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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諾丁漢伯爵夫人在線閱讀 - 第66節(jié)

第66節(jié)

    “他只是說,有好多人闖進王宮,然后,他們就不叫他當國王了,也不再稱呼他陛下,連一向最喜歡他的大主教都不來看他了。他跟他母親住在一個房間里,不許出門,后來就坐馬車,然后坐船,然后,然后就在這兒了?!眮啔v山大略過了腓力邊說邊委屈地流眼淚的情景不提,他對此很不屑,多大個人兒了,連他meimei都很少流眼淚,一個男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話嗎。亞歷山大其實最上心的是,“mama,國王,是別人不叫做,就不能做的嗎?”

    他由此而想到自己,如果某一天也有人闖進他的家門,也把他從王位上趕下去,把他關(guān)在房間里永遠只能透過窗口向外面看……哦不不,爸爸不會讓他們那么干的,可萬一,萬一那個時候,爸爸恰好不在家呢?

    “可是mama,國王不應該是最大的嗎?”就像母親教他玩兒的撲克,大王能管住所有的牌呢,“國王的話不是應該最有效力的嗎?”就像他在諾丁城每月一次的接待中,所有人不論貴族平民,都表現(xiàn)出一副恭敬聆聽的神色,“國王,國王不應該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所有人都必須執(zhí)行不會反抗的嗎?”盡管現(xiàn)在他還遠達不到這個階段,在諾丁城母親的一個眼色都比他所謂的命令管用,但亞歷山大把這歸咎于他還小,他還不能獨立的管理國家。等將來,等某一天他像騎士受封一樣接受某個儀式,加冕成為真正的國王之后,那他就將是至高無上的,他說的話是任何人都不能反駁的。難道這樣的國王,還能,被人趕出家門成為階下囚嗎?!

    “哦,寶貝兒,”莉亞拉著兒子坐到她腿上。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種孩童時的行為,國王陛下不自在的擰了擰腰身屁股,但最終還是從善如流的伸兩臂掛住母親的脖頸,一臉依賴的望著她。

    “寶貝兒,你要知道,在一個國家當中,國王的權(quán)力是最大的,但同時,他的責任也是最大的。你瞧,我們要關(guān)心農(nóng)事,因為民以食為天,不能讓我們的人民餓肚子;我們要管理軍隊,因為這片大陸上不是只有奧丁一個國家,我們不去侵犯他人,也要防范別人的侵犯;另外,還有工業(yè),商業(yè)。你想想看,自從鐵匠提高了冶煉技術(shù)、改造了板甲,騎士們在戰(zhàn)斗中是不是安全了許多,在騎士大賽中是不是再沒出現(xiàn)過重傷不治的事件?我還帶你去參觀過印刷廠,你看到一本書被印出來有多快,連你喜歡的磨坊小弟都已經(jīng)開始學習認字了是不是?還有火藥,哦,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見識到它真正的威力,但你要知道莫里斯爺爺每天忙忙碌碌都是在研究和改造它的配方,它在戰(zhàn)場上將成為我們的保護符,即使面對敵人十倍于我們的兵力。至于那些奧丁不生產(chǎn)的但其他地方有的東西,都是商人叔叔們千山萬水帶來的。而所有這些,都是一個國王應該cao心的事情?!?/br>
    “你將來會非常繁忙,就像現(xiàn)在的爸爸一樣。如果某一個環(huán)節(jié)你沒有管理好,讓它出現(xiàn)了紕漏出現(xiàn)了故障,就會引起與之相關(guān)的人民的不滿。就像茜茜,你答應她在后山給她捉一只紅嘴雀可沒能做到,她當時有多失望多生你氣?而那不過只是一只鳥兒而已。你是一個國王,你有保護你的人民、讓他們生活安定富足的責任。如果你沒能做到,比方說害他們吃不飽,比方說任他們受欺侮,在比方說在爭執(zhí)跟矛盾面前不能公平公正的作出判斷,你就會令他們失望,令他們不滿,最終感到氣憤。當這種氣憤集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他們就會想要反抗,他們就會聯(lián)合起來,把你,推下王位。”

    推下王位后的結(jié)果莉亞沒有講,對于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來說那實在太沉重了。僅僅是這些,已足夠令亞歷山大感到震驚,而且毫不懷疑。瞧啊,活生生的例子不就擺在眼前呢嗎,那個只能透過窗戶跟他說話的小腓力,他一定就是沒能把這些事情做好。國王陛下抱著母親的手臂緊了緊,認真嚴肅地說:“我一定會做個好國王,不會讓你被關(guān)在屋子里的?!痹谒睦铮瑒P瑟琳反而是受腓力連累的。

