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皇帝皺眉，太后更加語重心長，“你看看這幾年，大阿哥身子骨弱得一年到頭哀家都不敢叫他出門兒，二阿哥小小年紀(jì)叫敏嬪養(yǎng)沒了膽氣，就這仨瓜倆棗的，哀家想起來就愁得睡不著覺?！?/br>
    皇帝垂著眸子，臉色恭順了些：“皇額娘說的是，朕閑下來會進內(nèi)廷的?！?/br>
    “這也算是你對哀家的孝敬，好叫我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不是？”太后聞言笑出來，“你也不瞧瞧，后宮的妃嬪個個兒心里都有怨氣，哭起來鬧得哀家腦仁兒都疼?！?/br>
    皇帝慢條斯理起身，垂著眸子似是看某個地方，又似是哪兒都沒看，他只帶著幾分慵懶笑意道：“皇額娘放心，兒子好歹還是會哄人的，總有那不嫌棄朕的?！?/br>
    等皇帝離開，太后將靜嘉打發(fā)出去，才忍不住扶著腦袋皺起眉。

    劉佳嬤嬤沖著蓮心使個眼色讓伺候的奴才都退出去，上手替太后輕柔按壓頭皮。

    “老奴瞧著，萬歲爺對大格格多少有點意思?！眲⒓褘邒叩故遣粨?dān)心皇上對靜嘉有別的心思，畢竟皇上為何多在意靜嘉幾分，在太后身邊伺候久了的老人心里都清明。

    太后無奈笑出來：“是，討厭也是圣意，皇帝平日里慣會裝個溫和模樣，只怕是瞧著靜嘉便……算了，往事不提，他也只有討厭誰的時候，說話才這么刻薄?！?/br>
    “害，您是想幫容主兒找個幫扶，不得寵也好拿捏些不是？”劉佳嬤嬤不以為然道。

    “還是再看看吧。”太后嘆了口氣，“如今的皇帝，哪兒還由得哀家做主。”

    曾經(jīng)只能依靠她的孩子終究是長大了，那孩子陪著她一路從嬪位踩著人命往上爬，到底將她的心計學(xué)去了不少，甚至青出于藍勝于藍，叫她不知是該頭疼還是欣慰。

    若說皇帝有意，偏偏惦記著催促靜嘉的婚事，可若說皇帝不愿意接受靜嘉，最后一句話里卻帶著叫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當(dāng)然太后心里也清明，若是皇帝不想讓她看出來，不會做的這么明顯，只是為讓自己琢磨不透罷了，偏為著關(guān)爾佳氏，她還不能不琢磨。

