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 明宣帝與太子聊了很多。他似乎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 絮絮叨叨地與太子說著朱氏的后事, 說著對二皇子和二公主的安排, 末了, 才又提到四皇子與林嬌怡。

    “這件事, 朕知道是福兒受委屈了, 朕很該好好罰一罰他們兩個才是。只是，他們也是被人利用的，又才剛沒了母親……朕實在是狠不下這個心?！?/br>
    太子淡淡一笑：“父皇放心, 兒臣能夠理解您的心情?！?/br>
    若不是太過理解明宣帝的心情，他又怎么會特意點出誠郡王與城郡王妃，不動聲色的引導(dǎo)明宣帝起了過繼之念？

    對于太子來說, 親疏一向很分明, 二皇子與二公主的分量自然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他看著長大的林嬌怡。二皇子與二公主這次誤傷了林嬌怡，太子容不得他們再出現(xiàn)在林嬌怡的周圍了。既然明宣帝舍不得重罰他們, 那最好就是將他們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 讓他們等閑見不得林嬌怡。

    恰好那幕后黑手還沒有浮出水面, 明宣帝不僅對二皇子與二公主的教養(yǎng)感到擔(dān)憂, 更為他們的安全而憂慮。這樣一來, 將二皇子與二公主過繼出去，倒成了明宣帝最好的選擇了。

    “你能明白就好, 朕知道，你一向是個懂事的?！泵餍坌牢康乜粗约旱拈L子, 猶豫了一下后道：“朕把他們過繼出去后, 他們便再也煩不到你和福兒了，答應(yīng)朕，不要記恨他們，好不好？”

    這才是親爹呢，太子想。

    別看明宣帝平時對林嬌怡那么寵愛，嫌棄二皇子與二公主只會惹事，對他們不假辭色，可事到臨頭，他真正擔(dān)心的，還是二皇子與二公主。

    一個過繼，就想把他們所做的一切一筆勾銷了？想得倒是挺美。太子還覺得過繼便宜了二皇子與二公主呢。

    誠郡王如今三十有五，膝下沒有子嗣，二皇子和二公主一旦過繼到城郡王與王妃膝下，起碼未來前程無憂。如果失去了庇護(hù)的二皇子與二公主繼續(xù)留在宮里頭……呵呵，先不說那幕后之人會不會再度出手把二皇子與二公主當(dāng)靶子，宮里頭那些被朱氏以及他們自己得罪過的人首先就不會放過他們。

    這些年，朱氏母子三人在宮里可謂樹敵無數(shù)，失盡人心。否則，在朱氏出事的時候，也不會連一個為她說話的人都沒有。

    若不是因為過繼把這兩人打發(fā)走的最快的法子，且這條路也暗合了明宣帝的心思，太子才懶得為二皇子與二公主cao心呢。說句涼薄的話，除了身上流著一半同樣的血之外，他與那兩個，比陌生人也強(qiáng)不了多少了。

    當(dāng)然，在明宣帝面前，肯定是不能這么說的。既然明宣帝希望他做一個大肚的兄長，那么，他就按照明宣帝的意思來吧，前提是，那兩個人，別再來惹他。

    “父皇放心，二皇弟與二皇妹年紀(jì)還小呢，便是做了些出格的事，兒臣又豈能真的與他們計較？只是，兒臣想著，日后二皇弟與二皇妹哪怕過繼出去了，到底也還是兒臣的弟弟meimei，若有做得不妥當(dāng)?shù)?，兒臣作為長兄，還是得好好教訓(xùn)他們。否則，任由二皇弟與二皇妹這么錯下去，不是正道。到時候，父皇可別怪兒臣對弟弟和meimei嚴(yán)苛啊?！碧娱_玩笑似的給明宣帝打了一記預(yù)防針。

    “還有，兒臣想著，二皇弟與二皇妹身邊兒的人也要精挑細(xì)選，這等手足相殘之事，再不能犯了。兒臣雖憐惜二皇弟與二皇妹，但終究還是我皇家的體統(tǒng)更重要。此風(fēng)斷不能助長，否則，日后皇室烏煙瘴氣，豈不枉費了父皇的一番苦心？”

