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鈗帶著纂寫好的文章到遼東都司的電臺室，遇到了榮順郡王、顧佐、王守仁三人。

    “劉大人，咱家正在等您?！必撠熾娕_的東廠公公笑著迎向劉鈗。

    公公掃了眼一文章?！对鲈O(shè)醫(yī)官促醫(yī)學發(fā)展》的內(nèi)涵和表述與皇爺交待的大致相同?？吹街爸袝崛藙⑩q”六個字后，公公不由得笑出聲，“劉大人可是第一位在報紙落款官職的。您確定需要這樣嗎？”

    負責電臺的公公們都是司禮監(jiān)內(nèi)書房出來的，各個識文斷字。偶爾手癢，也會就某一時事發(fā)表感想投報社。投稿時除非必要，不會留本名。一是擔心拒稿面子上不好看，二是怕被人堵到家門口罵。

    投稿文章落款注明官職，有威逼、炫耀之嫌。報社名義上社長是大明皇帝陛下，總編為都察院簽都御史、詹事府少詹事胡獻。沒有哪個當官的會腦子進水，威逼報社收稿。

    王守仁三人報以同情的目光。他們當然明白劉鈗的苦衷。不管如何，這篇標明官職的文章刊登天下，劉鈗將徹底出名。

    劉鈗臉色一紅，拱手道，“麻煩公公了。”

    他也不想啊。與其被戳脊梁骨，還不如被嘲笑。他相信，給入醫(yī)學院的大夫官身，只是陛下宏偉目標的第一步。他這篇文章極有可能青史留名，作為‘打破科舉取仕傳統(tǒng)’的破冰之舉。

    更悲催的是，劉鈗是山東人士。從小在孔孟之鄉(xiāng)受朱理程學教導。而陛下特意關(guān)照他寫入的‘天理即人欲’，卻是陸王心學的觀念。朱理程學重禮法，陸王心學著重‘內(nèi)心’。兩派人正斗得厲害。學問之爭猶如政見之爭，宛若仇讎。

    劉鈗心很累。他過年還敢回老家嗎？陛下決定遼東事了，坐船渡海到山東祭拜涇王。他不想跟著去。他怕被家鄉(xiāng)父老用唾沫星子淹死。

    劉鈗覺得陛下是故意整他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哪里得罪了陛下？

    東廠公公馬上命人發(fā)報。

    電臺發(fā)報聲‘滴答滴答’響起。

    榮順郡王拳頭緊握，不滿地抱怨，“公公剛說電臺沒電？”

    “現(xiàn)在充上了?！惫眢w微躬，一臉歉然。

    榮順郡王冷哼一聲。

    王守仁摸摸鼻梁。陛下不想他們在報紙發(fā)行前通知京師，東廠的人便不會替他們發(fā)報。他想走，可是榮順郡王和顧大人堅持要發(fā)報，他不好意思走啊。

    三人耐心地等文章發(fā)完。電報員敲完最后一個電碼，把文章交給公公留底時，榮順郡王和顧佐同時把電文塞到電報員手上。

    兩人對視一眼，互不相讓。

    醫(yī)院和醫(yī)官將來要歸醫(yī)療衛(wèi)生部管理，榮順郡王是第一任衛(wèi)生部部長，必須通知宗人府在京師壯聲勢。顧佐要給內(nèi)閣遞話，阻止新皇破壞科舉取仕的舉動。

    “郡王，顧大人，”東廠公公把兩人分開，退回他們的電報，“電臺出故障了，兩位明日來吧。”

    陛下嚴令禁止在報紙發(fā)行前泄露此事。等明日報紙發(fā)行天下，兩位想如何招攬幫手都行。

    “電話呢？”劉鈗小聲詢問王守仁。他埋頭寫文章，并沒有看到兩人相爭的場面。

    王守仁苦笑：“線路維護。估計在報紙刊登前不會通。”

    劉鈗想了想：“派人回京捎話最快也得八個時辰。送信途中道路還必須暢通無阻?！币郧氨菹潞烷w老們暗斗時，兩方人經(jīng)常會做出破壞道路的舉動。

    “哎，我只想給老師遞消息，告訴他醫(yī)官的主意不是我出的?！蓖跏厝暑^疼的緊。

    劉鈗耷拉著腦袋離去：“陛下是想給大家找點事做做。陛下不希望研究院、醫(yī)學院、軍校的招生受到干擾?！边@話他不說出來，在場的人也都猜的到。

    “陛下做事，向來是妥當?shù)??！惫珴M臉崇拜，“陛下算無遺策，有諸葛孔明之風?！?/br>
    “孔明出師未捷身先死。公公有詛咒陛下之嫌?！鳖欁衾湫?。他心里有火發(fā)泄一二。他也知道，新皇從不會因為不合時宜的言語治人的罪。