    莉亞吻了吻兒子的額頭,“好孩子,mama謝謝你?!北M管知道不可能,她還是道:“可我希望,你能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人。”亞歷山大生下來就注定成為國王,他沒得選擇,但君主們本人并非真的想當一個君主。有喜歡畫畫的皇帝,有熱衷蹴鞠的皇帝,還有想當木匠的皇帝。她希望她的兒子即便必須做一個國王,也能夠做其他任何他喜歡做的事,“寶貝兒,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亞歷山大的回答毫不遲疑,幾乎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國王,mama,我最想做的就是一個好國王。”他喜歡忙碌,像父親那樣的忙碌,喜歡所有人面對攝政王時那恭敬嚴謹?shù)膽B(tài)度。他喜歡每月一次的接見日,喜歡他的臣民用虔誠的目光仰望他,并且,發(fā)自內(nèi)心的希望他們所有人都喜歡他。他還喜歡跟隨母親到鄉(xiāng)間去,到工廠去,到田野里去。他喜歡跟不同階層的人說話,他跟誰都能聊上兩句,不管是磨坊小弟還是農(nóng)夫的兒子,都能成為他的朋友。但即便是最嚴苛的貴夫人,也無法挑剔他的禮儀。他從出生起,就被培養(yǎng)如何做一個好國王,并且從未想過要做其他什么人,他就想當國王,好國王?!癿ama,我會成為一個好國王的對嗎?”起碼不能像小腓力那樣。

    “當然,寶貝兒,”伯爵夫人鄭重的向兒子保證:“你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國王?!?/br>
    莉亞沒有禁止兒子去看小腓力,國王陛下也并不熱衷于此。他總是把母親每天布置的課業(yè)學完,跟在父親身邊一小段時間,聽大臣們說那些似懂非懂而他又很感興趣的話之后,閑暇之余,才會去跟這位新認識的同齡人聊上兩句。

    凱瑟琳則更不在意,盡管在外人眼中她現(xiàn)在是階下囚,但在心里她卻并不感到如何悲傷。沒錯,她喪失了權(quán)力,可權(quán)力本來就不是她最初追逐的東西。她還記得在斯卡提,在月光城,馬爾科姆第一次來拜訪時的情景。少女時期的她,是真心想要做個好妻子的。

    現(xiàn)在還不太晚,前王太后在心里感慨道,確實還不算晚。比起苦寒的烏拉諾斯,氣候溫和宜人的斯卡提王城顯然更適合她,那是她的故鄉(xiāng),她生長的地方。她還算年輕,并且血統(tǒng)尊貴,凱瑟琳不在乎父親再拿她做一次利益交換,而且慶幸自己對于父親來說還有利用價值。改嫁在斯卡提并不是什么羞恥的事,至于對象,呵,總不會比喜歡男人更糟糕的丈夫了。

    這位即將重返故鄉(xiāng)的公主,滿心是對新生活的憧憬跟規(guī)劃,至于跟前夫所生的兒子,顯然并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nèi),自然也不放在心上。

    諾丁到伊登的海程并不算遠,當距離港口僅有半天行程的時候,一則密探們從斯卡提王城傳遞回來的消息,打亂了所有人的計劃,尤其是凱瑟琳的,盡管當時她還沒機會知曉。

    莉亞望著這封剛被開啟的密函,手足發(fā)冷,緊抿著雙唇甚至不知道該先問什么好。

    上面的內(nèi)容是,大約一周前,斯卡提王城發(fā)生大火,燒塌了半個監(jiān)牢,而傷亡最嚴重的,就是關(guān)押著騎士團核心成員的那一處。

    ☆、第 121 章

    監(jiān)獄長搓著手,在心里偷偷詛咒著他一直信仰的神靈,明明給教會的供奉從未落下過,為什么偏偏還要將厄運降臨在他頭上呢?火燒監(jiān)牢,火燒重犯區(qū),斯卡提建國以來幾百年都沒遇到的倒霉事,恰好都讓他給趕上了。而最倒霉的是,被燒死的還是,那個人……監(jiān)獄長的下巴一直抵著前胸,自進入這間房間來,他的頭從沒有一刻抬起過??伤琅f覺得不夠,是的,還不夠,只要能逃過國王的雷霆之怒,他愿意做任何事情來補救。所以當國王問及傷患情況時,監(jiān)獄長搶著回答了這個問題:“已經(jīng)得到了控制,陛下,從昨晚起,死亡人數(shù)再沒增加?!?/br>
    腓力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沒增加,現(xiàn)在說這話還有什么用,已經(jīng)死了七十六個了好嗎?!他強忍住砸人的沖動,因為身邊四周已再沒東西可讓他砸,大廳中侍衛(wèi)們額頭上的大包能夠證明這一點?!澳敲?,到底查明起火的原因沒有,”國王陰沉著臉問。