    “您先用午膳可好？這事兒也不緊要在一時?！眲⒓褘邒呖床坏锰蠓赋睿崧晞竦?。

    太后心里記掛著事兒，胃口并不好，只略用了幾筷子就撂下，進了寢殿休息。

    直到太后安寢后，在大他坦里呆著的靜嘉才跟常久忠打過招呼，帶杜若回了頭所殿。

    進門靜嘉就沉下臉來，忍不住捂住心窩子皺眉思索。

    “格格，您說萬歲爺……”杜若低聲問了幾個字，隨即想起不能亂說話，到底把擔(dān)憂給咽了回去。

    “去提膳吧，拿著銀角子去，管點心局要一碟子蜜餞兒?！膘o嘉有氣無力道，今日這一出出的，她需要吃點甜的壓壓驚才能好好打算。

    后頭幾日，不管是皇上還是鄂魯都沒再鬧出動靜。

    靜嘉不敢再特意避著皇上，只能在他請安的時辰，給自己找些替太后辦的差事，盡量讓自己忙得團團轉(zhuǎn)。

    太后那日試探的話對著皇上說過后，對著靜嘉只字不提，也不說替她配女婿的事兒，叫靜嘉每每走神都要心悸一會子。

    出了三月過完寒食節(jié)[1]，天兒就更暖和了，蓮心得近身伺候，可心拉著順心和如心天天在大他坦里低著頭做繡活兒。

    天氣越好，太后愛出門兒，各種衣裳帕子飾物的講究就越多。

    端貴太妃和康太妃整日里沒事兒也就研究這個，太后好臉面，慈寧宮伺候的宮女自然不能讓太后被比下去。

    靜嘉看她們累得眼珠子里都是血絲，長袖善舞如她，帶著杜若也替她們分擔(dān)些活計，得了幾個人好大的感激。

    連劉佳嬤嬤和常久忠這兩座慈寧宮的大山，對靜嘉都愈發(fā)和善，具體表現(xiàn)為杜若每回去壽膳房再也不用銀角子了。

    這可是了不得的臉面，在宮里人分三六九等，終究是看銀子下菜的，有銀子的即便是小答應(yīng)都能吃好喝好，沒銀子妃主兒都沒底氣。

    靜嘉的親生額娘是已經(jīng)致仕回鄉(xiāng)的前漕運總督佟運恒嫡女，她當(dāng)年嫁給安國公，嫁妝頗為豐厚。

    墨勒氏再不是東西，她乃文淵閣大學(xué)士并直隸總督墨勒泰平的幼女，嫁妝比佟氏更展揚，不會也不屑惦記原配的東西。

    佟氏留下的嫁妝一分為二給了靜嘉和安寶赫，寶赫拿的不多，靜嘉手上倒是不缺銀子。

    可沖著臉面，靜嘉在活計上也更用心思，倒是稍忘了些心底的煩惱。

    只是沒過幾天安生日子，董興福的小徒弟福順就偷偷塞給她個精致的木匣子。

    “大格格，馬佳小大人進宮給皇主子請安，托人給您捎了件首飾進來?！备ｍ樄Φ糜懬?，“奴才也說呢，大格格往日里是素淡了些，老祖宗最喜歡瞧著咱們鮮亮些了。”

    靜嘉打開看了看，是個鑲嵌碧璽和珍珠的金點翠花簪，上頭蝴蝶落在芙蓉花上，不管是蝴蝶翅膀還是花瓣都是碧璽做成，薄而勻，精致得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價值不菲。

    靜嘉皺眉合上海棠花鏤空雕刻的木盒，板著臉塞回他手里：“內(nèi)廷禁止私相授受，這事兒我不會叫人知道，小諳達從哪兒來的趕緊送回哪兒去吧。”

    鄂魯小小年紀(jì)有做梨樹的志向，她可沒興趣當(dāng)那瞎招展的海棠，再說輕易收人東西的也不會叫人放在心上。

    福順愣了愣，立馬就要哭出來：“哎喲大格格，這是乾清宮林諳達給奴才的，您叫奴才往哪兒送??？”

    靜嘉扭身就走：“那我不管，以后別瞎收東西，我不要?！?/br>
    福順沒法子，討巧不成滿頭包的事兒也不是沒有，他只能托了師父董興福使勁兒，趁夜里替人響鈴的功夫，偷偷哭喪著臉陪著小心將那木盒還給了林守成。

    林守成倒也沒說什么不好聽的，只笑呵呵踹了他一腳：“個不成事兒的狗東西，爺爺我還得替你在小大人面前擔(dān)著脾氣?！?/br>
    等福順捂著屁股麻溜兒躥了，林守成才嘿嘿笑著趕忙往值房里鉆。

    “師父，送回來了?！绷质爻傻种鴮O起行晃了晃盒子，“明兒個奴才就給小大人還回去?！?/br>
    孫起行賞他個后腦瓜，笑得比他還賊：“你小子留點神兒，別叫人看見，毀了大格格清譽?！?/br>
    等他倆都出了值房，司帳宮女靈巧才輕啐出聲：“腌臜貨，底下少了二兩rou，倒是惦記上鴇母的活計了，老早晚要拍到龍?zhí)阕由??！?/br>
    靈月捏著個絡(luò)子在一旁笑：“那他還能拍哪兒？龍也沒……不是？”

    靈巧：“……”想了想龍還真是沒腚，她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孫起行并不知道值房里有人罵他，就是知道了他也不生氣，若是當(dāng)奴才的不想著怎么討好主子，那是錯閹掉了腦子。