    公公呵呵一笑：“陛下提倡‘知行合一’，辨人忠心只看付出的行動。咱家對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鑒?！?/br>
    顧佐瞥了眼王守仁，疾步離開。

    王守仁面如死灰。‘知行合一’也是他的主張。陛下是打算把他架在火上烤。

    榮順郡王跟著顧佐一起離開。他想不出其他法子，只能用笨辦法，顧佐到哪他就到哪。確保報紙發(fā)行前，京師收不到一絲消息。

    王守仁和劉鈗遠遠跟在他們身后。

    “治療瘟疫的方子有了。抓藥、熬藥、送藥等還需要郡王安排。郡王為何跟著本官？”顧佐郁悶地問。

    讓榮順郡王當?shù)谝蝗涡l(wèi)生部部長，肯定也是新皇提前布下的棋子。宗室們想當官想瘋了。醫(yī)官的事，宗室上下定會全力支持。

    閣老們麻煩大了。

    “陛下號召辦事要有效率。各部出章程，下頭的人按章辦事，各司其職。下頭的人處理不了，會來找本王的?！睒s順郡王笑瞇瞇地回道。

    兩人在遼東都司走了一圈，在定西侯休息的偏院內(nèi)，找到了正在看戲的新皇。

    新皇身邊伺候的小內(nèi)侍們穿上戲服，在臨時搭建的臺子上咿呀咿呀地唱著。

    都指揮使楊玉、惠安伯、朵顏三衛(wèi)、阿兒脫歹等未離去的蒙古部落首領(lǐng)們作陪。時而能聽到隔壁屋里的定西侯傳來的咳嗽聲。連王鑒之和楊珠等三法司的人，也有不少在座。

    “陛下根本不愛看戲。”劉鈗奇道。陛下偶爾陪同太上皇看戲，一出戲還沒演完，陛下已經(jīng)打起了呼嚕。今日怎么有雅興聽戲了？

    反常即妖。

    四人找了位置相繼入座。

    顧佐看了半天依舊是一頭霧水：“這亂七八糟的演的是什么？”

    戲大致講了兩大教派發(fā)動戰(zhàn)爭，牽扯進了一大家子親戚，你爭我奪十分激烈。竟然還有女子繼承家業(yè)的。

    陛下是在暗示什么嗎？儒釋道三派近來沒有紛爭。太上皇雖然疼愛福泰公主，可絕不會把皇位傳給公主。千年來，女皇也只有武則天一人而已。

    王鑒之等人搖頭。別問他們，他們從頭看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

    “女子拒絕兄長找的婚事，逃婚另嫁他人。被兄長逐出家門。兄長就把女兒許配給原本的妹夫。等兄長過世，女子帶著相公回家奪家產(chǎn)。侄女和侄女婿敗了，女子成了家主？”大理寺左少卿楊珠忍不住斥責，“連基本的倫理綱常都沒有！誰排的戲！為何排給陛下看？居心叵測，當誅！”

    朱壽拍拍手，戲臺上的內(nèi)侍們停了戲，行禮后離去。

    “朕寫的劇本?！敝靿坌Φ?。

    “……”看戲的人一臉呆滯。就連不講綱常的蒙古人也覺得這劇太亂。

    楊珠急得直跺腳：“陛下！”

    “這劇演的是歐近些年發(fā)生的事情?！敝靿勖掳停瑑裳郯l(fā)光，一臉地痞流氓相?！盎浇毯吞熘鹘挑[騰得厲害。成了家主的那位女子，是如今的西班牙女王。也就是在新大陸打敗水師的國家。她原本的未婚夫、現(xiàn)在的侄女婿，是葡萄牙國王?！?/br>
    “同時，西廠最大的銷售商之一意大利人，正在被西班牙、法國等圍攻。你們說朕應(yīng)該找誰當同盟呢？”朱壽問。

    “……”

    “陛下，可否讓幾位小公公們再演一遍？”隔壁傳出定西侯萎靡的聲音。他真覺得自己老了。完全跟不上新皇的想法。

    年輕的惠安伯找著要新皇寫的劇本。他完全沒看明白。

    顧佐轉(zhuǎn)頭推了推愣神的榮順郡王：“郡王清醒一點。宗室的利益在海外?！眹鴥?nèi)的權(quán)利你們就別插手了。

    “本王決定，此生為了大明的醫(yī)療事業(yè)而奮斗！”榮順郡王嚴肅地回道。宗人府交給他的任務(wù)是辦好衛(wèi)生部。海外自會有其他藩王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