    “呃,”監(jiān)獄長頓了頓,終于還是咬牙道:“清理完現(xiàn)場后我們開始清點人頭,有個重監(jiān)區(qū)的守衛(wèi)不見了,可能,是尸體被燒焦了,也可能是……”縱火犯,監(jiān)獄長沒膽量說,那恰恰是他的手下。

    國王這會兒卻還沒工夫追究他的責任,他接著問:“人呢?逮到?jīng)]有?到底是誰指使的?誰膽敢在我的眼皮底下燒死我正審問的囚犯?”

    監(jiān)獄長急忙把皮球踢到了衛(wèi)隊長腳下,十分著痕跡的深看對方一眼。監(jiān)牢是我的地盤沒錯,逮人可要歸你管。哥們兒,拉兄弟一把,陪我一起發(fā)抖出冷汗吧。

    衛(wèi)隊長果然接收到了身旁的訊號,脖頸仿著監(jiān)獄長同一弧度呈一百八十度向下,“人,還,沒找到……”

    砰的一下,砸人聲再次從大廳里響起。國王沒搜尋身旁事物,而是直接將靴子褪了下來。

    沒找到,什么叫沒找到,沒找到怎么行?!

    他完全不是在為那死去的七十六個騎士團成員感到惋惜,而是心疼有可能再也挖不出來的關(guān)于巨額財富的秘密;他也不僅僅是出于面子、出于對方挑釁他的威嚴而感到憤怒,而是,騎士團,包括核心成員在內(nèi),一口氣兒死了七十六個,他該怎么交代?

    盡管在腓力下令的嚴刑逼供中,在他以莫須有的罪名處以火刑等刑罰之下,騎士團的成員早已死了不計其數(shù),但那好歹是師出有名的,說到底,他還打著教宗號令審判異端的旗幟。未經(jīng)判決就因火災而莫名其妙的燒死在監(jiān)牢中,怎么樣都說不過去,哪怕是隨便指認個縱火犯,他都得找人背了這頂黑鍋。

    可關(guān)鍵問題是,不是什么替罪羊都能夠穩(wěn)得住世人,起碼,遠道而來的奧丁鄰居就未必同意。

    腓力王再次朝他的侍衛(wèi)官吼道:“大主教呢?他在哪兒?為什么還沒到?你難道沒有通知他要在這個時間等候我的召見嗎?”

    侍衛(wèi)官當然不敢不通知,可通不通知在他,來不來,卻在大主教自己。

    肖恩大主教此刻正在他位于斯卡提大教堂的靜室之中,房間一角的櫥柜后有一扇低矮的木門,他把木門的鎖從這一面打開,悄無聲息的,一個人影就從門后的通道里閃了出來。

    “你干的不錯,”主教示意來人坐下,然后轉(zhuǎn)過身,將桌上的玻璃酒瓶提了起來,琥珀色的液體在瓶中晃動。這樣一小瓶蒸餾酒在月光城能賣三個金幣,而盛放它的玻璃器皿更是有市無價,若非有人相贈,尊貴如大主教也未必能有機會享用??上О?,送他禮物的那個人卻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進來的是個身材中等,容貌普通,放在人堆里任誰都不會多瞧一眼的男人。他并不應聲而坐,而是焦急地跟隨在大主教身后?!按笕?,我已經(jīng)照您的吩咐做了,我已經(jīng)……您答應過,會送我離開斯卡提,可現(xiàn)在到處戒嚴,我……您什么時候……”

    “不用緊張,也無需害怕,孩子,”肖恩重新對上男人的目光,沖他慈和的一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正確的,都是受到神的指引,完成神圣的使命。諸神會保佑你!”他將蒸餾酒倒入兩只空玻璃杯中,遞給男人一只,向他舉杯示意。

    但這個焦急的人顯然沒有因為幾句話而徹底放松,更沒有喝酒的心情?!翱墒?,我,我是說,外面到處都是王城守衛(wèi)……”

    “哦,那都不算什么,”大主教輕描淡寫的揮了揮手,仿佛從戒備森嚴的守衛(wèi)眼皮底下,將一個大活人送出城是件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事情。他轉(zhuǎn)而問道:“給你的金幣,你可收到了?”