    明宣帝點了點頭：“太子說得不錯，朕會調(diào)派一些人去，看著那兩個的。他們?nèi)羰怯腥魏尾划?dāng)之初，太子只管出手教訓(xùn)就是，你的為人處事，朕是信得過的?！?/br>
    “多謝父皇對兒臣的信任?！碧拥拖骂^，像個被父親夸獎了有點小高興小羞澀的少年一樣，看得明宣帝一腔父愛又被激起：“朕的諸子之中，唯有你是朕一手帶大的，朕不信你信哪個？”

    當(dāng)晚，太子回到鳳儀宮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姜皇后正在泡茶，她的動作不疾不徐，如行云流水一般，看著極為賞心悅目。

    聽到門口的動靜，姜皇后的目光移向門口：“回來了？”

    “是，兒臣回來了。這么晚了，母后還沒有休息？福兒可睡下了？”

    今日姜皇后又留了林嬌怡在鳳儀宮過夜，林國公府那邊早早便派人去打過招呼。

    “福兒受了驚嚇，這兩日精神頭都不怎么好，本宮早早便讓她歇下了?！?/br>
    姜皇后一雙美目中看不出情緒，卻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冷凝：“本宮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險些被人給害了，皇上卻既不打算處置那兩個害她之人，也無法將那幕后之人揪出，本宮哪里睡得著？”

    “母后這么快得到消息了？”太子有些詫異。

    “你父皇宮里頭被制得猶如鐵桶，他不想讓人知道的消息，是絕不會傳出來的。不過，本宮與他夫妻多年，他的心思，本宮不敢說全然知道，五六分還是能猜得出來的。”

    “母后真厲害?！碧拥哪抗庵袔Я诵┬〕绨荨?/br>
    姜皇后看得微微一笑，身上那股冰冷之氣倒是消散了不少：“你這些年來跟在你父皇身邊，倒是越發(fā)會說話討人歡心了。”

    “比不得福兒會討父皇和母后的歡心。福兒這么賣力，兒臣也不能落后她太多?！?/br>
    提起林嬌怡，姜皇后眼中也有了些笑意：“福兒慣來是惹人疼的，你可不如福兒貼心?！?/br>
    “有了福兒，母后就總嫌棄兒子，其實福兒才是母后您親生的，兒子是撿來的吧？”這些年，太子比小時候放得開了，偶爾也會在姜皇后面前耍耍寶。

    “說什么胡話呢！”姜皇后輕斥了一聲：“別打岔，我問你，此事可與柳昭儀有關(guān)？”

    “母后為何會這樣覺得？”

    “那蔣才人——哦，如今是蔣貴人了，出現(xiàn)得實在有幾分蹊蹺，她出現(xiàn)又只是為了救人。如果不是刻意有人把她往那邊引，她又這么會在那個時間，恰好出現(xiàn)在那兒呢？本宮懷疑，柳昭儀怕是一早就知道朱氏那兩個孩子要害她的孩子，卻為了心里的某些盤算，故意沒有阻止，放任他們兩個去鬧，但同時，她又不能真的看著自己的孩子去死，所以就在朱氏那兩個孩子鬧事的時候把蔣貴人引到了那里?！?/br>
    姜皇后看了太子一眼：“別告訴我，你沒有懷疑過——這宮里頭，會水的妃嬪雖然有幾個，但水性最好的莫過于蔣貴人了。”

    太子見自己的母親敞開了來說，也不再藏著掖著了：“母后說得是，這件事，兒子也懷疑過。并且兒子還就此事試探過丁婉儀。只是，丁婉儀的反應(yīng)……實在有些奇怪。兒臣不覺得指使她的是柳昭儀。”

    很明顯，丁婉儀一開始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是有幾分茫然的，到了后面，卻變成了恐懼。

    為什么恐懼，是因為太子猜中了嗎？可如果她身后之人真是柳昭儀，她一開始不該露出茫然的神色才是。

    基于這點，太子倒情愿相信幕后之人不是柳昭儀，丁婉儀想要誘導(dǎo)太子和明宣帝相信此事是柳昭儀自導(dǎo)自演。只是，她顯然失敗了，明宣帝根本就沒往那方面去想，而太子呢，在覺察到她的違和后，根本就不相信她身后之人是柳昭儀。

