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太后皺眉:“說了半天,她到底如何欺君了?” 董興福遲疑了下,苦著臉回話:“老祖宗恕罪,您也知道萬歲爺身邊如今是愈發(fā)守衛(wèi)森嚴(yán),確實查不出來仔細(xì)的。安貴人似是遮了容貌,可咱們這邊的人遠(yuǎn)遠(yuǎn)瞧著安貴人上轎子,只能見哭得臉兒都花了,瞧著比往常好看些也有限?!?/br> 但董興福又尋思,他不是才送了胭脂水粉去?說不準(zhǔn)是裝扮出來的,這欺君便不好分說了。 太后愣了下:“你鳥悄遣人去寧元閣……算了,且看看再說。” 她突然想起在鳳駕上靜嘉似是帶著破釜沉舟的孤勇說的那番話,眸子閃了閃多了幾分笑意,看樣子她還是小瞧了靜嘉,隨即太后又嘆了口氣。 劉佳嬤嬤被太后這模樣搞糊涂了:“主子?” “安貴人去歲元宵節(jié)入宮時的模樣,你還記得起來嗎?”太后淡淡問道。 劉佳嬤嬤遲疑著點(diǎn)點(diǎn)頭:“瘦巴兒成個猴樣子,皮子也黑,若不是好歹還有幾分氣度和妥帖,連幾個心都比不過。” 太后若有所思點(diǎn)頭:“是了,離了墨勒氏磋磨,后頭她慢慢也有了些閨秀模樣,要不哀家也不能愈發(fā)喜歡給她塞好東西。端看前幾日在車上,你也瞧見了,也就一年功夫便天上地下?!?/br> 硬生生將個苦巴兒的乞兒一點(diǎn)點(diǎn)提拔成嬌生慣養(yǎng)的金貴貓兒,那份成就感總是叫人沉迷的。 “你再仔細(xì)想想,她剛來的時候,跟這會子的眉眼一樣嗎?”太后又問。 這可是難住了劉佳嬤嬤,靜嘉從來都是低眉順眼的,輕易不會叫人瞧仔細(xì)了模樣,抬起頭時候要么笑著討巧,要么哭得可憐,也叫人沒心腸打量。 如今劉佳嬤嬤細(xì)尋思半天,竟是想不出靜嘉原本的五官什么樣子。 太后也記不起來,可她唇角仍掛著笑:“怪不得她求哀家恕她死罪,整個兒屬官娘子的,若不是被逼著,她怕不是要藏一輩子?” 劉佳嬤嬤忍不住笑出來,滿人家小孩兒沒幾個不好玩兒的,小時候大都玩過蟈蟈和蛐蛐兒,這些是給主子們玩兒的。 奴才生的秧苗兒只能玩肥騾兒[1],還起了官老爺和官娘子這樣威風(fēng)的名字,實則上不得臺面,也沒人敢在主子跟前提,難得太后知道這腌臜東西。 可隨即劉佳嬤嬤又忍不住提起心腸來,她聽懂了,也更警惕些:“安貴人有這個心計瞞著,也說不準(zhǔn)是安分還是不安分,若她想著釜底抽薪,主子不得不防?!?/br> “這個我自然知道?!碧箜虚W過一絲狠厲,沖常久忠吩咐,“你派人給定國公傳話,叫他無論如何過來一趟,就說我有要緊事。” 常久忠趕忙應(yīng)下:“嗻!” 定國公從京城那邊快馬加鞭過來也要一日功夫,更別說臨近去西南,定國公府里好些子事兒要處理,也不是說走就能走,太后這邊倒是不急著叫人探查寧元閣消息了。 她相信,就憑著靜嘉能瞞過宮里所有人的這份心計,她能在墨勒氏手底下活得好好兒的,便能在后宮如魚得水。 靜嘉也沒辜負(fù)了太后這份信任,有孫起行私下叮囑,御膳房不敢懈怠,送過來的膳食比宮里還要精致些。 她也不管杜若和半夏怎么著急,膝蓋上涂了玉蘭膏子,整日里老穩(wěn)靠在軟塌上養(yǎng)著,慵懶姿態(tài)很快讓杜若和半夏放心了些。 