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湖 qǔУǔsнǔǔ.xz
迎面撲來股清潤的水意,林婉面前赫然是煙波浩渺的今亭湖,馬車就停在今亭湖畔的小亭子旁。 湖邊有久居的漁民搭了簡易的碼頭,兩側(cè)石柱掛上鐵索,上鋪設(shè)木板成橋,正連入湖心的水榭。 林婉在眾人的簇?fù)韼头鱿绿ど夏菢颍高^水榭幾扇敞開的簾櫳,遠(yuǎn)望見里面影影綽綽些許人影,他們或站或立,圍簇坐在上首的一人。 侍人在前打起簾子,林婉走進去,初時還有些莫名所以。在她爹林老爺身周的,并非有商道來往的所謂叔伯,卻是一群婆子小廝,他們?nèi)宄删?,各站成了?guī)矩,顯是來自不同家。 面前八仙桌上還堆著不少精封的禮盒,林府的管家在旁伺候著,懷抱的托盤中,一沓沓摞列的東西,林婉瞧著像是名帖。 林老爺正接過某家小廝遞過的一封禮盒,將里面精制的玉骨扇打開,聽見門口一行人腳步聲,眼皮都未抬,“婉婉,你進來?!?/br> 林婉忍著猶疑走進,像一塊蜜糖,吸引在場眾人蜂針?biāo)频哪抗狻?/br> 為首一年紀(jì)稍長,衣著素簡的嬤嬤將眼把林婉上下那么一溜,仔細(xì)看過,自語似的嘖嘖稱奇,“要說來的這起人里,只老身是見過小姐的。叁年功夫不到就出落得這等秀潤,連我都認(rèn)不出,遑提別人了?!雹猫宝豠иgsнё.иёт(xyuwa) 諸人同聚攏在林婉身邊,七口八舌,問東問西。她對這些臉孔實無印象,眼瞥見林府管家一封封接過名帖,也隱約有了些不好的猜測,心下不由得煩躁起來,但出于禮貌,聽見人說什么,只笑不語。 林老爺仍在擺弄那幅扇畫,只在林婉欲走時出言,止住她腳步。 等諸人輪番問候過一回,各家的名帖都接過了,立刻有林府的管事客套著,將人領(lǐng)到另兩間閣廳,男丁單置一室款待,余下嬤嬤就跟林府的女眷在一屋,以林夫人為上首,兩邊列坐,中央設(shè)擺肴饌。 林婉道:“爹,現(xiàn)在我能走了嗎?” 一時寂無人言,只有扇褶層層打開的摩擦聲。 林婉轉(zhuǎn)身欲出,卻被身后隨來的眾家下攔住路。 良久,林老爺?shù)〉溃骸拔衣犝f你在青山村故意耽擱時候,呵斥接領(lǐng)的李嬤嬤。有沒有這回事?” 林婉睫羽微動,緊了緊眉,一時沒吭聲。 林老爺放下扇面,抬眼看向林婉,面上沒什么表情。他招手,“你過來?!?/br> 林婉遲疑地走過去,林老爺接過下人遞來的茶水,茶蓋撇去浮葉,他吹了吹,“你跟我說說,這扇的用料做工?!?/br> “” 林老爺啜飲一口。 林婉執(zhí)起扇柄,翻來覆去看過一回,“扇骨有白玉嵌合,但不算稀有。珍稀的是扇面這幅游魚百卉圖,不是畫,是繡上去的?!?/br> 手指撫摸扇面細(xì)微的突起,林婉試將扇合回,其聲爽然,無絲毫摩刮的滯澀感。她也不免稱奇,“這繡線細(xì)韌如絲,觸手潤肌生涼,必是宛洲的織云絲。面有二十四迭,回合無滯感,經(jīng)緯脈絡(luò)間自有錯合,宛州的繡娘里,少有人掌握這等技法,往往斗方一塊繡樣,就值百金?!?/br> 最早繡出這物樣的是位巧手繡娘。此人寒微出身,靠變賣繡樣維持生計,因技藝高超,被某位貴人將繡品向來往的圈層人顯耀 ,諸人驚奇之余,“宛州斗方”從此揚名天下,縱使在每位繡娘手里要價不同,水平參差,但在達官顯宦之家,書香富居之流的收藏價值,依然長盛不衰。 這一整幅扇面的價值,算上柄端的嵌玉,價值遠(yuǎn)超百金。 林婉狐疑地望向林老爺。 林老爺?shù)溃骸斑@扇就留下給你玩,裴遠(yuǎn)還留在府里,也沒見到。你便將方才對我說的教一教他,待人接物上,他也該有些見識?!?/br> “這東西林府里整有幾箱子,不值什么,可到底不是誰都能見過。你是我的女兒,好東西見多了,眼皮子自然不會淺,不會看見什么好看的新鮮物就挪不開眼睛?!?