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茯?qū)Ⅷ喿于s進(jìn)池塘，便領(lǐng)著三妹往家里走，一面叮囑著她，“以后想看小鴨子，遠(yuǎn)遠(yuǎn)看就是，斷然不要到這池塘邊玩耍，危險得很?！?/br>
    說著只見池塘邊被幾棵翠綠垂楊柳環(huán)抱的草亭里，沈先生搬了一壘書在那里曬。

    孟茯便帶著三妹過去幫忙。

    沈先生看到三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從寬大袖袍里摸出兩塊芝麻糖遞給她：“嘗一嘗?！?/br>
    第9章

    三妹哪里吃過這等好物，水汪汪的大眼睛便有些移不開，但孟茯沒點頭，她也不敢伸手去拿。

    孟茯見三妹的表情，哪里還用想，只怕是沒吃過，按理自己不該讓她隨便接人家的東西，可惜又不忍她這可憐模樣，便允了，“快謝謝先生?！?/br>
    三妹歡喜地道謝接了糖，卻沒自己吃，反而是遞給孟茯，“您吃?！?/br>
    孟茯?qū)ι夏请p天真無邪的眸子，心都快化了，“我是大人，我不吃糖的，既是先生給你的，你便留著自己吃?！?/br>
    可三妹仍舊沒自己吃，轉(zhuǎn)頭望家里跑去，可見是要分給兄長們。

    孟茯見沈先生這會兒得空，想著要入學(xué)了，便托他給大壯二強(qiáng)取字。

    至于三妹的名字，她瞥見那池塘邊的萱草。

    萱草的花語是忘卻一切不愉快。

    叫萱兒便好了。

    至于大壯二強(qiáng)，因姜家這一代字輩是若，所以沈先生便給他兄弟二人取了若飛、若光。

    若飛取自木蘭辭‘關(guān)山度若飛’；若光則是出自南朝詩‘屬我嵫景半，賞爾若光初’。

    孟茯其實之前大致看過這本小說，對于時代設(shè)定有一定的了解，類似于南宋，但卻叫做大齊，所以大齊以上的歷氏，與自己那個世界的吻合的，這些讀物古籍也是有的。

    但從大齊，也就是宋開始后的人文歷史，便都沒了。

    大齊與金國東沿曲水，西以雙燕關(guān)為界。

    大齊又與夏國、遼國、南詔為并存政權(quán)。而大齊偏于曲水以南，經(jīng)濟(jì)與諸國相比算得上是發(fā)達(dá)的，科技較高，對外發(fā)展程度也不少，只是可惜這軍事能力比較軟弱，政治上頗有些無能。

    與遼人開戰(zhàn)，來來回回七八次求和仍舊沒成，終是開了戰(zhàn)，可這要上戰(zhàn)場的緊要關(guān)頭，征兵檄文才慢吞吞下來。

    沈先生朝著打谷場方向看去，那頭被一排枝繁葉茂的桑樹當(dāng)著，是瞧不見光景的，卻能將那怨聲載道聽得清楚。

    “戰(zhàn)事一起，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边@個世界雖然已南宋為背景，但是原作者對大觀描寫不多，只著重于情愛。

    所以孟茯也不知，未來這大齊將如何，到底是敗給遼人，還是被金人趁機(jī)奪走這如畫江山么？

    那頭的怨聲里，有著從縣里來的衙役高聲與鄉(xiāng)民們說什么國仇家恨，她聽了些許，忍不住嘆道：“興亡皆是百姓苦，打什么仗，誰做皇帝我們底下的老百姓才不管，可吃飽穿暖就是了，他自己說的那些民族大義，只怕自己也不信的?！庇志仙沓蛳壬乐x取字一事。

    沈子房頷首與她送別，只是一直緊握著的書本的手卻始終沒有松開。

    他也想要去戰(zhàn)場之上，盡自己綿薄之力以保百姓安寧。

    可是朝廷重文輕武，庸官當(dāng)?shù)?，皇帝不政，底下的人就算是拼盡了性命又如何？到時候上頭輕飄飄一句議和，所有的鮮血都白白撒在了沙場。

    從前不都這樣么？不過他想著如今朝廷的局勢，只怕這一次是打不起來的。

    因此倒也沒多為這些村民們擔(dān)心。

    不然就他們這樣的，不曾訓(xùn)練一日，便被趕鴨子一般推到戰(zhàn)場上去，只有送命。

    想著剛才孟茯的那話，興亡皆百姓苦，她倒是看得透徹，只是上面那些人，什么時候才曉得真正體恤百姓子民們呢？

    正想著，聽著孟茯家里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扭頭望過去，原來是幾個孩子得了新名字，高興地在院子里跳呢。