畢竟小主都不急,她們急上熱鍋也只為難自個兒不是? “小主,您為啥不叫奴婢給您臉上涂點(diǎn)玉蘭膏子呀?”杜若坐在腳踏邊兒,替靜嘉縫制里衣,嘴還是閑不住,“其他地兒都好差不多,您如今好不容易不用遮著景兒了,臉上青紫怪刺人眼的。” 沒瞧見外頭那倆粗使的小蘇拉見著一回,眼里就要透出遺憾一回,也不知是遺憾小主這般大美人惹惱了萬歲爺,還是遺憾美玉沾了塵。 靜嘉靠在窗邊就著亮光抄佛經(jīng),聞言只淡淡笑道:“又不疼,美給誰看呀?可別糟踐了好東西。” 杜若偷偷撅嘴:“那奴婢瞧著心疼,萬歲爺……”怎么舍得下這般狠手呢? 可她不敢妄議主子,只能講話咽回肚兒里去。 “你有功夫心疼,不如去給我熬碗甜湯?!膘o嘉還是佛性兒模樣,“叫你做的肚兜做好了嗎?金箔和珍珠粉淘換來了嗎?茶油花[1]磨完了嗎?” 杜若:“……”突然腦仁兒疼。 “該忙活的不忙,趕緊去。”靜嘉哼哼出聲,“再不弄好,你家小主回宮要去景陽宮呆著了。” “您就知道嚇唬奴婢!”杜若趕忙起身,跺跺腳火燒似的出門。 景陽宮歷來是給是失寵妃嬪住的地方,破舊且不說,進(jìn)出都不許,那就是冷宮。 杜若嘴硬,心里叫靜嘉嚇得不輕,茶油花正晾曬呢,她也坐不住了,只想著趕緊去弄好。 靜嘉等杜若出去后,繼續(xù)淡定抄佛經(jīng),過幾日只怕就沒時間抄了,該表的孝心得提前表好,真當(dāng)她這日子清閑呢? 三日后,玉螭堂這邊,正和帝接到消息,說定國公已經(jīng)快馬加鞭過來,離溫泉行宮也就還剩幾十里地的功夫。 他這才放下緊著批了幾日的折子,松了神色起身:“走?!?/br> 孫起行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走哪兒去呀? 等皇帝上了龍輦,只帶著寥寥幾個人往寧元閣方向去,孫起行這才反應(yīng)過來,嘿呀,這是要叫太后知道皇帝難過美人關(guān)的時候了呀! 到了寧元閣,其他人都守在外頭,孫起行將那兩個粗使的蘇拉帶出去,只自己留著跟杜若和半夏一起伺候。 靜嘉從軟塌上下來給皇帝行禮:“給萬歲爺請安。” “朕只是叫你關(guān)在這院子里,也沒綁著你的腿,瞧你這憊懶樣子就知道,骨頭都躺酥了吧?”皇帝上前拉著她起身,慣例刻薄道。 靜嘉抬起頭抿唇笑:“哪兒能呀?那奴才不得要臉呀,好歹奴才得把您賞的皇恩藏好咯,才敢出門不是?” 聽靜嘉軟中帶刺,皇帝不自覺就盯著她臉頰看,手已經(jīng)忍不住撫上去,惹得靜嘉似真似假地顫了顫。 皇帝叫她這鬼靈精的模樣氣笑了:“朕給你的玉蘭膏子不用,這是留著叫朕愧疚?得虧朕這會子過來,過幾日倒是要辜負(fù)了你這番心腸?!?/br> “我是萬歲爺肚兒里的蟲,算準(zhǔn)了您舍不得叫美人獨(dú)守空房日久,肯定不會辜負(fù)了就是?!膘o嘉不把他這點(diǎn)子刻薄放在心上,瞧著奴才們上了茶已經(jīng)退出去,干脆將下巴靠在他身前調(diào)侃。 皇帝知道靜嘉這份算計,卻仍忍不住用指腹多流連那傷處:“明明臉皮子比城墻厚,朕也沒用多少力氣,怎得這般中看不中用呢。” 靜嘉嘟囔著伺候他坐下:“那也沒見您少用了?!?/br> “說什么呢?”皇帝似笑非笑問道。 靜嘉乖巧搖搖頭,心里止不住給自己一巴掌,真是叫這沒正行的皇主子給帶壞了,她過去何曾是這般孟浪模樣,說完她才臉上發(fā)燙。 