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封底上的繪畫，第二天就被發(fā)現(xiàn)了。周六下午放學(xué)，陳浩哲跑到后排喊：“走走走，打游戲了。”

    蔡雨松火速出座位。

    “今天不去。”徐儀清說。

    “不打游戲？小徐，你要不要這么熱愛學(xué)習(xí)！”陳浩哲抽走《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刷刷亂翻，“你看你都做那么多頁了……哈哈哈哈哈。”

    “今天我約了人吃晚飯。”徐儀清說，“哲子，你笑什么？”

    “你一樣在封底畫這個！”陳浩哲亮出封底。

    “啊?！睖匮盼孀煨ζ饋?。

    五三白色的封底上，藍(lán)色的丁丁碩大無比。

    徐儀清想：那是楊躍昨晚畫上去的。

    “不用在意?！标惡普苷f，“男人從八歲到八十歲，信筆一畫就是這個?！?/br>
    徐儀清奪過五三，兩筆涂掉丁丁，將書塞進(jìn)挎包，跑出教室。

    他給楊躍打電話：“我在校門口等你。”

    “來了?！睏钴S說。

    他在南校門等到楊躍。

    兩人走到新溉西路站，楊躍停下招手。

    “這個點(diǎn)兒堵車，坐輕軌吧?！毙靸x清按下他的手，“你干嘛在我的五三封底上畫……”

    “畫那個順手?！睏钴S說。

    “以后別在我書上畫。我要用書的。“徐儀清說，“你可以在草稿本上畫。“

    那作業(yè)、試卷呢？楊躍想，徐儀清的話有很多漏洞。

    他卻說：“好，我只在草稿本上亂畫。”

    徐儀清跟他聊起功課，沒有再為亂涂亂畫罵他。

    兩人坐上輕軌，并在下午六點(diǎn)鐘到達(dá)李子壩站。

    他們從八樓的輕軌站下到六樓的出口。下山十分鐘，再上山十分鐘，即是背街的梁山雞店鋪。

    “其他人都開車上來的。”爬坡時，楊躍指出。身旁一輛卡迪拉克超過他們。

    “沒滿十八周歲拿不到駕照?！毙靸x清說，“不然我可以把家里的大眾偷偷開出來。你知道這家嗎？”

    “知道，但沒吃過。一個人不好點(diǎn)菜。名氣這么大，有位置嗎？”楊躍說。他一個人時，并不會出遠(yuǎn)門吃飯。不過現(xiàn)在吃飯的人有兩個了。

    “這家只有梁山雞一道菜，免除選擇苦惱。”徐儀清說，“我在微信公眾號上約過座?！?/br>
    “起碼有配菜？”

    “配菜少得可憐。梁山雞是燜的一鍋紅湯藥膳雞，只會放很多藥材。我以前帶親戚來拍李子壩輕軌站。他們拍完必然會吃這家。今年沒帶親戚玩，就沒來吃，竟然怪想念的。所以帶你來。”徐儀清說。

    “梁山雞”的豎招牌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店鋪在半山腰上，為吊腳樓構(gòu)造，由三個小房間構(gòu)成。孤零零的一家，前不著村后不見其他店，門口排著長隊(duì)。

    玻璃廚房外赫然豎貼著七個大字——“缺斤少兩死全家”。大字為店鋪增添了一點(diǎn)江湖氣質(zhì)。

    廚房角落疊起來十一二個活雞籠子。一只紅冠小公雞對準(zhǔn)玻璃外的“死”字啄，鍥而不舍。

    他們找到預(yù)定的靠窗兩人座。旁邊大圓桌上，一群漢子劃拳喝酒。

    徐儀清背對窗戶落座。

    楊躍坐他對面：“姚玲玲……”

    “你們挑哪只雞？”女服務(wù)員走過來，機(jī)械背誦，“我們用的貴州六盤水跑山雞，五到七斤。只賣整只?！?/br>
    徐儀清說：“我們就兩個人，你看著上吧?！?/br>
    “選好沒有！后面等著的?！睆N房有人喊。

