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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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鋒利 ... 冰城 道外區(qū) 四道街 平日里會在早上八點就開門的富榮扒rou館今天沒開門,讓不少老食客失望而歸。 老富榮已經(jīng)不掌勺很久了,這幾年都是他兒子在經(jīng)營餐館。 老富榮的兒子富俊輝以前是個潑皮,街坊鄰居見了要避著走的那種,神憎鬼厭的。 后來這小子突然有一天就轉性了,讀書是沒什么指望了,可就是長大了,也成熟了,見了街坊鄰居也知道打招呼,好好來往打交道了。 又老老實實娶了隔壁家的本地姑娘當媳婦,結婚第一年就生了孩子,繼承了他爸的手藝,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挺像那么回事兒。 要不是他姜叔給富俊輝打了個電話,富俊輝自己都快忘記自己當年什么樣子了。 他現(xiàn)在膘肥體壯,體重將近二百斤,走街上就是個標準的東北老爺們。 年輕的時候,富俊輝是個潑皮,動不動就要拖著自行車鏈子和砍刀上街,在學校里立桿子這種事都不稀罕提,沒意思,他上學等于不上。 富俊輝青春期的時候,個子躥得快,他初三就有一米八,那時候成天覺得胃里燒得慌,人瘦的不行。 焉頭耷腦地跟兄弟們在學校側門口抽煙,故意裝憂郁點兒,來來往往的小姑娘們都稀罕他。 因為他長得帥??! 不過這都是俱往矣了,當初的風流人物如今發(fā)愁自己的敗家媳婦,家里都有三件貂了,今年還想買新的,兒子上雙語幼兒園,學費貴死人。 店門關著,光線有點兒暗,富俊輝跟坐在自己店里的一男一女侃侃而談。 說起青春,那話可太多了,他當年也算道上人,在整片區(qū)都有名,提起他,那得喊一聲“小輝哥”。 小輝哥當年有排場,可惜沒有什么風流韻事,因為輝哥當年有個對象,姜妮。 后來她嫌自己名兒太土,自作主張改了名字。 新改的名字全國人民都知道,叫姜離。 用來待客的一打啤酒,富俊輝自己喝了快一半,談性起來就止不住了。 聽他說話的男人還時不時講講話,問個問題啥的,男人旁邊的漂亮妞基本在他開始回憶人生以后,就沒說過話了,靜聽功夫一流。 等富俊輝說到自己當年賣盜版碟,姜離只要回冰城就蹲到他存貨的出租屋里看一些他根本看不懂的碟。 漂亮妞開口了,直愣愣地問他道:“你覺得姜離愛過你么?” 愛這個字可太重了,漂亮妞沒問姜離喜不喜歡他,問的是有沒有愛過他。 富俊輝就跟三九天被潑了盆冷水似的,談性下去了,他抄起酒瓶大喝幾口,又給自己點支煙。 煙點著了,富俊輝沒抽,性格外放豪爽的東北男人居然看起來有些寥落。 “咋說呢?姜妮兒這人,跟我們就不是一路的,她心里想啥東西,我就沒整明白過,跟……” 富俊輝撓撓他剛剃好的圓寸頭,指指漂亮妞,“跟你似的,我要喜歡誰,我就說我想跟你處對象,我稀罕你,什么情呀愛呀的,那不是演電視劇演電影才說的話?她在活在云里頭,我追不上啊……” 富俊輝自顧自地絮絮叨叨,顧左右而言他,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她后來聯(lián)系過你么?” “拿冠軍以后就沒有了,跟冰城這塊兒的朋友全斷了,這個你們可別拍啊,不是她瞧不起人,是我們跟她壓根就不一樣。 姜叔除了賣烤冷面,還收舊書,那些書她全看過,都能看的懂,要是不滑冰,我覺得她能考個清華北大啥的?!?/br> …… 長長的談話持續(xù)一上午,屠子肅和遲念從富榮扒rou館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 此時天光大好,初秋的冰城,是一年里最好的時候,天空高遠透亮,氣候干爽舒適。 