可偏正和帝耳聰目明,將人拽進(jìn)懷里咬上已經(jīng)成了紅翡模樣的耳尖:“朕念你不容易,饒了你不知道多少次,看樣子朕該是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中用?!?/br> 靜嘉臉蛋兒瞬間飛起紅霞,這人怎么總這樣,回回都將人當(dāng)貓狗樣子團(tuán)在懷里,她掙扎著要起身:“您用午膳了沒呀?奴才起得晚早上沒用幾口,這就伺候您用膳吧?” “再不老實,你連晚膳都用不上?!币膊恢慌龅侥莾?,皇帝吸口氣,敲了敲靜嘉腦袋低斥道。 靜嘉顯然也從皇帝目光里發(fā)覺危險,話說她也侍寢過幾次了,只沒一次像這回似的,后脊梁骨都發(fā)涼。 “奴才真餓了?!敝庇X軟了靜嘉爽脆的聲兒,只軟糯的叫人想笑。 皇帝捏了捏她后脖頸兒:“那還不傳膳?” “嗻,奴才這就去?!膘o嘉挑著空檔跳起來,學(xué)著孫起行的動靜說完話,快步掀開簾子出去了。 再不出去,她被皇帝那眼神兒都要看的喘不過氣來,明明也不怎么迫人,她心里納罕極了。 因為皇帝在這兒,御膳房定是使盡渾身解數(shù)伺候的,這算是靜嘉到溫泉行宮以來用的最豐盛的一頓午膳。 馬蹄酥餅、香菇面筋、清燒蹄髈、什錦燜雞這些都是冬日里常吃的,好些諸如溜鹿脯、羊髓湯、五香仔鴿、虎熏雞絲等大菜也都應(yīng)有盡有,點(diǎn)心則是杏仁赤豆膏和豌豆黃,連酒都上了一壺竹葉青。 孫起行和半夏管著布膳,并不用靜嘉伺候。她心不在焉吃著,余光忍不住打量往后院去的門口案幾,幾盤子點(diǎn)心和翡翠玉帶紅并著兩壺酒放在那兒。 那還能是用在哪兒的?靜嘉雖然沒見過,可也聽老人說起,滿人還在盛京時候,澡堂子或者硫磺池子里一坐,裴翠玉帶紅也就是帶著紅絲兒的青蘿卜塊兒要多少有多少,為得是叫人泡熱了好爽個口。 皇帝用膳很有規(guī)矩,并不怎么抬眼看她,可靜嘉依然覺得身上有些涼,明明不怎么常見的大菜,御膳房下了十二分的功夫,她也沒品出個好壞來。 好不容易用完午膳,靜嘉愈發(fā)安靜,渾身上下充斥著恭謙柔順的味兒,就差跟貓兒似的叫兩聲討巧了。 皇帝心下覺得好笑,故意繃著臉一邊喝消食茶一邊跟她閑說話:“朕來之前,你在做什么?” “回萬歲爺,奴才給老祖宗抄佛經(jīng)呢,等老祖宗壽辰前好供到大佛堂去?!膘o嘉低眉順眼回答。 “這還沒到龍?zhí)ь^,你倒是未雨綢繆的緊?!被实廴滩蛔⌒Τ雎晛?。 靜嘉抿唇緊著解釋:“只怕回宮后,能精心抄佛經(jīng)的日子就少了,有關(guān)神佛,奴才不敢不虔心?!?/br> “嗯,抄完了嗎?”皇帝懶洋洋問道。 靜嘉嗓子眼兒發(fā)緊:“回,回萬歲爺,還早呢。” “你緊張什么?”皇帝熟練將人拽過來,“朕還能吃了你?” “您說笑啦,奴才是齁著了?!膘o嘉不敢太用力掙扎,“奴才喝點(diǎn)茶水潤潤嗓子就好了?!?/br> “哈哈哈……”皇帝再忍不住,大笑出聲,“瞧你這點(diǎn)子出息,朕還真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驀地被皇帝抱起來,靜嘉臉兒上時紅時白:“萬歲爺天威莫測,奴才自然是敬畏的?!?