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二緊緊跟著紀青齋，心中打了無數(shù)次腹稿卻被她一一推翻。

    她跟著他穿過了十來個街道，卻一直未開口。

    自從她在山澗中醒來，她所得到的一切無不是借助別人的贈予和幫助得來的，因了柳無寐她才能醒來，初到眉山時又有云霧茶君為她指點迷津，后來柳無寐又教她仙法，結(jié)識陸素后，陸素帶她闖蕩人間，出眉山后，又得了徐延復(fù)的幫助，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因了這些人才未感到孤立無援，她雖然沒有記憶也無仙法，卻也未曾被人欺負，至少她現(xiàn)今無論遇到什么波折，皆是從容不懼，心中有底。

    如今她卻沒底了，她的一切都是別人給予的，那她又能給別人什么呢？

    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無所有，面對紀青齋毫無談價的本錢。

    據(jù)說今日，紀青齋是自己找上門來的，而他的價格是萬兩黃金。

    萬兩黃金，恐怕尋常百姓白日做夢時也不會夢見這樣巨額的錢財，這對她而言，簡直是天方夜譚。

    走到一處無人的巷子，眼前的月白身影突然轉(zhuǎn)了身，靜靜看著她。

    梨二一時間來不及躲避，大喇喇地暴露在他的視線中。

    紀青齋看著眼前的少女，她穿著一身與她年紀不符的玄色的衣衫，更加襯得她臉色煞白，她纖細腰間隨意扎了根同色腰帶，青絲隨便繞了個發(fā)髻，杏眼中寫滿了挫敗，如今那雙眼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賈大夫。”他誠懇道，“別跟了，有什么話就說罷，再跟我就要到家了?！?/br>
    “紀神醫(yī)。”她道。

    “嗯?！?/br>
    “若我沒有萬兩黃金，若我身無長物，若我什么也不能給你。

    但有一個人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你能幫我救那個人嗎。

    若是救活了，你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br>
    紀青齋靜靜回視著她，眼睛里閃爍著她看不懂的光芒。

    “不能?！边^了半天，紀青齋更加誠懇的聲音在小巷中響起。

    ......

    “賈大夫，請你自重！”

    梨二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紀青齋的一條長腿，一副死也不肯挪地的架勢。

    她死皮賴臉道：“紀神醫(yī)，你知道嗎，有一位公子姓葉，長得跟你一樣好看?！?/br>
    紀青齋道：“竟有這事，賈大夫你能放開我嗎？”

    她又道：“葉公子為人好得不得了?！?/br>
    紀青齋道：“那真是不錯，你能放開我嗎？”

    她接著道：“但我相信你比他好一千倍、一萬倍。”

    紀青齋終于放棄掙扎道：“賈大夫，你替我想個不得不救的理由罷?！?/br>
    梨二眼睛眨巴眨巴盯著他，在紀青齋鼓勵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卻一言不發(fā)，紀青齋邁出另一條腿想走，她眼疾手快地松了一只手抓住了紀青齋的另一條腿。

    就在這時她卻覺得自己手一松，差點撲到地上。

    紀青齋的褲子竟然掉了，露出了雪白的褻褲。

    紀青齋臉色鐵青，整個人冒著寒氣，一低頭卻發(fā)現(xiàn)少女絕處逢生般的眼神。

    她福至心靈般扯著嗓子叫道。

    “救命??！非禮??！”

    眼見有人就要走過來了，紀青齋想把褲子提上，梨二卻死死地抓住，嘴里念叨著：“對不住了，待神醫(yī)救完人后，我任由紀神醫(yī)處置?！?/br>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姑娘，地上涼，你起來再說話罷?！?/br>
    梨二心頭一動，這聲音，難道是——

    她不由自主松開了手，紀青齋眼疾手快地提上了褲子，一把抓起她，掠上屋頂。

    他抓著梨二的衣領(lǐng)，她感覺自己搖搖欲墜，踩不到實處，嚇得不敢睜眼，只聽見耳邊呼呼的風聲。

    風中傳來紀青齋的嗓音回歸冷淡：“葉公子是這樣說話的嗎？嗯？”

    一座高塔就在眼前，紀青齋卻不閃不避，飛身掠上，他在某一層的屋檐上輕點停留便又颯然連上幾層，他難道打算就這么帶著她上塔頂？

    梨二耳邊風聲不斷，只覺得自己越來越高，她微微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看著底下的行人竟然已像是看樹葉一般。

    滋滋滋滋。

    她最害怕的事情發(fā)生了，她聽見了脖頸衣帛逐漸撕裂的聲音。紀青齋仿佛未察覺到，繼續(xù)抓著她向上飛掠。

    她緊閉雙眼，萬分后悔自己去買衣裳的時候貪了小便宜，買了最便宜的玄色布匹。

    她如今只希望自己脖頸后的布料徹底離開她時紀青齋已放她落地。

    滋滋聲卻停止了，她感到脖后一輕，一時失了力，她本能地向紀青齋撲過去。

    屏息半天，她劇烈的心跳慢慢恢復(fù)，預(yù)想中的失重卻沒有出現(xiàn)，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穩(wěn)穩(wěn)站在了高塔的頂端，其下行人如螞蟻。

    鄴城最高的塔——金頂。

    “賈姑娘?！?/br>
    紀青齋：“我剛想稱贊你有膽識，跟著我上了金頂也沒吭一聲?！?/br>
    “但現(xiàn)在落了地，你為何抓著我不放?！?/br>
    梨二恍然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死死抱著紀青齋的腰，正瞪著他的醫(yī)箱。

    她趕緊松手，“賈大夫?！奔o青齋撣了撣袍子，抱手立于一邊冷冷看著她道：“你在此處喊非禮，可沒人來救你了。”

    他帶她上來竟然為這？

    梨二尷尬地笑了幾聲，道：“我剛剛跟著你飛上來時想好了報酬?！?/br>
    紀青齋偏了偏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梨二道：“若是紀神醫(yī)救活了人，我必隨叫隨到，紀神醫(yī)下次想這般戲弄人時便再不用擔心也找不到人了?！?/br>
    ......

    梨二忐忑地立在床邊，旁邊坐著好不容易請來的紀神醫(yī)，正在給徐大哥把脈。

    皎月本淚汪汪的，卻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jiejie，你的頭發(fā)為什么亂的跟個鳥窩一樣？”

    被紀神醫(yī)揪著衣領(lǐng)上上下下金頂幾十個來回，能不像鳥窩嗎？

    正在此時，徐延復(fù)突然又咳了起來，他痛苦地弓著腰，掌柜趕緊遞了個盆，盆中滿是血水。

    梨二上前欲給徐延復(fù)擦額上薄汗，卻被他抓住了手。

    徐延復(fù)的雙眼緊閉，然手卻緊抓不放。

    她干脆任他抓著。

    紀青齋卻突然道：“松手罷，那只手也要把脈?！?/br>
    梨二心中一動，紀神醫(yī)給趙姑娘把脈時也不見把兩只手，看來徐大哥這毒確實兇險。

    梨二百般掙脫不了，白嫩手指被抓得泛紅。

    紀青齋就那么看著，不發(fā)一言。

    她只得湊到徐延復(fù)耳邊輕聲道：“徐大哥，松開罷，給你問診了?！?/br>
    她話還沒說完，徐延復(fù)的手已倏然松開。

    紀青齋把完脈，不發(fā)一言。

    梨二心中打鼓，湊上前問：“紀神醫(yī)，這‘山鬼引’能救嗎？”

    “不能救。”紀青齋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