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謝于歸眼皮輕顫了下,下一瞬又歸于寂然。 昭帝站在離她有些距離的地方,也不管她會不會回應(yīng),就自顧自的說道: “你將南宕的兵力給了他,又將當(dāng)年留下的所有東西都變成了叛軍北上的資本?!?/br> “韓恕帶著南宕那五萬精兵,糾集以前手中兵力一路北上,已取越州、蘅川兩地,且攻勢不緩,朝中已有聲音讓我出兵討伐,就吳相也說若讓韓恕再進(jìn)一步大晉腹地必將失守。” “你我花費數(shù)年方才得來的太平,用盡心機才換來的盛世,頃刻之間便能盡毀?!?/br> 謝于歸懶懶靠著,依舊未曾出聲。 昭帝看著她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緊抿著唇片刻才沉聲道:“我不想跟韓恕短兵相接,大戰(zhàn)一起,生靈涂炭,到時候便不是想收手就能收手的?!?/br> “我欲跟韓恕和談,太傅昨日來見過我,說韓恕絕無反意,此中必有誤會,他愿意親自去南地招降,勸韓恕收兵。” 一直未曾理會他的謝于歸突然睜眼,看著昭帝格外陌生。 “你拿謝家的人要挾我?” 昭帝沉著眼:“我在阿姐眼里已經(jīng)卑劣如此?” “難道不是?” 謝于歸冷然說道,“謝家上下曾救你數(shù)次,謝明淳也是你的老師,若無謝家根本就沒有如今的你,你利用他們來對付韓恕,能心安嗎?” 她說完頓了頓,沒等昭帝回話就冷笑道, “不過也是,你連我這個阿姐都能舍了,又何況是謝家?!?/br> 昭帝臉色蒼白:“你怎么知道我會用謝家對付韓恕,太傅提及此言我就一口拒絕,阿姐,如今的我在你眼里,是不是連半分可取之處都沒有?” 謝于歸看著他泛白的臉,突然伸手露出腕上綁著的鎖鏈,那鐵鏈嘩啦啦的聲音讓昭帝臉色更白,而謝于歸卻是說道: “李頡,你想讓我回答你什么?” “你已經(jīng)選擇了孤家寡人的路,為什么還要強求著他人待你如初?” 她神情并不激憤,可說出的話卻直刺人心,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你選擇了為皇權(quán)算計我時,就意味著你舍了我這個jiejie,而且你跟我相依為命那么多年,難道還不明白?!?/br> “我本就不是喜歡付出的人,那顆待你好的心一旦涼了,就暖不熱了?!?/br> 她不是韓恕,也永遠(yuǎn)做不到韓恕那樣始終如初,說白了,她骨子里就不是一個好人。 昭帝眼睛陡然就紅了起來:“我只是被父皇騙了,我只是一時走錯了路,可我沒想要害你性命,就像是哪怕決裂你也留我性命一樣!” “你不是不想要我的命,只是你覺得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覺得我的生死影響不了大局。如果這次還跟三年前一樣,一定要我的命才能困住韓恕,你會怎么做?”謝于歸捏著鐵鏈看著他。 “我不會害你!”昭帝低吼。 猶如困獸,他眼中彌漫霧氣, “我不會害你……” 他是想要除了韓恕,他是容不下韓恕,可謝于歸不同,她是他阿姐,是他相依為命的阿姐。 他沒想要她的命! 她為什么不信他?! 謝于歸看著他低聲吼著,也不知道是在說服他自己還是在說服她。 她不想跟他爭辯,而且有些事情爭辯了也毫無用處,她只是對著他道:“所以呢,你不想害我卻屢次算計我,你不想害我卻明知道我以性命為局卻還順?biāo)浦???/br> “三年前你早知我命不久矣,可你從未想過要替我續(xù)命,反而將韓恕謀逆的事情置于我眼前,引我設(shè)局拿自己的命困他,如今你來跟我說你從沒想要害我?” 昭帝臉色蒼白時,渾身發(fā)抖。 而謝于歸卻沒半絲不忍,反而格外的冷酷: “就算我信了你,你沒想害我,那你今天來找我是做什么?想要我替你去收服韓恕,還是想要拿我的命去要挾他?” 謝于歸低低笑起來,也不知道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在嘲諷昭帝。 半晌她笑容一收。 “李頡,我?guī)筒涣四悖膊粫湍?。?/br> “你走吧,別讓我真的討厭了你。” 昭帝看著她說完之后就閉眼靠回了暗處,好像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他渾身發(fā)抖的從房中出來時,突然坐在臺階上就捂臉低泣了其來。 謝于歸坐在里面聽到門外的嗚咽聲,突然就想起當(dāng)年在冷宮時,昭帝怕黑怕冷,怕蛇蟲鼠蟻,膽子小的從不敢一個人睡。 他總像是尾巴一樣亦步亦趨的跟著她,抓著她衣角不肯離開,她若離開一會兒,再回來時他眼里便會包著眼淚滿是驚懼的哭叫著“阿姐”。 她突然伸手捂著眼。 阿來從紗縵后走出來時,蹲在謝于歸身旁:“小姐,別哭。” 謝于歸放下手時眼睛通紅:“我沒哭?!?/br> 她也不會哭! …… 昭帝回宮時,安陽郡主守在壽安宮里。 