!?/br> “洗耳恭聽?!?/br> “此前繡衣使著人追蹤雪嶺之人,到了高闕時卻斷了線索,依照風蔚的說法——沒有可疑之人通過,沈先生覺得這是為何?” “或是不曾從此經(jīng)過,或是三公子并未說出實情,又或許——雪嶺連三公子的眼睛也騙過了?!鄙虺幥湟乐鴮Ψ酱藭r提及這等閑事的思路細細推斷了一番,心中不覺微微一冷,面色卻仍舊是不改,“總之。司州之外的事情,枕山樓到底是鞭長莫及?!?/br> 謝徵詭秘一笑:“南城地處北城與高闕夾擊之地,倘若沒有幾分喬裝敵手的本領只怕是寸步難行。至于雪嶺……如果只是普通的合作者,恐怕不會知道如何完美假扮北城之人吧?除非……雪嶺原本就是南城培養(yǎng)的一把利刃?!?/br> 沈硯卿聽罷,心中卻是不甚贊同。 北城會對此毫無防備、毫無察覺么? “并州北境緊鄰高闕,看來謝小將軍用心良苦?!彪m則如此,他仍舊是輕笑一聲,“那么您想借由枕山樓調查的,又是什么?” 謝徵道:“自然是我那位憑空出現(xiàn)的‘堂妹’了?!?/br> “鎮(zhèn)北將軍之女長纓,母為正室夫人玉氏,生于平康八年,幼時居于京城,曾與閣下的父親學過些拳腳——這些事情,你的那位‘堂妹’似乎都記得很清楚。”沈硯卿略微正了正神色,將謝小姐的情況一一道出,末了又反問,“還是說,謝小將軍發(fā)現(xiàn)了什么更為隱秘的異常之處?” “并非如此,只是……總覺得她似乎變了很多?!敝x徵的神色一時有些為難,猶豫了片刻,道,“何況長秋宮豈會好心將她尋回?只怕是在覬覦著謝家下落不明的白虎符。故而才希望與貴商會能夠調查一番實情,至少也該……給出些建議?!?/br> 沈硯卿微微頷首,略做思索后便說道:“那么我也不做客套了。謝小將軍既然想到了白虎符這一層,那么便該想到,在當年謝氏抄斬的事情之中,掌握白虎符下落的人并非一定是在你二人之中?!?/br> “此言何解?” “謝小將軍可還知道那時的情狀?” 謝徵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那時平陵軍通敵西河郡失陷的消息傳來不久,謝氏兩府皆是閉門不出。而后明儀夫人在含章殿外跪請先帝開恩放過長纓——閣下想說的是,太妃娘娘?” 先帝能夠應允明儀太妃的請求,所看重的自然不是他們之間的情分,而是謝氏這一支的后人一旦斷絕,那么這半塊白虎符的消息也必將隨之湮滅。 而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女子自然是更好控制的。 “我身為局外之人,也不過只是聊做猜測罷了?!鄙虺幥湫α诵?,“算來謝小姐如今的親人也只有你與太妃二人,倘若謝小將軍的懷疑無誤,那么誰最有可能知道白虎符的消息,你想必心中也會清楚?!?/br> 若謝徵當真對此一無所知,那么最有可能知道白虎符下落的,便是明儀太妃了。當然,此事也仍有另一種最壞的可能——白虎符的消息仍舊依照原計劃,只留在了謝長纓的手中。 “雖然那時她們的死很有些疑點,但……”這樣說著,謝徵不覺苦笑,“即便當時長纓得以逃出生天,也很難熬過這舉目無親的近十年,更不要說再被長秋宮尋回了。” “是真是假,便要看長秋宮接下來的行動了?!鄙虺幥鋵Υ酥皇遣恢每煞瘢^續(xù)分析著,“昔年白虎符被一分為二,如今另一半尚且下落不明,長秋宮便如此急于著手調查謝家的這一半,只怕是已有燃眉之急。謝小將軍不妨將計就計?!?/br> “前些日子定襄伯府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謝徵沉吟許久,方才應允道,“既然如此,便就依沈先生之言吧。”說罷,他似乎又憶起了些什么,有幾分尷尬地再次開口問道:“那么,沈先生想從我這里知道的第二個消息,又是什么?” “何必如此急切?”沈硯卿聽得此言,反倒很是輕快地笑了起來,語調中帶著幾分戲謔的意味,“一定要算上的話,謝小將軍不妨權當是欠了枕山樓一個人情?” “人情此物最是難以衡量,來日還起來,便是因勢而定,可大可小。”謝徵兀自輕哼了一聲,算作是默認了這個提議,“沈先生倒真是個生意人?!?/br> 沈硯卿面色不改:“過獎?!?/br> “今日出來得也有些久了,”謝徵這樣說著便站起身來,話語之中隱有去意,“那么,來日再會?!?/br> 沈硯卿亦是頗為客氣地起身相送:“謝小將軍慢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