    男人眼中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光彩。“是的,感謝您,大人,謝謝您,這是我半輩子做夢都沒見過的一大筆,”他將右手捂在胸前,那里看起來鼓鼓的、硬邦邦的,顯然是藏金的最佳所在。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你瞧,你的后半生有了著落,過半個小時后我會派人送你出城,你將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過你這一生都從未想到過的日子,你還有什么可憂心的?”肖恩再次舉起了酒杯,“來吧,孩子,讓我們?yōu)閬喢澜?,為你對教會的虔誠,為你即將面對的未來而干上一杯。要知道,這可是三個金幣都買不到的好酒呢,諾丁城那個紅發(fā)女人在搗鼓這些玩意兒上的本事確實無人可及?!?/br>
    男人因主教一番寬慰的話而漸漸放松,想到他未來的生活,似乎三個金幣一杯蒸餾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為此而興奮,緊張過后激動的難以自抑。那么,提前享受一下這樣的奢飾品、感受一下未來的生活也是無可指摘的咯。他舉起杯,在大主教鼓勵的目光中,一飲而盡。

    半個小時后,一個白布單裹著的長條狀事物被悄無聲息的抬入密道。白單下伸出一只粗糙的手來,青黑的如同夜色,冰涼的毫無生氣。

    主教關(guān)上低矮的木門,把櫥柜推回原位又把沉甸甸的金袋放入櫥柜之中,再次露出慈和的微笑。我沒有說謊,孩子,你確實將去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而且,過這一生都從未想過的日子。

    他重新回到木桌前,伸手摁開木板底下的暗格,將一封火漆已被撕開的羊皮信紙拿了出來。不是他不夠謹慎,將這種可能置自己于死地的東西仍留在身邊,而是,對那位寫信之人的人品,大主教實在不太放心,即使那是他的頂頭上司。這封信,就相當于一件證據(jù),當事成之后,逼對方履行承諾的證據(jù)。

    肖恩再次將密函上的內(nèi)容默讀一遍,臉上的笑意更深。只要逼腓力對奧丁用兵,只要把遠道而來的客人打回老家去,只要摘下諾丁漢的項上人頭,下一任教宗的人選,就必定是自己無疑了。

    腓力王完全不知道他這位老搭檔、他信任的首相在自己背后的小動作,到現(xiàn)在,他仍懷疑是佩恩斯家族縱火燒了監(jiān)牢,逼得他首尾難顧里外不是人。他一邊把那位“老不死”的姑媽恨得牙癢癢,一邊派人給即將登陸伊登的諾丁漢夫婦送信,另外吩咐侍衛(wèi)二十四小時豪不間斷的緊盯著艾爾伯特。沒錯,死的不是交易物,而是大團長。

    盡管也沒好到哪里去,但至少不是最壞的情況,腓力只能反復的這樣安慰自己。自從捕殺騎士團成員那天起,他跟這個組織之間的仇恨就注定無法化解了,阿諾德早晚都得死在他手里,區(qū)別僅在于他有沒有從對方口中獲得財富的下落而已。但現(xiàn)在,不管多不甘多rou疼多覺得不值,他都得把艾爾伯特毫發(fā)無損的、起碼喘著氣兒的送到奧丁人手里去。在他即將迎接騎士團最瘋狂反撲的時候,再卯上諾丁漢家族實在是不明智的二缺行為。腓力雖貪婪,但絕非沒腦子,所以,國王的信使幾乎跑死了三匹馬,一路狂奔著朝伊登郡駛?cè)?。他得在諾丁漢夫婦聽到消息發(fā)動報復性的攻擊前,告訴對方月光城的實情,反正你們要跟我交易的又不是別人,只是一個艾爾伯特而已,只要他還活著,其他人死沒死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莉亞確實不知道她的親人還活著,事發(fā)之后,腓力下令封鎖了所有的消息。人們只知道王城著了火,燒塌了半個監(jiān)牢,從周圍彌漫的焦糊味兒判斷,還燒死了不少人。但死的是誰,傷的是誰,大團長及相關(guān)人等如何,外人一無所知,即使是經(jīng)驗豐富的諾丁郡密探也能打聽出確切的消息來。她只能在心里祈禱,甭管是舊神還是一直看她不順眼的亞美神,只要能保佑她關(guān)心的人平安無事就好。

    就是在這樣一種沉重的氣氛下,奧丁的三十艘船只緩緩駛進了伊登郡的港口。諾丁漢并沒有著急下令登陸,而是等愛德華先下船跟藏匿在當?shù)氐尿T士團成員接觸。論及跟保鏢業(yè)的鼻祖——騎士團的交情,在斯卡提,哪還有誰比靠羊毛加工發(fā)了大財?shù)囊恋巧倘松詈瘢慷f到膽肥、心狠、跟腓力王的恩怨,誰又能跟宰了滿城貴族的伊登人相提并論?!就是在這樣一群超然于王權(quán)之外的商人朋友的幫助下,騎士團在伊登等三郡的據(jù)點幾乎一個不落的保存了下來,到現(xiàn)在為止也沒有哪個貴族老爺敢接手這個地方的管理,自然也就沒人帶著侍衛(wèi)圍剿騎士們。