/br> “” 林婉勉強笑道:“爹見多了,不覺有什么??擅堪焉榷加胁煌?,女兒真心喜歡這一個?!?/br> 林老爺自氤氳的茶氣中抬眼,與他的女兒目光相對,“再新鮮的玩物,也就是個玩意兒?!?/br> “” 林婉一言不發(fā),放下扇骨。父女兩個默然相對,隱約有對峙之意。 良久,林婉低頭,“女兒先退下了。” 這次得了林老爺?shù)臏?zhǔn)允,身后侍立的眾人未做阻攔。 林婉的衣袂發(fā)梢被風(fēng)揚起,待她的背影消失在廊道轉(zhuǎn)角,林老爺不回身地遞過茶盞,林管家躬身接過,為難道:“這老仆可不敢說?!?/br> 林老爺?shù)闹割^噠噠扣在桌面,將那柄被林婉留下的玉骨扇拿起,須臾,冷哼一聲,丟在桌上。 “他哪值這么多?!?/br> 近午時下了一場小雨,釣桿沒入湖水,林婉依然盤膝坐在翹腳竹筏上,盯著湖面的微雨漣漪,不知在想什么。 眼看雨勢漸大,頭頂?shù)闹窦垈忝嫔?,翠竹似也瀝瀝滴雨,順著邊沿留落到林婉手腕。竹筏已離水榭很遠(yuǎn),冬哥為林婉撐著傘,看湖上霧氣越來越重,勸道:“小姐我們先回去,這天有點冷,你當(dāng)心著了濕氣?!?/br> 林婉專注發(fā)呆,一時沒聽見她講什么,茫茫然回頭,冬哥指著釣桿,“反正也沒魚上鉤,我們回吧?!?/br> 林婉重轉(zhuǎn)回去,“又沒放鉤?!?/br> 冬哥盯著自家小姐的后腦勺,良久,湊上前與林婉并排坐了,把傘舉得高高的,“小姐你說你圖什么呢?也不回去,也不真釣,干巴巴拖著根桿兒,這好玩?” 遠(yuǎn)處似有輕舟撥水聲。 林婉心里煩,順手從身旁小簍里抓出塊引魚的rou餌,扔進水里打水漂,氣鼓鼓,“我開心啊,下回連魚餌都不放,就干坐著,看哪條傻魚敢咬鉤,我把它踢回湖里,我偏不要它!” 身后傳來一聲輕笑。 一只烏蓬船靠近筏尾,靜立于水面。艄公蒙蓑披笠,持篙定住船身。 還有一年輕男子坐在船首,他立起身時,林婉最先看到張笑唇。竹編的寬沿笠帽遮住他大半張臉,隱約的天光在他玉白的臉孔投下格狀陰影。 林婉確定是這男人在笑。 冬哥猝然起身,警惕道:“你是誰!” 林婉:“你笑什么?” 他唇畔的笑痕更深,開口時,聲如朗月清風(fēng),“你們一起發(fā)問,在下該先答哪一句?” 冬哥:“廢話!先答我們小姐的!” 男子啞然失笑,解開頜下的纏帶,“沒什么。只是相隔多年再見,婉小姐和在下記憶中倒不同了?!?/br> 他取下笠帽,露出張見之難忘的美人臉。長發(fā)如潑墨,眉梢微挑,配那一身繪水墨修竹的素衫長袍,竟似與背后的黛山水霧融為一處,共成一幅畫卷。 這張臉一露出,饒是林婉,也忍不住怔了怔。 船筏相接,那男子已經(jīng)踏上竹筏,冬哥強自發(fā)愣中抽回神來,攔在林婉身前,厲色道:“站??!誰讓你上來的!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離我家小姐遠(yuǎn)些!” 男子并不開口,他靜默地注視垂眸回憶的林婉,須臾,林婉抬眼,不確定道:“趙謹(jǐn)之?” 冬哥驚道:“表少爺?” 男人才笑開道:“是啊,是趙謹(jǐn)之。但是婉婉以往,都愛喚我表哥?!?/br> 故作沉思,“有時候還喚謹(jǐn)之哥哥?!?/br> 要說林婉與趙謹(jǐn)之,可算少時情誼。他這人與林婉當(dāng)初的便宜未婚夫楊昭一樣,許是臉皮好看的緣故,很受眾人擁躉。早年林婉與眾子弟見面,沒少被冷落嘲諷病秧子,楊昭視若無睹,趙謹(jǐn)之卻不似他父親與meimei刻薄,他性子不錯,對林婉一向照顧。有賴他的護持,林婉年少短暫與人交往的經(jīng)歷,沒蒙上什么陰影。 也因為這一層關(guān)系,林婉對趙謹(jǐn)之有種根植的親近感。 但兩人至少有五六年沒見了。 