屠子肅開車,遲念坐副駕駛位,他們要回酒店。 劇本改的很快,故事情節(jié)不需要大動,改的地方是有關江遠音的人物設定和一些細節(jié)。 分鏡腳本也快重新繪制完成了,屠子肅手快,而且遲念寫的小傳給了他很多靈感。 開著車,屠子肅問遲念,“你覺得姜離愛過富俊輝么?” 遲念沒有回答,她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 道外區(qū)是冰城的老城區(qū),很多房子都是老實風格,帶了歐洲情調(diào),破落中有時間積淀出的歷史感。 “我問過鄭濟生相同的問題,你猜他怎么答的?”,遲念反而問了屠子肅一個問題。 屠子肅想了想,“我猜他也沒回答?!?/br> “不,他回答了。 他說,姜離想象她自己愛他?!?/br> 如果換個人,可能都聽不懂遲念在說什么。 屠子肅到底是導演,他聽完有些了然道:“這應該是他后來才想明白的,心理學沒白學,姜離是個異化的表演型人格?!?/br> “對,但是我覺得她愛富俊輝,起碼,她愛過富俊輝?!?/br> “可是她看不起他。” 屠子肅想起他們剛剛待過的餐館,不大的空間,墻壁因為長年煙熏火燎而泛黃發(fā)黑。 富俊輝那已經(jīng)嚴重中年發(fā)福的體型,長年吸煙熏成焦黃的手指皮膚,整個人都透著碌碌無為的鈍拙…… 只在偶爾的某個瞬間,才能發(fā)現(xiàn)這個東北男人是好看的,察覺到他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清秀少年。 “姜叔才是最了解姜離的人,他說她像她媽,心比天高,看不起他這個爸爸,看不起富俊輝,同樣的,她也不喜歡她自己。鄭濟生看不出來,真實的姜離其實自戀又自卑?!?/br> “所以你不想用原來的劇本,姜離想象她愛鄭濟生,鄭濟生自己何嘗不是一廂情愿,想象了一個他愛的‘姜離’。 江遠音就是他想象里的愛人,美麗,孤高,絕對驕傲,一個沒有缺點的花滑天才,她的所有危機都來自于外界,他與姜離分手是因為姜離只喜歡滑冰?!?/br> “對,所以我看完小說就在疑惑,單單對一項運動的熱愛足夠讓人為之不斷向前么?小說里江遠音的行為動機太牽強了,鄭濟生在下意識的遮掩,替他自己遮掩,也在替姜離遮掩。” 被先拋下的那個人才會在后來的日子里不斷回憶,耿耿于懷。 鄭濟生的小說,是通過他自己對記憶的美化和涂抹來讓他自己釋懷。 說起來有點殘忍,但是遲念確實認為原著小說就是一副鄭濟生開給他自己的療傷藥,通篇男性視角,他不懂姜離,因為他或許懂一點女人,但是他必然不懂得一個天才的心靈,他也不曾真的知道全部的姜離。 “我原先其實是不太贊同你走的這么深的,因為我只想拍一部商業(yè)片,平時沾枕頭就能睡著,結果看完你發(fā)的人物小傳,我躺床上睜了一夜的眼?!?/br> “如果你真的只想要一部商業(yè)上成功的電影,你當年就不會去學電影。每個導演當年報考專業(yè)的時候,他們想要的肯定不是我拍一部電影票房大爆,然后掙他個好幾億,真的那么想要錢,學經(jīng)濟學金融才對。 你睡不著,是因為你看到了一種更好的可能,你不甘心,你不甘心拍一個完美的江遠音,一個完美的女主不會有鄭濟生想要的那種鋒利美感,那種鋒利的,刀尖和冰面接觸而反射出的寒光?!?/br> 紅燈亮了,城市中心,車流擁擠,屠子肅停下車。 “對,我不甘心。我也想看見那種鋒利的美感,你能給我么? 這不再是那個完美的江遠音,她自卑,她自戀,她附庸風雅,她跟大自己二十歲的已婚編舞師有婚外情,她鄙棄自己功成名就前的經(jīng)歷,她試圖成為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她為了滑好《卡門》可以同時跟兩個男孩子談戀愛?!?/br> 綠燈亮了,車流開始緩緩涌動。 