    商會自有一套傳遞消息的渠道,在腓力的信使抵達之前,莉亞就已經(jīng)得知艾爾伯特尚在人世。謝天謝地,她朝各方神靈感謝,但卻沒有就此而放心。盡管艾爾伯特還活著,卻在大火中受了重傷,在這個小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時代,燒傷,或者別的什么,都等于是被死神發(fā)了病危通知書。只要沒得到艾爾伯特完全康復的訊息,莉亞就不可能徹底安心。

    但眼前這個局面卻陷入了兩難。腓力當然巴不得早日把這顆燙手的山藥拋出去,好讓海對岸的鄰居今早離開他的王室領(lǐng)地。而從傷者家屬的角度,莉亞卻清楚此刻的艾爾伯特不宜被挪動。她一邊憂心月光城此刻的局勢,莫名其妙的大火,這可不是內(nèi)部安定的兆頭,一旦起了暴亂勢必連累傷重的親人;另一邊卻又躊躇于艾爾伯特的傷勢,如果在路上受風怎么辦,如果在路上感染怎么辦,如果,如果在路上又出現(xiàn)什么突發(fā)狀況怎么辦?!但要說讓她去月光城接人,這又委實不現(xiàn)實。先不說深入虎xue是否危險,就是腓力,恐怕也不敢讓他們就這樣大搖大擺的朝自己國家腹地走去。

    相對于莉亞,同樣因養(yǎng)父仍健在的消息而長舒口氣的愛德華,心情卻又復雜的多。大團長死了,那個他萬分尊敬跟崇拜的人。先不說這個噩耗對于他個人來說,是有多么的沉痛,即便是在整個亞美大陸,都宛如一道晴天霹靂。

    只要他還活著,騎士們心中就還有希望;只要沒聽到他被判決的消息,團員們在黑暗中就依舊沒有放棄。但現(xiàn)在,所有支撐都崩塌了。如果說阿諾德的存在就是繃在騎士團成員心頭的一根弦,隨著心弦的斷開,所有屈辱、憤怒、怨恨,種種不平靜的情緒如潮水般涌上人們的心頭。不僅僅是在伊登,在奧丁,甚至在整個亞美大陸,幸存著的、藏匿著的、躲在陰暗角落里的騎士們?nèi)紱_了出來。

    愛德華對這種情況感到焦急,他答應過大團長,要帶領(lǐng)騎士團東山再起?,F(xiàn)在對方死了,這承諾更成為一道枷鎖,時刻提醒著自己的使命。阿諾德給他的命令是暫時蟄伏,可他沒說蟄伏多久,也沒交代何時再起,這要靠愛德華自己的判斷。難道,就是現(xiàn)在?

    比起莉亞兄妹的矛盾,肖恩大主教顯然態(tài)度堅定的多,他的目的就是挑起斯卡提跟奧丁的戰(zhàn)爭,現(xiàn)在這種膠著的局面,可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他整了整衣冠,大踏步的朝國王會議室走去。

    “陛下,聽說您已經(jīng)下令,準備將那個自稱艾爾伯特的騎士團監(jiān)察長送到伊登去?”

    “是的沒錯,”國王沒心情追究他的首相近段時間的不稱職狀態(tài),國內(nèi)以及西海岸的局勢遠比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主教要緊多了?!俺盟€沒斷氣,我得把他趕緊塞到奧丁的船上去。”能換回多少還有利用價值的女兒跟外孫,還有一大筆贖金,這筆買賣總算還不算太虧。

    “可是陛下,容我提醒您,”肖恩一臉擔憂的說:“他現(xiàn)在的情況恐怕不太樂觀,在半途中出現(xiàn)意外,也是極有可能的事?!笔聦嵣先绻赡埽笾鹘虝屵@種意外在月光城就發(fā)生。但自從著火事件后,國王就加派人手下死力的盯守,主教一點兒做小動作的機會都沒有。盡管給傷者看病的是教會修士,但在切實兌現(xiàn)承諾、擺脫腓力的鉗制之前,他還不想把禍水往自己身上引。艾爾伯特死掉最好,可卻絕不能死在神職人員之手。所以,“如果您的囚犯死在途中,這筆交易自然就做不成了,諾丁漢夫婦搞不好還會因此而遷怒,認為是您有意將其殺死……”