    服務(wù)員回喊：“哎呀，兩個小男娃娃。你給他們挑只最小的嘛?！?/br>
    那只啄字的公雞被人抓住腿，從籠中倒提出來。

    雖然要吃，但徐儀清不喜歡看血，于是回頭望窗外。嘉陵江在山腳下奔騰。對岸遍布樓房，群山綿延。

    楊躍盯著廚房。一人在雞頭下面放個碗。那人一刀宰下去，雞血從喉嚨噴進(jìn)碗里。楊躍看得入迷。

    “要什么飲料？”女服務(wù)員問。

    徐儀清轉(zhuǎn)回頭：“楊躍，你想喝什么？”

    “都可以?！睏钴S回神。

    “一瓶大唯怡吧，常溫?！毙靸x清說。

    -

    半小時后，一瓶大唯怡和一鍋梁山雞端上他們桌。梁山雞熱氣騰騰。楊躍嘗雞翅，rou質(zhì)糯香，味道麻辣卻不燥。漂浮的血旺入口滑嫩。沙參粗壯，微入麻辣味。他的筷子翻動著黑黢黢的菜葉。

    “嘗嘗看?！毙靸x清夾了一小塊酸菜放他碗里，“老壇酸菜也算他們家的招牌了，號稱泡菜壇超過十五年，每塊泡菜的發(fā)酵時間都不低于160天?！?/br>
    楊躍咬一口，皺眉包在嘴里。

    “酸菜吐餐盤里吧。”徐儀清說，“吃點(diǎn)你喜歡的，沙參、百合、雞這些。”

    “酸得很?！睏钴S將酸菜吐在餐盤里。他擰開唯怡的瓶蓋，給自己和徐儀清滿杯。

    -

    唯怡見底。對岸的太陽快沉到山后頭?？蓷钴S對面，徐儀清仍然沒有講姚玲玲的意思。

    “你叫我出來吃梁山雞···”楊躍問。

    “她的名字是趙瑄。姚玲玲是我第二次看到跳樓的人?！毙靸x清給自己倒一杯唯怡，“第一個···是趙瑄?！?/br>
    落日余暉從他頭發(fā)后面散射了一圈。他的頭發(fā)從純黑變?yōu)樯詈帧?/br>
    “五年前，我mama升到副主任，我爸爸從上清寺口腔醫(yī)院辭職出來開診所。我家隔壁的房子正在出售。而我進(jìn)入巴蜀讀初一。新生群里有人轉(zhuǎn)發(fā)信息：高二的鄭麗華老師在找住宅，要環(huán)境好適合休養(yǎng)。我按聯(lián)系方式給鄭麗華老師打電話。鄭麗華老師說班上有個學(xué)生休學(xué)，她替學(xué)生找房。我撕下出售信息，跑去高中部交給鄭老師。一個月后，我家隔壁搬來一戶新人家。一個高中jiejie從車上下來，抱著一只小橘貓。橘貓從jiejie懷中跳到地上，我抓住還給她。橘貓當(dāng)時很小，和我的拳頭差不多大。jiejie說它叫橘子?！毙靸x清平靜，“jiejie的mama跟我說：‘趙瑄jiejie讀高二，目前休學(xué)在家調(diào)養(yǎng)。有空過來和你串門?！w瑄從不串門。我偶爾會在小區(qū)碰到她。她有時會笑著跟我打招呼，有時卻完全不理我，像不認(rèn)識我那樣。橘子越長越大。一個周六的上午，我出門倒垃圾，橘子躥進(jìn)我家。我拿生雞rou喂它。它剛蹲下開啃，趙瑄闖進(jìn)我家。她白天穿著睡衣，臉色蒼白。我抱起橘子給她，她不接，反而跑到我家陽臺上張望。不一會兒，她爸爸過來了。她爸爸拽她，并說：‘趙瑄，你跑別人家里干什么？’趙瑄說：‘哦，我來找橘子的。橘子不見了?！褡鰤魟傂涯菢?。我再抱橘子到她面前，她才接過去。叔叔帶她回去。她mama倒拎著一袋蘋果來我家?！畬Σ黄饘Σ黄穑w瑄給你們添麻煩了。’她mama一個勁兒道歉。”

    “趙瑄怎么了？”楊躍說，“她聽起來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