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過的人來來去去，都是一副面目模糊的樣子。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令謝栗覺得驚艷，沈之川是頭一個，如今談恪是一個。

    他心里覺得非常惋惜，怎么這個人是個零呢，怎么會和宋易有關(guān)聯(lián)。

    他在檸檬草味道的須后水中變得有些熏熏然，不由自主地問出那個問題：“你不喜歡宋易嗎？”

    談恪調(diào)整了下坐姿，十指交握在膝頭，甚至還非常認真地思考了幾秒，才鄭重地開口：“你剛才說你多大，二十一歲？談過幾次戀愛，一次？兩次？”

    謝栗抿著嘴不說話。

    談恪從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宋易是你的初戀？”

    謝栗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談恪點點頭：“喜不喜歡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我覺得不合適?！?nbsp;他看看謝栗，反問，“你覺得宋易合適你嗎？”

    謝栗搖頭，模仿對方的回答：“合不合適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過?！?/br>
    他努力強調(diào)最后一個字。

    談恪勾起一邊唇角，壓下心里隱約的悸動，略有些遺憾地想，這可真不愧是沈之川的學生。

    他看看表，已經(jīng)八點。他晚上要在大交易室看夜盤，九點開盤，四點收盤?，F(xiàn)在這個時間他本該在補充睡眠。

    于是他站起來，隨手拿起擱在茶幾上的可樂瓶蓋子遞過去，同時站起身：“回去好好涂藥。”

    這意思就是送客。

    謝栗低著頭把可樂擰好，重新放回桌子上，拿起書包往外走。

    他走到門口，忽然又站住，握著門把手回頭，對沙發(fā)上的人一字一頓地說：“我叫謝栗，西木栗?！?/br>
    謝栗回學校后，去食堂吃了個飯，回宿舍的路上路過辦公樓，樓上還三三兩兩地亮著燈。

    他站在樓下一數(shù)，其中一盞燈是他們辦公室的。

    他猜應(yīng)該是程光還在辦公室，猶豫了幾秒，抬腳上樓。

    沈之川除去性格太難伺候要求太高，也是個很好的導師。他自己的文章多如牛毛，不像有的導師一樣，天天盯著手下學生的仨瓜倆棗。他更不克扣給學生的錢，也不鼓勵過分加班加點。

    謝栗讀博以來，沈之川甚至沒有催他定下方向來，只讓他在自己手里的項目中挨個輪轉(zhuǎn)。

    謝栗進辦公室的時候，程光還在修 bug。

    程光手里的這個項目關(guān)乎他的畢業(yè)論文，一直看不到希望，急得他嘴里燎泡。

    沈之川之前扔的大餅，未嘗沒有鼓勵程光的意思在里面。

    外人以為搞天體物理，是在對著望遠鏡看星星，好像非常浪漫。

    其實不然。

    就程光目前的方向來說，暗物質(zhì)演化這一塊，理論走得太快，實際觀測完全跟不上，觀測手段也好，設(shè)備也好，至少落后幾十年。所以研究者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對著電腦，沒完沒了地寫代碼，沒完沒了地推公式，和沒完沒了地讀文獻。

    其中的枯燥，除非熱愛，否則很難堅持下來。

    程光聽見動靜，抬頭一看是謝栗，趕緊叫他過來看。

    謝栗下午走的時候算法模塊正跑到一半，結(jié)果謝栗前腳一走，后腳就程序就開始。

    程光蹲在椅子上折騰了好幾個小時也沒找出問題。

    謝栗一聽，扔下書包過來幫忙，程光趁機喘息，仰在椅子上茍延殘喘。

    “栗啊，你想沒想過以后？” 程光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一句。

    謝栗正忙著調(diào)標準庫出來一行行重新排查，聞言頭也不回，隨口應(yīng)道：“以后啊，可能還是往天體演化那邊發(fā)展吧。雖然現(xiàn)在老師手里那個脈動變星的項目也挺有意思的。對了，我上次看了眼他們和加拿大的…”

    “不是，” 程光打斷他，“我是說畢業(yè)以后，職業(yè)生涯，打算怎么辦？”

    程光的口氣聽起來很焦躁。謝栗不由得停了手里的活，回頭去看他師兄。

    程光正仰在椅子里，望著天花板，雙眼失神：“咱們學校的博士后流動站按規(guī)定我是不能去的，所以我就想問問老板能不能給我個推薦，如果能去帝都最好，去不了帝都，能在滇南或者葉城天文臺那邊呆兩年做博后也不是不行。”

    謝栗沒想到程光博二就已經(jīng)在考慮做博后的事情了。

    “但是老板說，這兩年國內(nèi)到處都是飽和的。如果我想繼續(xù)做學術(shù)做下去，最好考慮出國?！?nbsp;程光捋了把頭發(fā)，看起來很煩躁。

    謝栗聽出了矛盾的焦點：“那你要是出國，嫂子去嗎？”

    程光搖頭：“我要是自己出國，就得把她扔在國內(nèi)，她一個人上班又帶孩子，可是星星才一歲，兩邊父母都沒辦法幫忙。她一個人怎么辦？”

    謝栗想了想，說：“我聽說博后一般可以帶家屬，嫂子和星星要是跟你一起去，那也…”

    程光再次搖頭：“問題不在這。就算能申請到外面的博后，做兩年，那兩年以后呢？找不到教職，再做兩年博后，兩年又兩年，別的不說，我總不能每隔兩三年就帶著你嫂子和星星搬家吧？”

    他回頭看謝栗。

    謝栗也蹲在凳子上，白凈的臉上連擔憂都有一種天真的味道。

    程光嘆氣：“我就是這么一想，隨口跟你說說。我想等畢業(yè)了出去找工作?！?/br>
    謝栗輕輕地“啊”了一聲。

    “咱們搞這個好歹有點武藝在身，能寫代碼，數(shù)學過得去，腦子夠用。” 程光指指電腦，“出去幫人搞搞交易模型，也是條出路。我聽說前年有個大氣物理的博士就去了長鯨，做了一年量化，今年已經(jīng)買房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