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儀清手上一輕，前方楊躍拉輪椅了。他和邵阿姨在后面推，總算將姚玲玲推上斜坡。雨絲飄到他和楊躍頭發(fā)上。徐儀清說：“阿姨，我來?！?/br>
    邵紅霞確實推累了，便放開手，走在右邊。

    徐儀清的手邊卻挨上一雙年輕的手。

    徐儀清說：“楊躍，你給阿姨打傘就行了。這把紅傘擋著雨，輪椅推著不累?！?/br>
    楊躍左手取下扶手上的碎花傘，撐開傘，走在邵紅霞右側。

    徐儀清問：“邵阿姨，你的宿舍在哪兒？”

    邵紅霞說：“女生二宿舍樓一樓?！?/br>
    徐儀清將輪椅推入宿舍樓，停在邵紅霞宿舍門口。

    姚玲玲自己轉著輪椅進屋。

    她轉身時，徐儀清看清她的相貌。

    姚玲玲與姚忠相似，一張黝黑方臉，濃眉似劍，有些男相。

    楊躍收傘，水滴抖落地上。他將傘掛到扶手上，一直盯著姚玲玲。

    宿舍樓外，雨越下越大，絲轉為珠，顆顆大如奶茶珍珠，砸到地上，四下迸散。

    邵紅霞說：“兩個同學的頭發(fā)都打濕了，進來擦一下吧。等雨小點再走?！?/br>
    姚玲玲轉著輪椅，進入陽臺左側的衛(wèi)生間。她在紅傘下，基本沒有沾到雨水。

    徐儀清說：“謝謝阿姨。”

    他進屋，楊躍跟著進。兩人坐在舊沙發(fā)邊緣，因為沙發(fā)中央已經(jīng)凹陷下去。

    邵紅霞的宿舍像是兩間四人寢打通而成，60平米左右，為一室一廳構造。進門即是客廳，右側角落一張木圓桌。

    左側鎖著一個小房間，該是臥室。

    一道開著的滑門通向陽臺。陽臺左邊衛(wèi)生間，右邊廚房，中間放著一臺小洗衣機，上方懸掛著毛巾和衣服。所有東西就

    都像二手舊貨。

    邵紅霞去廚房插上燒水壺電源，又從衣架上扯下兩張干毛巾。

    姚玲玲從衛(wèi)生間出來，靜靜對著陽臺外的大雨。

    邵紅霞回客廳遞毛巾給徐儀清和楊躍：“擦擦吧。毛巾干凈的?！?/br>
    徐儀清接過來：“謝謝阿姨?！?/br>
    旁邊的楊躍不伸手。

    徐儀清想：楊躍嫌棄別人用過的毛巾。

    他擦著自己的頭發(fā)：“阿姨，我和楊躍用一塊就夠了。”

    邵紅霞拿走另一張毛巾：“我去看看玲玲。”

    她走到陽臺上，隨手關上滑門。

    徐儀清小聲問：“楊躍，你認識姚玲玲？”

    “我見過她。但之前我確定她不是姚玲玲，因為同學大規(guī)模轉發(fā)過姚玲玲的水滴籌。那上面附的照片完全不長這樣?！睏钴S說。

    “那上面用的是她的自拍照。照片應該美過顏——小尖臉，大眼睛，皮膚沒有毛孔。確實不像本人?！?/br>
    “她本人臉方方的，”楊躍用了同一個形容，“像電梯門一樣?！?/br>
    “去年9月27日，你打過張成軍老師之后，跑進電梯，碰到一個女孩。那女孩就是她？”徐儀清回憶起來。

    楊躍說：“對。那天她十有八九是去找張成軍的。電梯門關上時，她還問了我一句話?！?/br>
    “之前你怎么沒告訴我？”

    “我以為那不重要。像張成軍給我叨叨的競賽計劃一樣，細枝末節(jié)沒必要復述?！?/br>
    “她問的什么……”

    滑門背后突然傳來大聲爭吵，打斷他兩。

    “玲玲，你腦子又沒摔壞，今天為什么非要從清北班轉出來？”邵紅霞音調變高，明顯在生氣。

    姚玲玲說：“我身體扛不住那么大的學習壓力。平行班壓力小?！?/br>
    邵紅霞說：“那你轉去實驗班啊。平行班最多就上個重本?！?/br>
    姚玲玲說：“媽，我現(xiàn)在的精力跟課程吃力，老想著身上的接尿器滿了。你是守在教室外，但我不想課上到一半叫你帶我去換。我摔成這樣，你還要逼我？”