    全然忘記了方才的疼痛。

    孟茯看著幾個孩子歡喜，只覺得到底是孩子，天真無邪的，不過是得了個新名字，便好像是得了全世界那樣開心。

    這樣容易滿足的好孩子，怎么能叫他們走上以后那炮灰的路呢？

    所以孟茯越發(fā)下定決心，不過將來如何，自己都一定要好好扶持他們走正道。

    不過想的時候意氣風(fēng)發(fā)，看著這才幾日，家里裝糧食的大缸就挖出一個坑，不免沮喪起來。

    一個人一年得吃三百多斤糧食，自家四口人，那得一千多斤，若飛若光更是在吃漲飯，自己不能在他倆身上節(jié)省。

    不然以后影響發(fā)育。

    可是萱兒也不能叫她餓著肚子，自己又是家里現(xiàn)在的唯一勞動力，也不能不吃飽？

    左右都沒法節(jié)省糧食，可自己這點月錢，似乎也不夠。

    一時想起白天族長說自己是延續(xù)祖上醫(yī)德，所以擅長婦科千金，替人幫忙罷了。

    所以她完全可以繼續(xù)做老本行，盡量少給人接生不就好了？

    何況婦產(chǎn)醫(yī)生也是給人看病的，接生的活兒一般不都是助產(chǎn)士么？自己事實上也沒親自接過幾個，主要還是負(fù)責(zé)孕婦的身體狀況。

    所以自己完全可以延續(xù)這點小小的醫(yī)術(shù)，給女人們看點難以啟齒的雜癥。或是以后有人生產(chǎn)愿意找自己，也可在旁邊指導(dǎo)接生婆們。

    最起碼是有些用處的。

    反正不做接生婆，不影響孩子們的名聲，便好的。

    叫她去跟這個世道抗衡，完全沒有必要。這是一本書，作者已經(jīng)將產(chǎn)婆的身份地位寫死了，自己改變不了。

    能改變這幾個孩子的命運(yùn)，就已經(jīng)十分了不起了。

    所以不如老實夾緊尾巴茍且偷生。

    有了這個打算，孟茯決定明日將祖父留下的醫(yī)書撿起來翻看翻看，采些常用藥回來，以備不時之需。

    她想著自己反正是有底子在的，當(dāng)初學(xué)的也是中西醫(yī)，后來專攻婦科，畢業(yè)后的醫(yī)院產(chǎn)科兒科沒分開，她又被迫學(xué)了產(chǎn)科，進(jìn)修了一段時間。

    而且婦科中藥方也看了不少，應(yīng)該能用上。

    心里有了打算，不至于像是之前那樣心焦，臉上的神情也開朗了幾分。

    傍晚的時候，孟茯去池塘便趕鴨子，遇著秋翠，悶悶不樂的，可見是因為征兵的事兒。

    秋翠見了她反而羨慕起來，“你這也算是運(yùn)氣好，姜老大死就死了，你和他沒半點情義，可我家石匠真上了戰(zhàn)場，我心里掛記得緊，又怕他有個一二三，以后可叫我跟兩個娃怎么活啊！”

    說著，竟要哭起來。

    孟茯連忙勸，“凡事往好的想，做人當(dāng)是樂觀一些才是，這一輩子擔(dān)憂的事情七七八八，可最后真正發(fā)生的，百分之十不到?！?/br>
    秋翠抹著眼淚，“照著你這樣講，我豈不是要想著他上了戰(zhàn)場，回頭還掙了個將軍回來，叫我做將軍夫人不是？”

    “那也行，反正想這個開心，又不花銀子?！?/br>
    秋翠被她逗笑了，擦了眼淚剛要說什么，見著前面草亭里的沈先生，連忙拿手肘碰了孟茯一下，“你瞧，看沈先生這背影真好看，唱戲的那些人扮的神仙還不如他像，就是可惜了。”