    若非他小心體察圣意，龍屁拍的順溜，怎么可能頂了他干爹的差事，成為乾清宮的一把手呢？

    只這次他沒想到，自己還真給拍龍?zhí)阕由狭恕?/br>
    “朕說要聽她的事兒了？”皇帝捏著棋子淡淡看孫起行，“你個狗奴才是不是還要想法子，把大格格送到朕床上？”

    第7章 有一個妖精就夠了

    孫起行聽話頭子不對，趕忙跪下給自己兩巴掌：“奴才不敢，都是奴才多嘴多舌?！?/br>
    他這不是瞧著一次兩次的，萬歲爺對安家大格格總有幾分不同嗎？

    過去何時瞧見過萬歲爺對別個女子青眼過，雖說對著大格格刻薄居多，那得看跟什么時候比，萬歲爺他以前根本就不愛跟后宮里那些嬌花們多說話。

    說難聽點，每回有人侍寢孫起行都在外頭聽著，滋要后妃進了門兒，殿內(nèi)吹燈熄蠟后要不是還有喘粗氣兒的，他都當(dāng)里頭人叫鬼給抓走了。

    他這不是尋思，安家大格格寡淡是寡淡些，好歹也耐看，萬歲爺可能就好口清粥野菜呢？

    皇帝斜睨了孫起行一眼，對這奴才心里怎么想，猜的八九不離十，他冷哼出聲：“自己去領(lǐng)十個板子，再這么當(dāng)差你就給朕滾去守陵?！?/br>
    “嗻！奴才這就去領(lǐng)罰！”孫起行爬起來，安靜無聲往外跑。

    等殿內(nèi)只剩下皇帝一個人時，隨著玉石棋子落到棋盤上的清脆聲響，一聲哼笑仿佛風(fēng)兒似的輕靈鉆出乾清宮大殿，沒叫任何人聽見。

    正當(dāng)好的季節(jié)，雨水不見少，天兒卻是一日暖過一日，不只宮人衣裳薄了，妃嬪們瞧著也花枝招展了許多。

    即便多時都避在大他坦里，靜嘉隔著門簾子也能聽見，請安時嬪妃們笑得環(huán)佩作響的時候多了些。

    她心下暗暗贊嘆，單看最近皇上翻綠頭牌的次數(shù)，這孝心還是很足的嘛。

    得了雨露滋潤，宮里頭戾氣就少些，即便是爭寵的招數(shù)也都如潺潺流水掩蓋在平靜表面下。

    這跟靜嘉并無甚關(guān)系，她沒多會兒功夫惦記，叫她頭疼的事兒并不少。

    鄂魯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自那次送東西見她不要，許是覺得她品行高潔敬上了？

    靜嘉礙著自個兒的處境，也沒把話給說死了，鄂魯便總能想著法子，叫人給她傳了好幾次信兒。

    哪怕她一直沒給過回信兒，鄂魯還是借著給端貴太妃請安的功夫，在大他坦里攔住她一次。

    他話里話外那意思就是我未婚你未嫁，門又當(dāng)戶也對，馬佳老夫人覺得娶個不好看的孫媳婦挺好，不會掏空她孫子的身子，府里有一個妖精就夠了。

    鄂魯?shù)肋@是馬佳老夫人的原話，他還說呢：“我現(xiàn)在知道你心眼兒不大，沒關(guān)系，我心胸寬著呢，成親后咱們可以慢慢商量著來，只要你不打我叫瑪瑪生氣，一切都好說?！?/br>
    都不用靜嘉說什么，杜若氣得鼻子都要歪了，當(dāng)她家格格稀罕掏空他的身子呢？

    “就是挨皮笊籬奴婢也認了，怎么就聽不懂人話呢？那位心胸寬不寬奴婢沒看出來，眼神孬是真的，就是腦仁兒仿佛也有問題?！被氐筋^所殿，杜若低聲嚷嚷。

    格格哪兒不好看了？不就是皮子黑一點，要不是……杜若想到憋屈處，越發(fā)氣得滿殿轉(zhuǎn)圈。

    靜嘉笑著安慰她：“好jiejie別氣了，往后躲著些就是。這不都忙著呢，輕易沒人得空見他?！?/br>
    能不選擇鄂魯，她也確實不想嫁到馬佳府上，先避開些也無妨。

