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空床，空曠的枕畔。每到夜半時分，恐懼會像虱子一般爬滿他的骨血和心跳，挖心鉆肺的疼痛。他也會怕，怕她真的早已消失了，怕再見的是她冰冷的軀體。

    真的沒有答案，她究竟是如云如煙般消散了，還是身處于這偌大的山河某處。那么，哪怕翻覆這山河又何足為懼？

    只要他還活著，只要她還在，至少還有希望。

    他一生從不負(fù)人，也最恨被人所負(fù)。

    他懷疑過嗎？

    不，他絕不相信，是她舍棄他。

    他知道，縱然他真的沒有照顧好她，她也不會怨他，不會負(fù)他。

    哪怕天下人都會負(fù)他，她不會。

    160

    160、白駒過隙...

    歲月如白駒過隙，小四阿哥元壽是從小到過父親雍親王書齋里最多的小阿哥，轉(zhuǎn)眼間四歲了。他記得四宜堂的佛堂禁地里掛著一副女子的畫像，每次阿瑪抱著他時都會進(jìn)去在畫像前站一會。他有次偷偷問自己的額娘，額娘卻愣住了，又神色凝重的告誡他千萬不能再對任何人說起。

    康熙五十三年的春天，雍親王從圓明園回來在王府里待得漸漸多了，全府上下都是歡喜的，雖然他顯得更加陰晴不定了。

    他明顯瘦了些，均勻的膚色又突顯出一雙墨黑不見底的鷹眸，眼角眉梢里也顯出歲月的風(fēng)霜。連唇角邊的弧度，下顎上棱角分明的曲線，一切都讓人感到不怒自威，難以接近。

    但平心而論他對府里家眷真的不錯，各個院子里的衣食用度無一不周，他偶爾也會輪流去各院坐坐，看看孩子留一晚。但他說話的時候，你怕回答錯了。他不說話的時候，你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讓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全心應(yīng)對。

    側(cè)福晉年氏總是這樣既歡喜又憂心的小心伺候著，雍親王在那之后回府來倒是偶來院里坐坐，甚至在她這里午歇一會。他沒有什么話，偶爾說幾句，也讓人聽不真切。

    他似乎喜歡她的清唱詞曲，常讓她唱著，卻不在意她唱什么，他靠在躺椅上便合了雙眼，睡容里顯得有些不為人知的疲憊。

    夜里侍寢的時候，是從不點(diǎn)燈的。有次她扛不住出了聲，嚇得立刻捂住嘴，以為會被他斥責(zé)失了規(guī)矩，又恐門外蘇公公聽了見沒臉。不想，他卻突然不同了。

    這種不同，是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好像他什么都沒變，但又什么都不同了，那種感覺能將一個女人徹底融化，死心塌地。

    可一切就像曇花一現(xiàn)，他起身穿衣時寬闊雄健的背脊卻依舊是那樣清冷，走的時候踏著月色，腳步從容。

    她是在這個王府里從少女漸漸蛻變成一個小少婦的，每天清晨她給嫡福晉請安回來后都會將自己打扮到精致完美，滿懷憧憬的等著他回府的消息。等他終于來的時候，她總會花著心思做各種小點(diǎn)心，親手去泡香茗，周到的伺候他午歇，侍寢時婉轉(zhuǎn)承歡。不論是容貌還是身材，不論是家世還是性情，她都是應(yīng)當(dāng)獲得他更多憐愛的。她知道她多么想拴住這個男人的心，得到他的寵愛。她想，她也是做到了的。當(dāng)然，不僅是她自己，也是為了整個家族。

    又是一年的秋風(fēng)吹開了金桂，側(cè)福晉年氏診出兩月有余的喜脈。四川巡撫年羹堯回京述職給雍親王請安，還特意來探望了他的meimei年氏，年家滿門無疑都感受到了雍王的榮寵，連進(jìn)府請安的感覺也比從前又更加親厚。