    可惜了那張臉，生得也俊，偏被黑乎乎的胎記遮了大半。

    想來他也是因為這張臉，遭了儀容不整，不得參與科舉罷了，可惜了這樣的好學(xué)問。

    孟茯順著前面瞧去，只見沈先生背對著她們倆，翩翩白衣于這夕陽的暖風(fēng)里獵獵而起，墨發(fā)飛揚(yáng)，身前便是那碧波塘水，倒映著天邊火紅色的夕陽。

    他整個人就好像是踩在那夕陽紅云里，立刻要隨著這暖風(fēng)飛去一般。

    可不就是像神仙嘛。

    不免也有些惋惜他。

    第10章

    秋翠分了岔路往自家院子去，孟茯趕著鴨子繼續(xù)往前。

    沈先生轉(zhuǎn)過身，笑看著這些嘎嘎的小鴨子，“明日便要開課，我那頭老牛要勞煩你幫忙看著一二?！?/br>
    孟茯指著池塘斜對面那一片綠草，靠著池塘邊有七八棵柳樹環(huán)抱在一起：“早上牽過去就拴在那里，吃草喝水兩全。學(xué)堂那頭開著窗，也正好能看到，不用擔(dān)心丟了?！?/br>
    這兩日他那牛，都給牽到村后的山腳下，若飛兄弟跟著秋翠家的兩個兒子輪流幫忙看著。

    “甚好?！鄙蛳壬h首。

    孟茯問著他晚飯吃什么，回了家里把小鴨子趕進(jìn)墻角自己隨便搭建的粗陋小圈里，便洗手去做晚飯。

    村里人家煙炊逐漸升起，沒多會兒紅日便徹底沒入池塘中，月亮也來了。

    隔日，兄弟倆早起來，喝了些稀粥，便去學(xué)堂里了。

    孟茯也背了背簍，拿了小鋤頭，沿著村后山腳挖起草藥。

    那山里她倒是想去，只是茂密得腳都下不去，又聽說有野獸出沒，終是斷了這心思，就在山腳連著小坡一帶。

    村里人遇著她，便問起她的打算：“果然是要做個女大夫么？”

    孟茯含笑應(yīng)著：“取笑了，我哪里有那樣的大本事，只能瞧些小毛病罷了，而且想來沒有別的出路，孩子們要讀書，又不可遠(yuǎn)去，只能這也了?！被仡^看了背簍里的藥草，“這些藥草洗凈曬干，若是藥鋪子里不收，我自己留用?！?/br>
    “哪里做不得，正好咱們村里連個郎中都沒有。我早前在縣城里有幸看過大戲，人家戲文里也唱了，咱們大齊從前也是有那懸壺濟(jì)世的女大夫。”

    這個孟茯還真不知曉，與村里人閑話幾句，各自散了去。

    臨近中午，她背著滿滿一簍藥草回來，就倒在院子里，忙去做飯。

    待出來，見著萱兒已經(jīng)將那帶根塊需要清洗的給分揀出來，不免是又驚又喜又感動，拉了她到跟前坐下夸道：“好萱兒，你怎這樣聰明？”

    萱兒回道：“我還想把這些提到池塘邊去洗一洗?！彼粋€早上什么也沒干，就只偶爾去瞧一眼沈先生的牛在不在。

    這樣閑著，她心里不安，怕孟茯嫌她懶。

    “不許去池塘邊，那多危險，我自會洗，你這個年紀(jì)就是玩耍的，得空了多跟鄰里的小伙伴們玩耍?！庇肿屗タ纯聪聦W(xué)了沒。

    實在不解，這樣懂事勤快的小丫頭，為什么姜家兩老不喜歡？

    沒多會兒，沈先生連帶著三兄妹一起回來。

    在草亭里擺了飯，讓他們一起吃。

    沈先生見孟茯不吃，心細(xì)如他，一下就猜著了，連讓若飛去喊孟茯過來一起吃飯。

    原是他顧及孟茯的名聲，所以也是從來不進(jìn)孟茯家的院門。想來孟茯發(fā)現(xiàn)了，這才將飯菜抬到草亭里，又擔(dān)心他一個人吃太寂寥，所以打發(fā)孩子們陪他。

    但孟茯卻沒過來，多半是擔(dān)心自己不自在，怕別人閑話。

    沈先生心里不免是有些感動，又覺得是自己太過于迂腐了些，這鄉(xiāng)下哪里講究這么多？田間勞作時，多少女人還光著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