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周叔,那幾個采買太監(jiān),你都私下打聽了嗎?” “二十四監(jiān)各自都有去民間買辦的職務,這是個肥差,向來也沒多少擔憂,拿錢辦事,得空了還能扣點下來私拿,像這次的采買太監(jiān)是內織染局的,二十四監(jiān)里,屬內織染局和后宮最臨近,宮里的那些娘娘,身上穿的、用的布,無一不是出自內織染局,”周宴說。 溫水水躬身坐到他對面,手點著桌角,“內織染局的主管太監(jiān)是哪個?” 周宴手一放,將清單按在桌上,凝重道,“主管太監(jiān)叫劉箋,原先是跟著燕妃娘娘,后來燕妃娘娘升了位份,他也跟著雞犬升天,成了一監(jiān)主管?!?/br> 溫水水微覷起眼來,這個燕妃有意思,從一個丫鬟爬到如今的地位,明弘帝瞧著對她甚是寵愛,這底下人仗勢欺人也能理解,但欺到她頭上就不舒坦了,總歸是要燕妃讓道的,她斷斷不能忍了這口氣。 她拿過清單來看,密密麻麻的標著各類絲綢布匹,她笑,“這錢咱們先掏了,回頭記在賬簿上,讓劉箋一分不差的拿回來,他若敢不拿,我有辦法讓他從內織染局的主管位置滾下來,沒準,還會牽連到他主子?!?/br> 周宴兩邊胡子笑得飛起,“有您這句話,小的也放心去做了,畢竟賠本的買賣,小的實在不想亂花錢,咱們自家有吃有喝,犯不著送錢還給人當狗使喚?!?/br> 溫水水眼眸放柔,揣著手和他道,“周叔,讓底下人去江都吧,你身子骨比不得年輕時候,京里的當鋪也缺不得人。” 周宴憨實道,“就怕遇著截貨的?!?/br> 溫水水朝后邊瞅,塵荼隔門邊坐著逗鳥,她叫道,“塵荼快過來?!?/br> 塵荼依依不舍的放下鳥籠,站進門里,“表姑娘有何吩咐?” 溫水水將手里的清單遞給他。 塵荼看著清單微愣,“您給小的看這個做甚?” 溫水水說,“怎么說也是自家的生意,周叔老了跑不動,就麻煩你替他跑一趟吧?!?/br> 塵荼干瞪眼,“可,可殿下也沒說讓小的入江都啊?!?/br> 溫水水晃著腿道,“哥哥走的時候跟我說,讓你聽我的,現(xiàn)在我想讓你去江都一趟,你還推三阻四,你要是不想去,我跟哥哥說一聲,轉頭你還得去?!?/br> 塵荼唉一聲,“您這不是為難人嗎?小的都沒去過江都?!?/br> 溫水水乜他,未幾拉了拉含煙,含煙假咳一聲,“誰收了留香姑娘的銀子?” 塵荼立時一凜,轉瞬討好起來,“小的自來就想去江都看一看,聽說江都遍地美食美景,表姑娘能讓小的去辦事,那也是讓小的長見識,小的自然是愿意的?!?/br> 溫水水半笑不笑,旋即和周宴道,“周叔,你帶他去安排吧。” 周叔點著頭把人領下去了。 門外那只鳥叫了兩聲,溫水水踱過去給它喂食,“這宅子有些小,我琢磨想換個大的?!?/br> 京里就這點地方,現(xiàn)今她已經(jīng)暴露了,也不在乎被誰知曉,一幫子人窩在這里頭也受累,不若快活些,挑個大點的房屋,也方便他們居住。 從梅喜笑顏開,“奴婢早想說了,左右老夫人瞧不起咱們,只當您是個拖油瓶,好歹也給她瞧瞧您是個有錢的,這京里稍微奢侈的權貴,誰家不住的是高門大房,哪像咱們這般,窩在角落里被人奚落,還當離了他家活不了。” 溫水水極目遠眺,“紫東怡到底在皇城附近,不好買它旁邊的地段,我瞧臨襄坊里不錯,趕明兒去看看那里頭有沒有二進院1,正適合買來咱們自個兒當府宅,也不用叫楊府,沒得叫人看了以為我沒骨頭,非得靠著他們楊家立足,就叫周府,跟周叔姓,誰也不能占了咱們的便宜?!?/br> 臨襄坊里的住戶非富即貴,又跟紫東怡就隔了一條街,往東靠著東大街,這片地最是繁華。 從梅嘿嘿聲,“您能想明白就是好事?!?