    “我會害自己白白損失這么大一筆贖金嗎?!”國王高聲反駁,緊接著卻又因自己的貪婪本性暴露于眾而感到不快,但他還是抓住了重點,“你說的沒錯,如果他半路死了,諾丁漢一定會借此發(fā)動戰(zhàn)爭?!币约憾热耍枇ψ约壕蜁@么想,也會這么干。

    “所以,送不送囚犯,結(jié)果都是一樣,而留下監(jiān)察長,卻依舊有機會知道騎士團財富的下落……”大主教提出了問題的關(guān)鍵,果然看到國王的眼睛猛然發(fā)亮,他再接再厲道:“而這筆交易所能帶來的大筆贖金,呵呵,只要將諾丁漢夫婦留下,諾丁漢家族的金幣還能自己長腿跑掉嗎?”

    那當然不可能!想到傳聞中諾丁漢家族的財富,腓力就不得不承認,那甚至比騎士團還令人心動。但問題是,“你難道沒聽到探子的回報嗎?三十艘,整整三十艘運輸船,你知道那上邊能裝多少奧丁人嗎?!該死的,自從吃掉了烏拉諾斯,諾丁漢的實力又增強了。哦,早晚有一天我得把那兒奪回來,但不是現(xiàn)在,對,不應該是現(xiàn)在。騎士團的麻煩沒解決前,我們分不出兵力去對付奧丁人,絕不能跟他們在海上開戰(zhàn)?!?/br>
    “當然不能,陛下。”在海上跟收編了水鬼的奧丁軍隊打,那是傻蛋?!暗沁M攻的是他們,防守的是我們。伊登的海灘狹長細小,兩側(cè)全是雜亂高大的礁石,除非他們翻過高石而來,否則,無論船上有多少人馬,都沒辦法同時在伊登的海邊登陸。而只要他們一靠岸,我們就下令射箭,您還記得凱瑟琳公主兩年前派人送來的諾丁長弓嗎?諾丁人就是憑借這個,幾次打敗了烏拉諾斯的進攻。現(xiàn)在,我們就靠他們的武器,讓他們被扎成刺猬,也上不了岸?!?/br>
    腓力激動地握緊雙拳,越聽越覺得這件事可行。關(guān)鍵還在于,費這么大精力又卯上整個騎士團還沒能得到巨額的財富,令他委實覺得不甘心。若因此還能將諾丁漢家族的財富也收歸己有的,那才稱得上劃算的買賣。

    對,奧丁人不好打,但這次的戰(zhàn)場不是在奧丁,而是在他的斯卡提。他就不相信,在自己的地盤,諾丁漢夫婦還能翻出天去!

    一個小時后,二十幾批信使從月光城出發(fā),朝斯卡提的各個領(lǐng)地疾馳而去。在召喚封臣、集結(jié)軍隊的同時,腓力又朝著西海岸派出第二個信使。艾爾伯特是不能死的,國王還指望著從監(jiān)察長口中獲得騎士團財富的下落,但這并不妨礙他傳播假消息,并不妨礙讓諾丁漢夫婦認為其已經(jīng)死。人在憤怒之余,常常會做出錯誤的判斷,這點狡猾的腓力王很清楚。也許諾丁漢夫婦會因此而忽視客場作戰(zhàn)的劣勢,沖動的向伊登發(fā)起進攻呢?要知道,信使的回報中還曾提及,奧丁國王也在其中的一艘船只上。女兒跟外孫的死活腓力并不是十分擔心,他倒是想知道,若逮到奧丁的國王,又能換取多少贖金?

    答案是,可以一試。

    ☆、第 122 章

    轟的一聲巨響過后,伊登再次恢復寧靜。人們像往常一樣該干什么干什么,似乎半點都沒受影響,販賣的依然販賣,趕路的依然趕路。只有當又一波兵將用單薄的破木板被抬進城的時候,伊登人的臉上才會出現(xiàn)一絲異樣的表情。那是不屑,夾雜著幸災樂禍,還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一群沒用的廢物,市民們在心里這樣定義遠道而來為國王戰(zhàn)斗的貴族軍隊們??刹皇敲?僅僅偷學來了人家制弓的技術(shù),就自以為能夠與之抗衡了,以為憑借二百碼的有效射擊,就能將奧丁人壓制得船舷都不敢踏出半步。可惜啊,當那些黑黝黝冒著火光的球體被投石機一顆顆拋到城墻上的時候,這群所謂國王忠誠的封臣才開始明白后悔這倆字兒該怎么寫,膽戰(zhàn)心驚又是怎樣一種心情。