自從那日跟他說明白先帝之事后,太后便與昭帝冷了下來,不見他,不與他說話,而她先前還好轉(zhuǎn)起來的身子也突然急轉(zhuǎn)直下,不過月余就起不了身了。 壽安宮里全是湯藥彌漫的味道,而安陽郡主見到昭帝時眼睛紅腫像是哭過了一樣。 昭帝心中一慌,就聽安陽哭道:“皇叔,你總算回來了,太后娘娘快要不行了?!?/br> 母后! 昭帝蒼白著臉快速進(jìn)了殿中到了太后床前時,就見她昏睡著時臉上染著死氣,他只覺得一陣眩暈,“怎么會這樣,明明那天母后還好好的?!?/br> 魏嬤嬤聲音喑?。骸疤竽锬锏纳碜釉缇筒恍辛耍籼t(yī)在時本就是用藥吊著命,后來又見到長公主時盼著她出嫁才強撐了這么久?!?/br> “殿下大婚那日,太后娘娘病情就有反復(fù),只是怕擾了長公主大婚的喜氣才讓奴婢瞞了下來,后來陛下昏厥,太后強撐著身子日夜守著,又要勞心鎮(zhèn)壓宮中亂局,擔(dān)心陛下安危,身子哪能經(jīng)得住。” “晏晏……” 床上的人低低叫著什么,昭帝上前時就見太后迷迷糊糊睡著,嘴里斷斷續(xù)續(xù)的叫著“晏晏”。 魏嬤嬤眼淚直流:“陛下,太后娘娘惦記長公主,昏睡之時也念著她的名字,奴婢求您開恩,讓長公主來見太后娘娘一面?!?/br> 安陽郡主也是突然跪了下來,哭著道:“皇叔,姑姑縱然有千般錯,可太后娘娘就要不行了,我求你讓姑姑來見她一面吧,求求你了皇叔……” 昭帝有些站立不穩(wěn),看著太后低低叫著晏晏,他回頭時臉色慘白, “馮喚……” “馮喚!” …… 馮喚剛陪著昭帝從宮外回來,沒想到這么快又會再去見謝于歸,等他快馬加鞭的出宮趕到長公主府接了謝于歸入宮時,謝于歸幾乎是踉蹌著進(jìn)的壽安宮。 她快步到了太后床前時,太后已是彌留之際。 “母后?!?/br> 謝于歸低聲輕喚。 太后從昏睡中醒來時,就見到謝于歸伏在身邊,她仿佛灌入了力氣拉著謝于歸的手道:“晏晏……” “晏晏在呢,母后,我在這里?!?/br> 謝于歸眼睛通紅時,強撐著臉露出個笑,“母后怎么突然就躺著了,您不是還說要等我替你生個孫兒,要替我照顧孩子嗎,您還沒當(dāng)外祖母呢,不能言而無信?!?/br> 她埋頭靠在太后肩頭, “我連孩子的小名都想好了,叫小石頭,磐石的石,等他出生以后,就讓您來替他取大名,您還要教他琴棋書畫,還要替我教他禮儀規(guī)矩?!?/br> “您總說我是個皮猴兒,您總不能將您外孫也扔給我,那不得成了小野猴?” “渾說什么。” 太后虛弱,卻還是被她逗笑。 謝于歸埋在她肩頭:“我不管,反正您別想偷懶……” 太后有些心疼又有些無奈的摸了摸她頭發(fā):“母后不偷懶,可母后大概等不到了?!?/br> “胡說?!敝x于歸抬起頭時紅著眼睛,“母后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那不是變成老妖精了?” 太后忍不住笑,“哀家本來早就該走了,活了這么久也累了,哀家這輩子受過旁人沒受過的苦,也享過旁人沒享過的福,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你,已經(jīng)知足了?!?/br> 她精神像是突然好了起來,掙扎著想要起身。 等謝于歸扶著她靠坐起來時,她才朝著一旁的昭帝招招手,“阿頡,來。” 昭帝上前:“母后?!?/br> 太后拉著他的手放在謝于歸手上。 見謝于歸想要掙扎,她手中稍稍用力,將他們二人合握在一起。 太后對著謝于歸虛弱道:“晏晏,別怪阿頡,稱孤道寡的人從來都是這世上最不好當(dāng)?shù)?,阿頡幼時便跟你入冷宮,他也曾膽怯懦弱,也曾怕黑怕冷?!?/br> “他并非天生就冷心冷情,也并非天生就愿意去算計一切,可坐上這個位置之后,權(quán)勢,欲望,揮斥方遒的野心,都會讓人變得面目全非。” “他的皇祖父丟了皇權(quán),他的父皇被至親逼死,他親眼看到皇位更迭之下的慘狀,被困冷宮十余年,他不想重蹈覆轍,就只能逼著自己去變,去適應(yīng)這個皇位帶來的一切?!?/br> “他不是有意傷你。” 謝于歸緊抿著唇?jīng)]說話。 太后拉著她的手,也沒強求著她原諒,只是對著昭帝說道:“阿頡,母后那日曾跟你說,孤家寡人的路沒那么好走,你父皇迷于權(quán)勢忘記了為人之情,母后不希望你跟他一樣也走到了眾叛親離那一步。” “母后……” 昭帝紅著眼看她。 太后拉著他手時,指尖溫暖:“母后這一輩子都沒求過你任何事情,如今只求你一回?!?/br> “放你阿姐走吧,讓她遠(yuǎn)離京城,回南宕去,那里本就是她的封地?!?/br> 太后聲音漸低起來,連手中的溫度也像是在消失:“你所顧忌的那些,你阿姐永遠(yuǎn)不會去做,就當(dāng)母后臨走前求你,放你阿姐走吧,好不好?” 昭帝感覺她氣息變?nèi)?,連帶著聲音也開始不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