    各院的人都看著，這位年輕貌美的側(cè)福晉熬了三年終究是如愿得到王爺歡心的。更不用說全家都在朝廷任著要職，滿門都在王爺門下得力，當(dāng)真是羨煞眾人。

    四宜堂里的云惠是沒有資格睡在值夜小間的，讓她伺候的時候其實(shí)也很少，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王爺書房里唯一的丫鬟，她已經(jīng)很滿足。一年艱苦的雜役房生涯，上天垂簾才有回來的一天。自回到四宜堂兩年來，她每夜都守在院門口的耳房里，只希望能等到王爺?shù)纳碛啊?/br>
    沒有消息，沒有消息……一無所獲！

    夜歸的胤禛，丟開披風(fēng)，快速的翻著高無庸呈上來的信箋。他總覺得，這一切并不對勁。多少隱約線索都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般，多少面貌相似的女子讓他的滿滿希望落空，還有每每發(fā)現(xiàn)相似的女尸，都讓他急火攻心，肝膽欲裂。

    都不是，幸好不是。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來，他除了在京城辦差外，四處潛行。借著去熱河行宮請安，連塞外也找過。一次次的失望，最后連線索也越來越少，這一切幾乎讓這個強(qiáng)大的男人也要陷入無望的荒野。幾年來，他用盡了各種辦法調(diào)查老八，卻不見異常。他想，或許該換一種方法了。

    她真的還在嗎？還是真的在死死躲避他的尋找。

    每當(dāng)這個想法從心底浮現(xiàn)出來，就讓他感到心中猙獰的野獸像要掙脫籠子呼嘯而出。

    他不再提起她，也沒有人敢對他提起。

    這個偌大的府邸里，漸漸已經(jīng)沒有人記得她了，好像她從未來過。好像關(guān)于她和他的一切，不過是他一個人腦海里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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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冬季，已故良妃衛(wèi)氏的棺槨事隔兩年終于奉安在景陵妃園寢了，沒有加封沒有隆重的紀(jì)念，只有她丈夫康熙帝在她生前的一句“辛者庫賤婦”便蓋棺定論了，不可謂不讓人心酸。

    日夜哀思她的只有他唯一的兒子八貝勒胤禩，在良妃彌留之際留給他的話時刻縈繞在他耳邊，這傷痛顯得久久不能釋懷。

    良妃衛(wèi)氏直到死去的那天也是美麗的，但又是絕望的，她的美麗，自始至終是卑賤的?？滴趺τ谡?wù)，只傳話說勉力趕來。胤禩眼睜睜看到她眼神里最后的一絲火星便仿佛被無情的踩滅了，心如寒冰。

    他們母子屏退了左右，只靜靜的說著悄悄話。

    胤禩握著她的手遲疑道：“額娘，如果兒子……也遇見了一個罪籍女子……”

    她似乎愣住了，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凝固了半響。

    “不是弘旺和……”

    胤禩點(diǎn)點(diǎn)頭。

    良妃沉默了一會沒有說話，蒼白的臉上有些失神。“也許這就是命罷……”

    胤禩神情一凜，沒有說話。

    良妃瘦削而蒼白的手用了些力氣回握兒子的大掌，緩緩道：

    “別人不了解你，做娘的如何不了解……你既然能在此時對我說……足以說明……”她停了停，毫無血色的唇角上努力帶起一朵淺淺的笑花。

    “如果有一天你……你會讓她做你的……”

    胤禩似乎一下明白了自己母親的意思，呼吸一滯。

    良妃閉了閉眼睛收起笑容起來，語氣里又帶著蒼涼的鄭重。

    “這太難了……禩兒，答應(yīng)額娘……如果你還不能給她真正的一切，不要勉強(qiáng)……如果，你不想讓她變成額娘這樣的話”

    胤禩緊緊的回握她的手，良久才啞聲答道：“兒子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