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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在這里開始了他認為暗無天日的新生活。 學還得上。隋談已經(jīng)十五了,還有一年就要初中畢業(yè)了,村里是有一座初中,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初三開學之后隋談只上了兩天課就幾乎不去學校了,陳舊的課本上學的是他上初中之前就會了的東西,老師說話他聽不懂,同學說話他也聽不懂。不光是聽不懂,每當那些人用看“外面來的人”的眼神看著隋談,他就打心眼兒里覺得惡心,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個環(huán)境里待下去。 上學又怎樣,不上學又怎樣。隋談自暴自棄地想,反正他的余生都要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山溝里度過了,為什么還要上學?年幼而悲憤的心一旦被恨意所籠罩,就幾乎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那之后的隋談幾乎天天就只在沒有人的山間待著,一待就是一整天,他寧愿與那些他不認識、也不會說話的草木為伴,也不愿去和那些他厭惡的人相處。 日升日落,斗轉(zhuǎn)星移,沒過幾天,隋談就已經(jīng)麻木到不知道自己的心臟會不會跳動了。他一天說不到三句話,常常躺在一片山坡一躺就是一整天,只有一片片長著不同植物的山坡會給他帶來一絲新鮮感。 不知道第幾天,他走到了一片紅色的山坡前。 也不光是紅色的,而是紅綠相間。綠油油的葉子里墜著一顆顆深紅色的果實,看上去飽滿誘人。隋談被這濃郁的深紅色吸引住了,他走上前去,仔細觀察著這紅紅的果子,他認不出這是什么植物,只覺得這顏色、這形狀,多像是一顆顆小小的、血紅色的心臟啊。 他抬起頭看了一會兒,然后伸手摘了一顆果子下來,放到鼻端嗅了嗅。一種夾雜在酸澀和成熟之間的氣息淡淡地被吸進了隋談的鼻子里,他猶豫了一會兒,把果子包在了衣角,用那里的布料仔細地擦了擦這果子。 他下了決心咬下一口,頓時,一股濃郁的果酸味瞬間充滿了他的口腔。隋談這輩子還沒吃過這么酸的東西,當即整個人都縮了起來,扔掉了手里剩下的果子站在原地被酸得直跺腳。 “呸!呸!”他吐掉了嘴里的果rou,酸得眼淚都出來了。 “誰呀!”一個清澈的聲音從紅紅綠綠的樹里傳了出來。如果是平常,隋談可能聽到這聲音轉(zhuǎn)身就跑了,他對樹和果子感興趣,對人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被酸得直不起腰來,哪里還有跑的余裕。 樹林里一陣窸窸窣窣,然后一個人的腳步聲徑直來到了隋談的面前。 “哎?”那人發(fā)出了一個驚奇的聲音,然后說了句隋談聽不懂的話。隋談根本也不想去聽,他一邊努力睜開被酸得睜不開的眼睛一邊轉(zhuǎn)身往回走,那人卻拉住了他,說了句簡單的、隋談聽得懂的話。 “吃這個!”那人說,然后一個小瓷瓶子就出現(xiàn)在了隋談好不容易恢復的視線里。 那是個不起眼的小瓶子,拿著它的手卻小小的,看上去挺軟。隋談順著這手抬起頭來看了看,就看到一個眉目清秀的鄉(xiāng)下少年,大概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歲數(shù),正好奇而擔憂地看著他。 那少年看他沒接瓶子,又說了一句:“甜的,吃吧。” 也許是因為這兩句話隋談都聽得懂,也許是因為實在被酸得不行了,聽到是甜的,隋談立刻覺得自己無比需要這糖分。他展開了被酸得蜷縮起來的身體,皺著臉接過了那少年手里的瓶子,打開看了看。 看不清楚是什么,只有一塊一塊不規(guī)則的果rou,但是打開之后確實有一股令人食指大動的甜味飄了出來。隋談抬眼看了看那少年,那少年正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單純的臉上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隋談倒了一塊果rou出來,放進了嘴巴里。 確實很好吃。酸甜適口,rou質(zhì)也很實在。這味道隋談以前似乎也吃到過,他回憶了一下,然后又往瓶子里看了看。 “是山楂?”他拿著瓶子問那少年。少年點了點頭,臉上浮現(xiàn)了一個樸實的笑容。 “對,自己做的?!?/br> 隋談看了看這個少年,第一次覺得這里也是有人可以溝通的。少年說話雖然也帶著很重的口音,但他說話字數(shù)很少,口齒也清楚,要聽懂他說話并不費勁。 更重要的是,隋談已經(jīng)一個人待著太久了。他不是不想和人交流,只是不想和他討厭的人交流。這個給了他甜漬山楂的少年……的確,至少并不讓他討厭。 那少年見隋談打量著自己不說話,似乎覺得有些局促。他將本來拿瓶子的手縮了回來,在自己衣角擦了擦,眼神也閃爍了起來。明明是他幫了隋談,這時候反而顯得像是他做錯了什么事一樣。 “山、山楂……酸,不能直接吃?!彼袷菦]話找話一樣說了這么一句,因為結(jié)巴的原因語速很慢,所以隋談也聽懂了。隋談驚訝地抬頭看了看他們頭上的綠葉紅果:“原來這就是山楂嗎?” 少年也有些驚訝:“你不認識山楂?” 這話說得仿佛隋談是個傻子一樣,隋談的臉色當即就不好看了。“我為什么要認識?!彼@樣說了一句,也不打算再和這少年多說了,只心想著,這里的人果然都很討厭,然后轉(zhuǎn)身就想走。 少年卻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只覺得這人似乎不高興了起來。他愣了一下,趕忙又拽住了隋談,卻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又把手上的瓶子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