    那東西叫什么來著?哦,對了,火藥。不過伊登人私底下更喜歡稱呼它為,伯爵的小玩意兒。是的,伯爵,伊登伯爵。

    伊登這個地方,近百年來一直被掌握在斯卡提王室手中,在大約一百年前,它被一位年輕的王子繼承,那是莉亞的曾祖父。后來,隨著她的祖父路易·杜布瓦迎娶奧丁的瑪?shù)贍栠_女王,伊登郡被變相的劃入了奧丁的領(lǐng)土。它的新領(lǐng)主威廉王子,宣誓向他的兄長亨利效忠,而非斯卡提的國王。直到威廉過世,烏拉諾斯與奧丁連年征戰(zhàn),為了籠絡住另一位虎視眈眈的鄰居斯卡提,理查德將這片土地還給了腓力,使其重新納入斯卡提的版圖。

    面對失而復得的國土,腓力給這個地方指派了一個新的領(lǐng)主,一個在東征中頗有建樹,又很得國王看重的伯爵。但是可惜,伊登人的眼光顯然跟他們的陛下略有不同,尤其是在一道道增稅令頻繁頒布后,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只知道嚴苛執(zhí)行國王命令、照死里剝削領(lǐng)民的領(lǐng)主大人就越發(fā)的不招人待見。于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這位國王的寵臣在睡夢中就失去了自己的腦袋,與他黃泉路上作伴的,還有幾乎滿城的貴族男性。

    顯而易見,伊登人對他們的國王并不怎么買賬。腓力大概忘記了亞美大陸一貫的傳統(tǒng),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同樣的,我封臣的領(lǐng)民,也未必就能真正成為我的領(lǐng)民。更何況他的政策,與幾乎已掌握整個城市命脈的商人們背道而馳,分道揚鑣,是遲早的事。而眼下,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商人們在跟奧丁的貿(mào)易中發(fā)了大財,盡管與諾丁漢伯爵夫人做生意,得忍受她這樣那樣的條件跟限制,但因此而獲得的利益卻能把這一切都忽略過去。伊登人甚至在心里偷偷的衡量,跟那位貪婪、冷酷的腓力王相比,諾丁漢伯爵夫人才是一個他們所希望的領(lǐng)主。為什么不能這樣想呢,她本來就是???!

    阿梅莉亞·杜布瓦,這片土地理所當然的繼承人。盡管有理查德簽字的書面文件,兩個國王也在上面蓋了自己的印鑒,但是不可否認,諾丁漢伯爵夫人才是伊登郡真正的權(quán)利人。理查德,作為她的堂兄以及國王,在她父親過世后是她法定的監(jiān)護人,這點毋庸置疑。他有權(quán)利在不經(jīng)過任何人批準的情況下,處理她名下的財產(chǎn),但并不包括單方面宣布放棄某塊土地的所有權(quán)。國王擁有封臣的效忠,但并不擁有封臣的土地,換句話說,只要莉亞沒有在相關(guān)文件上簽字認可,這塊土地在法律上就應該還是屬于她的。

    當然,無論何時何地,無論莉亞還是菲奧娜,都從未想過要去反駁理查德的決斷。這時代雖沒有詞匯叫君無戲言、一言九鼎,但國王的敕令依舊是不容置疑的。理查德說他把伊登還給了斯卡提,那伊登就是屬于斯卡提,莉亞從未想過要去拿回理論上是屬于她的這塊土地。但眼下的情況又有所不同。

    諾丁漢夫婦望著信使從來的第二封國王來信,幾乎要笑出聲來,謊報死訊,腓力這到底是玩兒的什么節(jié)奏?!

    倒不是說莉亞就沒有因此而懷疑跟揪心過,但因為王城大火,致使捕殺騎士團成員的行動告一段落,再加上中小貴族以及佩恩斯家族的暗中運作,騎士團在斯卡提各地的據(jù)點漸漸又有了死灰復燃的跡象,雖然依舊是隱藏在暗處,可消息傳遞遠比先前靈通得多。正如那位曾被判了絞刑、現(xiàn)在卻依舊活蹦亂跳的呆在諾丁堡的教宗特使說的那樣,教會內(nèi)部,也不是鐵板一塊,教宗看大團長不順眼,就會有人看教宗不順眼。而同樣的在斯卡提,也有神職人員看大主教不順眼。

    月光城傳回來的消息,艾爾伯特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還活著,盡管傷勢不容樂觀,但還沒到要國王現(xiàn)在就為家屬發(fā)死亡通知書的地步。所以,明擺著,腓力就是要激怒他們引起戰(zhàn)爭。

    這樣做對他有什么好處?莉亞跟丈夫?qū)σ曇谎郏煌X得對方不可理喻。好吧,還有一絲絲被輕視的憤懣,那老頭兒竟然天真的以為在主場作戰(zhàn)就能高枕無憂了!