/br> 溫水水放下手里的鳥食,問別的事,“溫昭這兩日沒再來吧。” “您覺得可能嗎?”從梅不掩膩煩道。 溫水水抿笑,“什么時辰來?” “左不過這一兩個時辰定會出現(xiàn),”從梅道,順手合上窗,帶她往堂屋去。 堂屋里暖和些,溫水水脫掉外穿的裘衣,散漫搭著含煙的手道,“原是不用再見他了,但我總覺得他當初羞辱我多次,怎么著也得讓我看看他難過的樣子?!?/br> 含煙扶她上座,斟了杯清茶送到她手里,“您還是別見人了,省得被殿下發(fā)現(xiàn),又得拈酸吃醋?!?/br> 從梅抱著果盤出來,反駁道,“小姐愛怎么就怎么,就許宮里送女人給殿下,不許小姐出門見人,什么道理?” 溫水水紅著臉,“他沒收……” 從梅頓顯尷尬,但仍嘴硬道,“那也是遲早的,殿下若真有良心,就該把那個女人送回宮,這外邊傳的沸沸揚揚,指不定哪天他鬼迷心竅,就著了道?!?/br> 含煙戳一把她的額頭,“什么話!你不在府里你不清楚,別亂說,殿下可從沒讓小姐難過,那個留香想狐媚也沒本事,被小姐整的連屋都不敢出,殿下夜夜在小姐房里……” 溫水水羞澀的扯她衣裳,含煙也不好意思起來,停了話。 從梅頓時尷尬,“奴婢方才見小姐要買府宅,只當是殿下惹小姐傷心。” 含煙道,“還不是老夫人,真真兒心狠,小姐都是殿下的人了,還到竄著要讓她走,這一下兩下的,再良善也寒心,若不是有老爺和殿下,小姐估摸得被她送出西京?!?/br> 從梅咬牙切齒道,“她有什么不滿意的,小姐清白的人跟了殿下,當初殿下還是個和尚,要前程沒前程,要身家沒身家,也就小姐不計較這些,若換作旁人,早跑了?!?/br> 溫水水絞著帕子道,“……不要說他?!?/br> 從梅鼓了鼓腮幫子,一轉身跑外面去了。 含煙探頭朝外看,她開了大門,門口正站著溫昭,從梅招呼他進來,含煙臉上沒易容,慌忙順著屋廊跑后院去了。 溫水水便知有熟人過來,立刻收起情緒,做老神在在狀。 溫昭踏進門,眼睛定在她臉上,他好幾日沒見著她了,但她這個人仿佛在他心口生了根,見不到她卻益發(fā)想見。 溫水水眼微垂,帕子被她揪出了皺痕。 溫昭沒敢走近,挑了靠門前的椅子坐下,輕道,“我還當再也看不到你了?!?/br> 溫水水頭低著,半晌細聲道,“你見我有什么事?” 溫昭喉間噎住,這年她過的應該不好,臉還是那張臉,氣韻羸弱了許多。 他心間止不住柔軟,嗓音也溫和下來,“大殿下對你好嗎?” 溫水水緊閉著唇不說話。 溫昭笑一下,“我先前說,你欠大殿下的錢我?guī)湍氵€,這話還作數(shù)?!?/br> 溫水水輕瞥著他,“不用了。” 溫昭神色嚴肅,“你欠的確實多,我暫時拿不出來,但過些時候我就能湊夠,你難道不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溫水水道,“公子管閑事也該有個度。” 溫昭面容緩和,好言勸她,“我聽說陛下給大殿下賜了人,現(xiàn)今大殿下無暇再看著你,你這個時候正該走,錢我替你還了,往后你可以過你想過的生活。” 溫水水眼角呈出紅,“我離開他怎么活?” 溫昭急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觸她臉,她立刻偏過頭,他才發(fā)覺自己冒失,又后退兩步道,“你若不嫌棄,往后我可以護著你?!?/br> 溫水水以手覆在頸下,顫著唇道,“我想回江都?!?/br> 意思是即使她真的脫離了元空,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她一心只想回家。 溫昭眉際生出戾氣,一瞬按在扶手上,直視她道,“你跟著我,我會對你很好,絕不容許大殿下再欺辱你?!?