    太后的生辰就在端午后，每年都是替太后賀完千秋，宮里主子們就要去園子里避暑，如今估摸著太后太妃們，心思都在搗騰自個兒和物什上。

    眼瞧端午漸近，慈寧宮的奴才們既要忙著收拾太后常用的物什，又要忙著千秋節(jié)各種事宜，即便有內(nèi)務(wù)府cao辦大頭，也都個個忙得腳不沾地，恨不能一人劈開兩半兒使。

    就連靜嘉都不得閑，常久忠和慈寧宮幾個大宮女忙到顧不得跟靜嘉客氣，時不時央著她幫忙。

    這天趁著太后歇晌兒的功夫，靜嘉應(yīng)了可心的央請，去內(nèi)務(wù)府尚服局查看太后娘娘端午和千秋節(jié)的衣裳。

    進了內(nèi)務(wù)府，尚服局的姑姑恭敬將靜嘉迎進門，由著底下小宮女捧了十幾套衣服出來，大都是南邊進上來的緞緙和云錦料子，其上湘繡、蘇繡、粵繡、蜀繡……各種精湛到骨子里的花樣兒叫靜嘉和杜若差點看花了眼。

    她倆是做繡活兒的行家，一人一邊捧著衣裳仔細探看許久，才選出來一身牡丹花正紅湘繡旗裝，一身彩云金龍妝花緞的香色蘇繡旗裝，一身云蝠金紋的明黃蜀繡旗裝，并著一身五彩鳳凰銜花枝的石青云錦旗裝。

    兩身正經(jīng)穿，兩身兒留著替換，剩下的檢查好沒瑕疵都留著備用。

    這下子不管是喜慶還是莊重都有了，甭管是哪一身兒，邊邊角角的吉祥味兒都濃重，不怕出了錯。

    緊盯著尚服局的姑姑們仔細將衣裳分別裝進了黑漆描金木箱，貼上明黃色的封條，靜嘉這才拿著尚服局敬上的條子，頭昏腦漲帶著杜若回去給可心交差事。

    從內(nèi)務(wù)府出來，一路過保和殿右邊的崇樓，拐個彎兒穿過永康右門就能看見慈寧宮。

    不等跨過永康右門的臺階，杜若眼尖，突然拉她一把低聲提醒：“格格，您瞧……”

    靜嘉定睛一看，立時腦仁兒就有些疼，正站在慈寧宮大門口晃著腦袋笑嘻嘻跟小蘇拉嘮閑嗑的，不是鄂魯是誰？

    瞧見他時不時朝這頭張望，靜嘉趕忙帶著杜若避開。

    “這可往哪里躲呢？”靜嘉扶著腦袋無奈道，這小霸王是不是也太長性[1]了些？

    杜若指著前頭：“要不咱先去雨花閣門前轉(zhuǎn)一圈兒，這會子可是快到要離宮的時辰了，他總是得出宮的?！?/br>
    靜嘉大中午走了這么多路，腳疼得厲害，可這會兒也沒別的法子，只好嘆口氣：“那走吧?！?/br>
    兩個人剛走出去十幾米，就聽見小太監(jiān)逢迎著鄂魯?shù)膭屿o越來越近，靜嘉皺眉，這會子避哪兒都是來不及的。

    “大格格這邊請。”聽著聲音越來越近，靜嘉正頭疼呢，突然蹦出個溫潤聲音道。

    靜嘉扭頭一看，瞧著竟是隆宗門外的侍衛(wèi)，長得高大挺拔，面容也清雋。

    她顧不得多問，趕緊順對方意思穿過隆宗門躲在門后。

    “誒？子恒？你怎么跟這兒戳著？”鄂魯并沒有順著靜嘉心意離開，聲音反倒越來越近。

    剛替靜嘉解圍的侍衛(wèi)輕笑出聲：“我剛淘騰了幾根關(guān)外的老紅神[1]，想著孝敬康老爺子，稟了上頭，在這兒等壽安宮的蘇拉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