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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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從六十離開后,她不再流淚,笑容也不過是笑給他看,可她的指尖總是很涼,她也從未真正走出過這樣的痛苦。 雍正將云煙纖細冰涼的手整個包進大手里,走入怡心齋的每一步里,兩個人的手都是冷。 怡親王嫡福晉兆佳氏從內(nèi)室里退出來,低首福身在兩人面前請安,低低的聲音帶著顫抖。 “啟稟皇上,怡親王……讓臣妾轉(zhuǎn)稟……恭請皇上御駕回鑾,不可因他使龍體接觸病氣?!?/br> 雍正坐了個起的手勢,沉默了一會,一字一句低沉道:“他已經(jīng)阻止了朕不下數(shù)次,如今在門前還要骨rou不得見嚒” 兆佳氏身子一顫雙膝跪倒在地上,抓著帕子的手分明都在顫抖,眼角里的淚光像最鋒利的刺扎進兩人眼底。 “懇請皇上恕罪” 之前為了不影響雍正龍體,怡親王允祥從圓明園邊的交輝園搬到了西山別苑,最后又回到怡親王府,又多次懇請婉拒雍正的探望,十天半月總要強撐著去軍機房處理政務。 云煙看著熟悉又陌生的這里,快十年了,歡笙走了快十年,六十也走了。 她側首望向雍正,又彎下腰將怡親王嫡福晉兆佳氏從地上扶起來,輕輕拍拍她的肩頭。 “十三” 云煙忽然朝內(nèi)室喊了一句,聲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直入門內(nèi)。這個稱呼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再叫起了,這個稱呼依舊是不同的。 “十三,你四哥他……來了”云煙的聲音慢慢低下去,書房里靜的仿佛只剩呼吸的聲音。 內(nèi)室里傳來一陣陣壓抑的咳嗽聲。兆佳氏蒼白著臉,手指扣在門邊。 雍正和云煙的手指扣在一起,幾乎不約而同的邁步。雍正戴著玉扳指的大掌放在門上輕輕一推—— 映入眼簾的依舊是當年陳設,熟悉的架子床,樸素,雅致。從不受寵的阿哥到權傾天下的和碩怡親王,他始終還是他。 可那一身香色單衣躬身靠在床頭咳嗽的人,一頭發(fā)辮已經(jīng)泛起銀光。他瘦的厲害,長臉配上病重潮紅的皮膚,烏青的嘴唇。 抬起頭來時,唯有那雙琥珀色的雙眼,依舊那么好。 “四……哥……”他的眼底又何止是思念,是眷戀,是一切平靜的波濤洶涌。 自古最是無情帝王家。一個男人的一生,能夠有一場真正刻于心底的男女之間的情感和一場真正交心的男人之間的情感,這個男人才能算是沒有遺憾的。 當雍正幾個大步跨到床邊緊緊抓住允祥的手,云煙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們時的樣子,以及他們所帶給她的動容。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時的她不知道胤禛有沒有這樣一個女人一場愛情。但她看到他卻有這樣一個兄弟,一場男人之間的令人動容的情感。 那時的她也不知道,在最是無情的帝王家,在可能出現(xiàn)的利益或權利的面前,這兩個男子是否還能像那刻一樣深愛著彼此,不離不棄。 但她還清晰的記得,當時的自己在內(nèi)心祈禱,真的的希望胤禛和胤祥都能夠得到這樣一場真正的男人之間的情誼。默默期望這情誼,如芬芳的玉蘭一樣,會在細水長流的日子里持久的散發(fā)出迷人而沁心的香氣。 如今,她卻終于明白,他們終究沒有薄待彼此。而她,成為了那個女人,那場感情。 云煙蹲靠在雍正的身邊,伸手輕輕握住允祥的另一只手。他的手,比她更涼。四只手的交疊,更將三個人連在一起。 “我……一直……以為……你……再不會……” 他如是說,說著十年來從沒有說出口的話,那個他們心底最深的結。 歡笙走后的十年,他們交談的太少,更像是不敢提起。她再不肯踏足這里,一切都被塵封在那個痛苦的夜里,似乎也封存了他們的交流。 這一雙最剔透的琥珀眼睛,干澀垂危的聲音讓她五臟六腑都在翻滾,眼球里脹痛到連心臟也跟著疼,視線剛要模糊,她就會輕輕眨眨眼,看著眼前的人,搖頭,再搖頭,嘴角上不知是淚還是笑。 “十三……不……不是的” 云煙緊緊的握著他的手指,臉上滾落的淚水像身體的一股一股的哀傷,閉上眼,再睜開,面前的他,仿佛還是那個微笑著叫云煙的皎皎少年。 “我只是……怕傷心”她很努力的微笑著回答他,哽咽著?!拔?,從未怪過你?!?/br> 蒼白的銀發(fā),病入膏肓的面容,一切的一切更是無法掌控的生命流逝。這樣的十三,仿佛就是自己。 雍正連眼睛也不敢眨,帝王悲愴的淚竟然模糊了整個世界,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最心愛的弟弟怎么已然變成了如此的模樣。為了國家,為了他,他早已燃燒盡了一切。到了此刻,他竟然才恍然大悟。 痛徹心扉的感受,就像從身上深深剜去一塊血rou。十三,對于他怎么會和別人一樣,這個人,與全世界都不一樣。 從六十到十三,這個世界,無力掌握的生死,無力掌握的命運真正讓這個帝王刻骨銘心的感受到這樣的無力感,恐懼感。 怡親王允祥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曾靜呂留良案,說著他所有整理留下的公文,說起造辦處的瓷器,說著選好的陵寢,雍正的,他的,說起所有他走后的公務安排。甚至說起自己的葬禮一切從簡。 雍正像被觸動了最痛的神經(jīng),他固執(zhí)的不肯再聽,不斷的叫著老十三,不斷的告訴他,他會好起來,他會昭告天下請四海名醫(yī)來為他診治,撕碎的心肺幾乎接近極限。允祥卻像是在笑,目光漸漸失去焦距,瘦削而冰涼的手指已經(jīng)他的手也握不住,他只是斷續(xù)的叫著四哥,像少時一般。 云煙將整個臉頰埋進手前漸漸冰冷的瘦削手掌里,淚也冷了。 天色暗下去,羅衾也冷下去。死亡像面鏡子,映照了未來的路。 如果時間能夠停在最美的時候,只是如果。 四十四歲的怡親王允祥,十四歲的十三阿哥胤祥。這樣一個最好的人,匆匆的拋開歲月,走去千山萬水之外。 山河寂寞。 人們都說和碩怡親王允祥的離開對于雍正皇帝是致命性的打擊,他的昏厥,他的痛苦,他的內(nèi)疚,卻遠比人們所能想到的更深。 圓明園寂靜的夜,連風吹過回廊,屋檐上滴雨的聲音都聽的那么清楚。 “四哥,她太苦了……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從寧古塔的死人堆里爬出來……你給她一口飯吃,她已經(jīng)安分的沒有任何奢求。 四哥你還記得嗎?她在木蘭為你差點被狼……她絕沒有勾引過八哥,她不是那種人……四哥,她只是個罪奴……如果你不是真心對她,如果她還能活,老十三求四哥念在她忠心耿耿九死一生的份上……饒過她!” 鮮血淋漓的拔刀之前,十三阿哥胤祥緊緊抱著昏迷女子的手臂,猩紅的雙目,嘶啞的聲音,隨著多年塵封的記憶闖入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