    得給他點兒顏色看看,這并不是沖動的決定,從腓力設計謀殺理查德那天起,斯卡提跟奧丁這一戰(zhàn)就在所難免。即使莉亞不堅持,她背后那些曾經(jīng)宣誓效忠她堂兄的貴族們都未必答應。更何況,隆重的出動三十艘戰(zhàn)船,諾丁漢打得絕不是空手而歸的目的。

    打唄,投其所好,順便讓毒狼知道知道,斯卡提的花兒為什么這樣紅!但打仗是得有緣由的,就像教宗下令圍剿騎士團,還得打著審判異端的旗幟。作為現(xiàn)階段的亞美公敵,被教會扒了教籍扔出來游街示眾的諾丁漢夫婦,更得找個好聽的名頭。

    伊登這個名字就從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還有什么比主張自己的權(quán)利,更能理直氣壯的?即便被剝奪教籍,財產(chǎn)不再受到所謂的保護,但莉亞依舊有權(quán)利拿回屬于她的東西,只要她有這個實力。

    奧丁人根本不著急登岸,他們運輸船攜帶豐富的補給,足夠耗到伊登城墻上再看不到一個斯卡提國王的人。一天三輪的投彈,早中晚,一次不落。在長弓的射程范圍之外,奧丁的炮手們甚至自發(fā)的開起了軍事競賽,反正伯爵夫人發(fā)話了,這種小場面就當是演習,炮彈管夠。這些年來經(jīng)過反復試驗跟改良,被淘汰的火藥型號都快堆滿整個諾丁山倉庫,扔掉也是浪費,干脆拿來給斯卡提遠親送禮,權(quán)當是為他放禮炮長長眼了。

    不到半天時間,西面城墻就被炸開一道大豁口。伊登是港口城市,城墻幾乎修到了海岸線邊上來,奧丁人在船上投彈,一扔一個準兒。好在離城墻最近的地方是貿(mào)易區(qū),戰(zhàn)時不會有閑雜人士,除了各地應國王召喚而來抵抗奧丁人的斯卡提貴族軍隊,伊登人稱得上是毫無損傷。

    商會的負責人們甚至悄悄碰頭開起了小會,討論值此緊要之際,如何拖腓力的后腿兒才能更好的表現(xiàn)出對伯爵的忠心。反正經(jīng)此一役,他們都不可能再投歸國王旗下了。倒不是說伊登人對原本的領(lǐng)主家族有多忠誠,而是明眼人誰都能看出,這一邊倒的局勢誰能笑到最后,傻子才會投向注定的失敗者。想到成為諾丁漢伯爵夫人“自己人”后所能帶來的利益,令這群無利不起早的商人們眼睛都開始發(fā)紅,他們甚至已經(jīng)盤算,除了伊登伯爵,其實還有一種可能……

    商人們能想到的,腓力也能夠想到。大主教能看到的,教宗必然也已看到。這當然不是他期待的局面,先是烏拉諾斯,緊接著又將是斯卡提,他想打壓甚至滅亡的諾丁漢家族,不但沒有朝著他預期的方向發(fā)展,反而越見強大。教宗先是氣憤,繼而心慌,他是想讓腓力父女打頭陣當炮灰,可卻不是為了喂飽諾丁漢,好讓對方一路殺向教宗領(lǐng)來的。攔住他,必須攔住他。

    教宗的敕令下往亞美各地,盡管伊格等國家也多少有回應的跡象,但遠水解不了近渴,真正能解斯卡提之圍,能與腓力遙相呼應合力殲滅奧丁船隊的,就只有泰格王國??上?,這倆也是冤家,除去幾年前的一戰(zhàn)不提,人家被休棄的公主可還呆在家里無人問津吶。

    生平第一次,教宗用他三寸不爛之舌為兩家說和,想他慣于挑撥、羞辱、諷刺,這樣的情景還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新鮮。

    可不管怎么說,泰格國王最終還是松了口,在腓力幾乎要扛不住,準備將艾爾伯特毫發(fā)無損的祭出來,把教宗拋到一邊談談休戰(zhàn)條件的時候,泰格國王的軍隊終于自王城出發(fā),朝著西北方穿過兩國邊境向伊登郡奔馳而來。

    但在即將越過斯卡提跟泰格邊境線的時候,卻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對手。

    ☆、第 1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