    “縱然不是她，此事也與她拖不了干系?！苯屎筇崞鹆褍x時，神色中帶了幾分厭惡：“本宮最討厭拿孩子作伐子的人了。柳氏原看著是個好的，如今看來，也并沒有比那些使下三濫的手段爭圣寵的好到哪兒去。對于柳氏此人，你一定要小心才是。這種人對自己狠，對別人只會更狠?！?/br>
    “母后放心，兒子長大了，日后，兒子會保護(hù)好母后和福兒的。若有那等敢算計到母后和福兒頭上的，兒子決不輕饒?！碧与m身量還未完全長開，眉眼間還有幾分稚嫩，但挺起胸膛來說話，看著卻是意外的可靠。

    姜皇后聞言，目光中帶著幾分驕傲，幾分欣慰：“煜兒也長大了，知道保護(hù)母后和meimei了?！?/br>
    “嗯，母后和福兒由我來保護(hù)。”太子很認(rèn)真地又重復(fù)了一遍。

    窗口的某個探進(jìn)來的小腦袋晃了晃，有人小聲地?fù)]舞著胖嘟嘟的小拳頭說了一句：“我也會保護(hù)太子哥哥和皇后娘娘的。”

    得意忘形之下，一個不小心，在墻邊蹭出了聲。

    “誰？”姜皇后皺起了眉。

    太子搶先一步來到窗口處，沒抓到聽墻腳的，卻捉回了一只胖團(tuán)子：“長本事了啊，現(xiàn)在都會偷聽人說話了?！?/br>
    “才，才沒有偷聽，我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你們沒有發(fā)現(xiàn)我而已?！绷謰赦f到后來，小小聲地道：“我也想等太子哥哥回來啊，可是皇后娘娘不讓我等，讓我早點去睡覺，我沒有辦法，就……”

    “就躲在外面等我？”

    “嗯?！?/br>
    “一直都躲在外面？”

    “沒，沒有，我讓人在正殿外面候著呢，只要太子哥哥一回來，就過來通知我，我再過來。”

    太子聞言，面色總算好了一些：“日后，可不許再這樣了，聽到?jīng)]？你這樣，我和母后會擔(dān)心的?！?/br>
    “可是，我也擔(dān)心太子哥哥，怎么辦？”

    太子心中一軟，揉了揉女孩兒的頭：“那，你就好好求求母后唄，母后這么疼你，你多求她幾次，她哪里有不應(yīng)的？”

    “煜兒，不許你給福兒出些歪主意！把福兒都帶壞了！”姜皇后板著臉，訓(xùn)了一個又一個：“還有你，福兒，往日你是最乖巧不過的，今日怎么也不乖了？”

    “皇后娘娘，我錯了?？墒?，真的擔(dān)心太子哥哥，擔(dān)心的睡不著……”林嬌怡一被訓(xùn)，就擺出可憐的模樣來，姜皇后看著女孩兒低著頭局促的模樣，就狠不下心來，索性把火力對準(zhǔn)了太子：“都怪你，要是你不讓福兒擔(dān)心，就沒那么多事了！”

    這話很有幾分強(qiáng)詞奪理的意味。不過，姜皇后惱了，總是有人要倒霉的，太子也習(xí)慣為林嬌怡吸引火力了。

    太子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討?zhàn)埬?，就聽女孩兒?xì)細(xì)軟軟的聲音再度響起：“皇后娘娘，別怪太子哥哥好不好，不然太子哥哥會好難過?！?/br>
    姜皇后左看右看，都沒看出她兒子臉上哪一點跟難過搭邊，不過，被女孩兒這么左磨右磨的，她是徹底沒了脾氣。要是她再說什么，指不定女孩兒能哭給自己看。

    罷了，不就是偷聽了個墻角嗎？算了。

    姜皇后發(fā)現(xiàn)，遇上林嬌怡的事，她總算格外沒有原則。不是不想講原則，實在是講不起來。她兒子剛才教林嬌怡的歪招，其實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