    邵紅霞說：“唉，我哪里會逼你？正因為你摔成這樣，我才更希望你考個好大學，靠筆桿子吃飯。等我和你爸走了，你還活得下去。”她的聲音軟化了。

    后面的話音量持續(xù)減小，再度聽不清。

    滑門被拉開，邵紅霞手上兩個馬克杯。杯口熱汽繚繞。她一人遞一杯：“兩位同學喝口水，暖暖手。九點鐘了，我得去巡查各樓層的設施設備，給公用微波爐插電，就不陪你們了?！?/br>
    楊躍和徐儀清接過來。

    徐儀清說：“謝謝阿姨，待會兒我兩自己走。”

    邵紅霞將徐儀清手上的毛巾掛回衣架，拿起圓桌上的設備檢查表出去，任門敞著。

    楊躍立即起身：“我去問姚玲玲?！彼樖謱ⅠR克杯放到角落圓桌上。

    徐儀清啜一口熱白開，忽然想起楊躍的行事邏輯與常人不同，恐怕會折騰姚玲玲。他同樣放馬克杯到圓桌上，拉開滑軌門。

    “去年9月27日你對我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不說，明天我就讓你再在教學樓體驗一次高空墜落。你不要以為我做不出來?！睏钴S將姚玲玲的輪椅轉向滑門。他左右手抓著她的靠背問話，氣勢駭人。

    姚玲玲面色蒼白，但她回：“我信你做得出啊。誰不知道你是混世魔王，張成軍副校長都一樣敢打？”

    楊躍手掌用力，指尖發(fā)白，手背隱約爆出青筋。

    徐儀清想：如果姚玲玲不是女生，楊躍已經(jīng)一拳頭上去了。

    他插話：“楊躍，進屋喝口水嗎？”

    他瞟到燒水壺上面的刀具架。刀具架子為什么釘在墻上？距離地面至少一米七，很不方便取用。

    “滾開，楊躍?！币α崃嵩噲D以手轉動輪椅。但楊躍不動，她輪椅便不能動。

    “楊躍，你讓她進去吧。外面下雨，有些冷?！毙靸x清向后退回沙發(fā)上坐下。

    楊躍松手，站到一側。姚玲玲滾動輪椅進入客廳。楊躍坐到圓桌旁的木凳上。

    “姚玲玲，你的數(shù)學成績不算優(yōu)秀。我想知道，你怎么保送的清北班？”徐儀清問。

    姚玲玲說：“我要是不說，徐儀清你打算換什么方式折騰我？”

    “我不會折騰你?！毙靸x清說，“我只希望，如果你的事有什么不公正，我能在最大程度上幫你。”

    “是嗎？你以前是不是碰到過我這樣的事情？你想當英雄又沒當成，現(xiàn)在要在我這兒彌補你當初的遺憾嗎？”

    “我當不了英雄?！毙靸x清無視她的諷刺，“那個人我已經(jīng)沒辦法幫了?？晌一蛟S能幫上你?！?/br>
    你真想幫我，不如給我一百萬就醫(yī)。姚玲玲說。

    我沒有一百萬，只能在其他方面試試。徐儀清說。

    假惺惺。姚玲玲冷笑。

    十八歲的徐儀清正要像駁楊躍那樣噎回去，但輪椅上的姚玲玲向她自己腿間掃了一眼，似乎又在想接尿器滿沒滿。她身上的紅棉衣褪色卻干凈。邵阿姨不知對她多上心。徐儀清不忍心，便一句不回。

    一旁的楊躍被靜默逼得不耐煩。他追問姚玲玲：“去年9月27日，電梯門合上時，你問我：‘你也被張成軍碰過嗎？’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币α崃徂D動輪椅到圓桌旁，問，“這杯熱水是滿的，你們沒喝過吧？”

    “沒有?！笔鍤q的楊躍結合自己的經(jīng)歷問，“你那是問我有沒有被張成軍打過？”

    “不是?！币α崃犭p手捧起馬克杯，輕輕吹涼，“我那是問你有沒有被張成軍□□過。因為...我被他□□過?！?/br>
    水汽撲騰上姚玲玲的臉，顯得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