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隋父正想拍桌大罵，想到他們現(xiàn)在還在餐館里，于是不得不壓低聲音低吼。“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偏要跟一個男的在一起？你想跟他過日子，法律允許嗎！你今天跟他過，明天就得蹲監(jiān)獄！”

    “憑什么！”隋談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被逼無奈的痛苦和不甘，“我不過是想好好過日子而已，一個連好好過日子的人都要懲罰的法律……還算什么公正的法律！”

    隋父氣得直想把盤子扣到隋談臉上。他是經(jīng)歷過那十年的人，他知道說錯了一句話，嚴(yán)重起來能到什么程度。眼看著兒子一副執(zhí)迷不悟死不悔改的樣子，隋父終于氣得拍桌子了：“你想把我氣死??！”

    多年的牢獄生活確實將他的身體耗得大不如前，現(xiàn)在這劇烈的情緒波動讓他氣都很難喘上來。看著父親臉色都憋得不對勁了，隋談只得放棄了這個話題，結(jié)了賬把父親帶回了家。

    第二天隋談就帶著父親去醫(yī)院做了全面的體檢，隋父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容樂觀。此時的隋父舊事重提，還是希望隋談能早日結(jié)婚生子。

    “我在這個世上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也一樣?，F(xiàn)在眼看著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你該不會想看到你老子死不瞑目吧？”

    “你別跟我說這種話?！?/br>
    “什么話，我說的都是大實話！你把你爸氣死就為了犯法蹲號子，你覺得值得嗎！”

    其實隋談也知道不值得，這把懸在他頭上的大刀從未離開過?？杉炔恢档茫植桓市?，他只能向父親、向法律、向冰冷而殘酷的現(xiàn)實妥協(xié)。

    又一次妥協(xié)。在外面被人看做是青年才俊的自己，骨子里到底有多懦弱，只有隋談自己知道。

    他最終和一個相親認識的女人結(jié)了婚，他爸才松了口氣，就等著隋談開花結(jié)果了。

    可是結(jié)婚之后還不到兩年，一件對隋談來說十分重大的事情發(fā)生了。

    1997年，流氓罪從刑法中被廢除，轉(zhuǎn)而分散定義為其它數(shù)條罪責(zé)，而這之中，并沒有與同性戀相關(guān)的法規(guī)條文。這就意味著，至少在法律的層面上，同性戀已經(jīng)不再非法了。

    懸在隋談頭上的那把大刀，竟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時間隋談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他暗地里打聽了地下同性戀群體之中的聲音，發(fā)現(xiàn)那些男男女女們，正懷著和他一樣忐忑而激動的心情，暗地里歡慶著刀的消亡。

    這太讓隋談興奮了。他開始籌劃著離婚、籌劃著時隔多年之后去把師小楂找回來。隋父很快就知道了隋談的打算，他驚異于竟然連婚姻和家庭都沒辦法打消隋談對師小楂的執(zhí)念，他無法理解地向隋談吼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又怎么知道他沒有結(jié)婚、沒有孩子！”

    “我離不離婚，和他結(jié)不結(jié)婚沒有直接關(guān)系。我離婚是因為我本來就不愛我妻子，而且我知道我愛的人是誰。這個婚本來就不應(yīng)該結(jié)，離婚不是錯，結(jié)婚才是。”

    隋談對父親說的是他自己的心里話。哪怕師小楂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了，隋談都不會再和自己的妻子繼續(xù)這段婚姻。和父親大吵一架并沒有讓隋談打消自己的念頭，他依然和妻子離了婚，這兩年才攢下來的財產(chǎn)又被前妻分去了一大部分，但隋談并不在乎。

    要接回小楂了。雖然晚了十幾年，雖然他們早已不是少年，都已經(jīng)三十歲的人了，隋談還是在為師小楂而歡欣。以前待在村里的那一年半時間里，他從來沒意識到師小楂是這樣一個能夠讓他歡喜讓他憂的人，等到他意識到了這一點，命運的洪流早已將他們沖散。

    他現(xiàn)在終于能夠光明正大地去把他失去的人找回來。

    2000年，在解決了所有問題之后，隋談終于能夠親自回到當(dāng)年那個小山村，去履行他遲到的承諾。曾經(jīng)他下了火車之后又換了三趟車才到了那村子，而現(xiàn)在他下了飛機，坐著轎車一路就開到了村里。

    村里的路修過了，不再是以前的石子路，但也不過只是土路而已。下了車之后隋談就看見村里那些帶著好奇和疑惑的目光看向他的男男女女，恍然間他竟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剛來村子的時候一樣。

    村子里的這些人，穿著打扮和當(dāng)年竟然分別不大。

    當(dāng)年隋談只是遠遠地看過幾次師小楂的家，從來沒進去過，就像師小楂也從來沒去過耿老頭的那間土房子一樣?，F(xiàn)在的隋談已經(jīng)記不起來師家到底在哪兒了，于是他問了一個一直盯著他看的年輕小媳婦：“請問師家怎么走？”

    年輕小媳婦被他問了，一開始有點臉紅，聽清了他的問題之后就疑惑道：“師家？我們這兒沒這戶人家啊。”

    隋談心里咯噔一聲：“怎么會呢？家里有個行動不方便的老太太——現(xiàn)在倒是說不準(zhǔn)在不在了，還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jì)的男人?！?/br>
    小媳婦搖了搖頭：“我嫁過來三四年了，村里從來沒聽說過這家人?！?/br>
    隋談有些著急，正想找個土生土長的村里人問問，就聽見旁邊一個男的開口了：“他說的是‘山楂姑’吧？”

    “山楂”兩個字瞬間敲進了隋談的心，他猛然轉(zhuǎn)向那個男的：“‘山楂姑’？那是誰？”

    那男的撇了撇嘴，連年輕小媳婦也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耙粋€瘋子，聽說以前是種山楂的，后來天天嚷著要出去，就……”男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的表情混雜著嫌惡和詭譎的興味：“反正瘋了。他家早沒了，現(xiàn)在天天在山里亂晃，誰知道是死是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