遲念接話道:“對啊,這就是姜離,她敏感,她脆弱,她神經(jīng)質,她充滿缺點,她無法忍受有人比她更優(yōu)秀,她害怕孤獨,她一點都不謙遜,她偽裝自己,每一個人眼里的姜離跟其他人眼里的姜離大相徑庭。 但是她也是個絕無僅有的天才,她哪里是熱愛花滑,她是只有花滑,花滑讓她與眾不同,花滑讓她脫穎而出,花滑讓她得到一切,所以她一定要做最好的那個,花滑不會放棄她! 花滑是她這個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她永遠不能接受自己是個普通人,她不可以忍受碌碌無為。 她是鋒利的,會割傷所有靠近她的人,但是他們依然會被她吸引,這就是天才,你可以辱罵她,不贊同她的人格和私生活,但這只是你的事,天才生來尋求發(fā)光,不惜任何代價!” “所以姜離遠比江遠音吸引我們倆,跟姜離比起來,江遠音無趣而乏味,空洞又無聊?!?/br> “可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仍然會是江遠音,只不過,是一個與之前那個不相同的江遠音?!?/br> 屠子肅遺憾道:“商業(yè)片受眾無法承受真正的真實,而我,目前也沒有能力去呈現(xiàn)真正的真實。明明可以感覺到偉大的作品在敲響你的房門,可是你根本不敢開門,在自己不夠成熟的時候去觸碰偉大,只會讓它毀在你手里?!?/br> 遲念安慰屠子肅道:“而我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重現(xiàn)姜離,沒有人可以真的成為另一個人。 我們可以稍微任性,但是不能過于任性,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nèi)去拍它,過于任性,不僅會喪失商業(yè)性,也會因為生疏而使想要表達的東西破碎掉。 克制,在很多時候都是一種美德?!?/br> 聽完遲念的話,屠子肅突然嚴肅鄭重地說道:“遲念,謝謝你?!?/br> 遲念聞言愕然,“好端端地,謝我干什么?” 屠子肅沒有解釋,聲音有些低沉,“你以后會明白的?!?/br> 不是每一個導演都可以在第一部作品遇到足夠好的演員。 他很幸運,遇到了。 接下來路程,兩個人沒有再聊跟電影有關的話題。 回到酒店,遲念給正沿西伯利亞鐵路作長途旅行的宋衍發(fā)了消息。 【你之前問我,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樣子的,我告訴你我無法回答。 現(xiàn)在,我也許可以試著回答,人與人不可能相同,天才也是如此。 但是藝術上的天才,大多具備格外敏銳的神經(jīng),一分痛化作十分痛,一分愛化作十分愛,常人的庸常經(jīng)歷,在他們那里,是波瀾壯闊的情感風暴。 里爾克講,什么是你最痛苦的經(jīng)驗,若得嘗飲之苦,就化為酒。 成功的天才就是將生命的悲喜皆化為酒液的人。 我們暢飲這天賦和情感完美結合而成的佳釀。 姜離就是如此。 劉導讓你停下拍《如訴》是對的,因為失敗的天才無法掌控他們的天賦,他們制造毒液,他們自斟自飲。飾演天才就是在刀尖上行走,我在深淵前停下,所以可以完成拍攝,劉導要的,正是墜入深淵 。 或許有一天,我會主動躍入這樣的深淵,但我想,不是現(xiàn)在?!?/br> 一個演員對所塑造人物的感知與洞察,除了使用自己的共情去努力理解人物的心理,還要抽出身來,站在上帝視角,去洞察人物自身所沒有發(fā)覺的東西,這是一種創(chuàng)作者視角。 遲念一貫如此塑造角色,但是姜離不同。 她不是遲念塑造出來的,她是個曾經(jīng)活著的人。 所以,姜離代表著前所未有的真實。 遲念知道自己可以選擇繼續(xù)深入這個角色,但是她停了下來,只是窺探了一眼姜離的黑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