/br> 溫水水抬一點頭,往他臉上看,驀然又落下臉,落寞道,“我向前說過。” 她不做妾不做外室。 可她已經(jīng)被元空強占在身邊多日,身子定也不干凈了,溫昭再能忍,也忍不下這口氣,他試圖勸說,“即使你離開這里,沒有我守著,大殿下想把你抓回來也輕而易舉,你呆在我身邊,我定不會讓你再遭受屈辱?!?/br> 溫水水眼中淚滑落,手掩著臉低泣。 溫昭便知她這是妥協(xié)了,他滿心憐惜,原本是想抱著人好生安慰,但也怕嚇著她,“你等著我,我會湊齊錢來救你?!?/br> 溫水水就像木頭人般,不動也不出聲。 溫昭不敢呆太久,怕招來元空,匆匆道,“我回去了,你再忍忍?!?/br> 溫水水仰眼看著他。 溫昭胸中火焰燃起,轉而奔出了門。 溫水水擦擦眼睛,吐出一口濁氣,扭了扭脖子,只覺周身泛懶,便和從梅道,“我回院里躺會,等他過來,你今兒跟我一起回吧,讓周叔多歇歇,你呆這里吵得他不得安寧。” 從梅吐吐舌頭,攙著她回屋去了。 —— 元空下晚就來了,溫水水隨著他一同出來,外頭上了燈,她被元空抱上馬車,嘴里還嚼著糖,“你的塵荼被我借給周叔用了,他現(xiàn)在上了年紀,往江都跑我不放心,就自作主張讓塵荼去了?!?/br> 元空淺笑,“怎么不往府里再叫幾個人?周管事年紀上來了,確實不能做這些跑腿的事?!?/br> 溫水水剝開一顆糖塞進他嘴里,“宅子太小了,我看臨襄坊離咱們近,讓他去挑個府宅,轉頭我能照應到?!?/br> 元空溫笑,“那邊的地價不便宜,我明日過去吧?!?/br> 溫水水的手指探入他手心,搖頭道,“不要你花錢,宅邸能買得起,你要是花多了,老夫人又得罵我敗家?!?/br> 元空笑過,沒再說這事,掀開窗簾往外看,沒見著什么可疑的人。 溫水水摸他臉道,“周叔可難了。” 元空側頭問,“要我管嗎?” 溫水水搖搖頭,“就是那些太監(jiān)不干事兒,還扣錢,周叔也沒法,我想著等江都的絲綢運回京,他們扣了多少錢,再做好賬,到時候想辦法通過別的衙門呈給陛下,你不要插手,顯得我很沒用,這種小事也要你來管。” “我管也正常,你是楊家人,被太監(jiān)欺負了,我豈能坐視不理,”元空帶笑道。 溫水水小小的哼他。 元空笑盈盈的繼續(xù)看窗外,目光落在街角,那地上坐著一對母子,正用手刨著碗里的飯往嘴里吃,看情形是餓極了。 溫水水也望過去,不免唏噓道,“其實京里也不是都富庶,街頭巷尾都能瞧見行乞的?!?/br> 元空說,“早先在云華寺,寺里開設了布施日,每逢這一天,主持會讓寺里的師兄弟們扛著糧食下山,遇見窮苦的人就施舍一些米糧,算不得多,就是全了素日我們外出化緣時求來的善念。” 那對母子吃完討食,慢吞吞躲進黑暗中。 元空放下簾子背靠到車壁上,陷入迷惘。 溫水水陡然在心中想到個主意,忙拉著他袖子道,“陛下不是要看你們誰先做出功績嗎?若不然你去跟崔大人商議開一個慈幼院吧!這樣的好事,陛下定不會不準的!” 第55章 五十五個大師 愿者上鉤 元空說, “當下才進工部?!?/br> 入朝一兩天,都沒徹底安頓,再整這么一出, 到時候舉朝的視線都盯著他這里,成為眾矢之的不是好事。 溫水水沒所謂, “你這么多年在云華寺, 修的仁義, 不忍見百姓受苦是極自然的事,我想想就算不報給陛下, 我們自己私下設慈幼院也行, 左右是好事, 民心比什么都重要?!?/br> 元空淡聲,“天子腳下。” 天子腳下,他還是皇子,這是他的身份,也是束縛, 他想積善行德,也得經(jīng)過明弘帝允許,如果私自行事, 等以后爆出來, 明弘帝不定會覺得他是善心,或許會當他心機深沉, 一早就瞄準了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