/br> 聽她訕訕的解釋,皇帝眸中笑意久久不褪:“行,先歇過晌兒,朕再接著聽你這張巧嘴兒還能說出什么花兒來?!?/br> 將靜嘉放下,由著她替自己解了外袍,皇帝躺在了里頭。 等皇帝只將她抱在懷里也沒有什么不規(guī)矩,靜嘉偷偷露出松口氣的樣子,乖乖靠在溫暖的懷里跟著閉目休息。 她知道皇帝剛才話里帶著刺呢,這是拿她前頭不要命似的算計說事兒。 可皇上不知道,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怕的太多,怕不過來,這才成了隨時都能豁出命去的模樣。 很多時候她并不知道該怎么跟皇帝相處,過去她百般謀算,也從沒跟人這么親近過。不管是放刁撒賴也好,怯懦嬌柔也罷,甚至爽脆中帶著慫勁兒的模樣都是為著試探,只要皇帝喜歡,她可以是任何模樣。 待得二人起身時,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下來。 孫起行一邊伺候皇帝起身,一邊輕聲稟報,也沒避開靜嘉:“萬歲爺,定國公去玉螭堂請過安,見您不在,往懿鳳閣去了。” “知道了。”皇帝懶洋洋應(yīng)道。 靜嘉心下微動,忍不住往皇帝那邊看過去:“萬歲爺,您可是要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皇帝漫不經(jīng)心應(yīng)道。 靜嘉不好說去見定國公,只抿出個笑模樣:“知道您政務(wù)繁忙,不敢耽誤您批折子?!?/br> 皇帝輕笑,攬著她往外走:“翡翠玉帶紅還沒吃,酒還沒喝,折子永遠(yuǎn)批不完,朕總是要以龍體為重的,你說是嗎?” 靜嘉:“……”她怎么聽著招皇上惦記的,未必是那翡翠玉帶紅和酒呢? 跟著往后頭溫泉池走的功夫,靜嘉忍不住悄悄捂住了心窩子,就,就心慌。 第46章 總有一天要付出代價(…… 寧元閣是長條形的院子, 因?qū)挾炔粔?,從正殿穿過屏風(fēng)往后走,幾處精致都是往后排的。中間有竹林或者假山亭子隔開, 走到溫泉邊兒上已經(jīng)影影綽綽看不見正殿。 走過一座精巧的八角涼亭, 便是竹制模樣的水榭,中間挖空做溫泉池, 兩面做成吊腳樓樣式,前后鏤空。鏤空的邊緣搭著各式各樣圓潤無邊角的石頭錯落出野趣模樣, 白雪覆蓋其上, 跟露天差不多意境。 只是這鏤空邊緣的屋頂, 都有卷成圓筒模樣的棉布包袱, 解開放下來叮咚作響才能發(fā)現(xiàn),那是玉篾片做成的簾子, 一塊接一塊輕薄中帶著蒙蒙牙白透亮,點(diǎn)亮水榭內(nèi)四個角上的宮燈朦朧反著光,叫溫泉池內(nèi)又成了一方幽謐天地。 皇帝自覺臉皮子要比靜嘉薄一點(diǎn), 主要他不喜歡被別人看到靜嘉衣衫不整的模樣,早就叫人將玉篾簾子放了下來, 潺潺溫泉水帶來的熱氣叫水榭內(nèi)溫暖極了, 連池邊的雪都融化不少。 “萬歲爺, 定國公這會子過來是為什么呀?”靜嘉情知躲不開, 這私湯也太小沒處躲, 不離遠(yuǎn)了只柔順替皇帝滿上酒后問道。 安寶赫的事兒若不是皇帝提前告訴靜嘉, 也許等到太后拿捏時她才能知道, 而不是主動求著將把柄送到太后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