聯(lián)想今日林老爺這鴻門宴,林婉略作思量,目光鎖住趙謹(jǐn)之。她撥開冬哥的手,邁向他,“表哥,你今日是干什么來?” 蹙眉懷疑,“誰讓表哥來這的?你爹還是我老爹?也帶了名帖?為什么不遣仆人來?你怎知道我在這,這里離水榭那么遠(yuǎn),怎么找過來的?” 林婉步步逼近,竹筏不穩(wěn)地微微搖晃。趙謹(jǐn)之退著,向前攤開手,無奈道:“有話可以慢慢說。婉婉,你先停下,先不要動?!?/br> 林婉:“你實話和我說,今天到底干什么來?是不是我爹讓你來” 她忽然想到府中的裴遠(yuǎn),未出口的那兩字就格外難以啟齒。 難怪將裴遠(yuǎn)留在府里。 林婉疾走一步,“你快告訴我,是不是我爹讓你來相親!” 趙謹(jǐn)之吭都沒吭一聲,那雙遠(yuǎn)山一樣狹長的眉眼在林婉面前飛速下落,他人被逼退到筏邊,一腳踏空,只聽撲通一聲,生生跌進水里。 七手八腳把人拉上來,連林婉和冬哥都上了烏蓬船。趙謹(jǐn)之渾身濕的透徹,形容狼狽,坐在船首自己擰著袖子,見滴水的衣裳實在擰不干了,撒開手,肘搭膝彎,唉聲嘆氣,“早知你這樣,就算世叔拿把刀架我脖子,我都不來?!?/br> 林婉也不知事情怎就攪成眼下這一團亂。她存著疑心,也愧疚,把巾帕遞給趙謹(jǐn)之,她繞著頭發(fā),“你先擦擦吧。” 控訴地瞟她一眼,他接過,“我不會告訴世叔。再說也不是誰來都是自愿。你就不能體諒體諒表哥?” “你也被騙來的?” 趙謹(jǐn)之一臉糾結(jié),“你有爹,我也有爹,兩個嚴(yán)父私下有了商量,哪有你和我插嘴的余地?!?/br> 林婉的目光凝在趙謹(jǐn)之的側(cè)臉。 他眼下交織著睫毛陰影。 趙謹(jǐn)之意識到什么,轉(zhuǎn)臉看向林婉,語氣浮夸,笑沒正經(jīng),“但轉(zhuǎn)念一想,我也許久未見婉婉表妹了,來看看你,見你一面,也很不錯?!?/br> 兩人境遇相同,林婉自己心中壓抑,趙謹(jǐn)之想必也很為難。他自己剛被害落水,這時還在安撫她。 “你怎么不早說?!?/br> “盡顧著自己發(fā)脾氣,若非我眼下模樣凄慘,你肯聽我說?” 林婉的愧疚更深一層,保證得萬分誠懇,“放心,肯定沒下回。” 趙謹(jǐn)之白她一眼,“依你現(xiàn)在的脾氣。難?!?/br> 她交談時,依然愛直視別人的眼睛。 侍從打羊角燈籠在前照明開道,趙謹(jǐn)之走到西角門卷棚下,眼搭見遠(yuǎn)處一株桃樹下立著個執(zhí)傘等待的影子。是個年輕頎長的男人,樣貌很是清俊。那人剛轉(zhuǎn)過臉,似乎看見了與林婉同回的趙謹(jǐn)之,身體就定在原地,隱約有些發(fā)僵。那目光隔著屋檐的雨簾,模糊一片,看不分明。 趙謹(jǐn)之望著遠(yuǎn)處,笑道:“都嘮叨了一路了——依我說,必是你又淘氣惹了世叔,他才撇了你先回。臨了還不是勞駕我老人家?!?/br> “跟那個沒相干,我爹想干什么,我心里明鏡兒似的,可連聲商量也沒有,把人留給我自己回府這事,你說氣不氣人?” 禮節(jié)上的小點深記于心,林婉不管自己心事如何,多會耐心看人說話,尤其對不太相熟的人,禮數(shù)更是周到。她自己如此,就對趙謹(jǐn)之心不在焉的態(tài)度看不上,在他眼前揮揮手,把人的魂兒招回來。 她困惑,“到底在看什么呢?” 回府途中雨勢驟疾,隨行的林府人沒備夠傘,林婉為多勻出一把給人,便和趙謹(jǐn)之共用同個。 因離的近,她又正對他的臉,不經(jīng)意瞧見趙謹(jǐn)之左唇下的小黑點,頓被吸引了目光,“表哥,你這兒有顆痣,我才看見?!?/br> 趙謹(jǐn)之眼望遠(yuǎn)處的清俊男人消失在回廊轉(zhuǎn)角,垂臉見林婉直勾勾盯著看,挑了眉,“好看?” 林婉點頭,又盯著那痣細(xì)看幾眼,摸摸自己唇下。 他靜靜注視她的目光。許久,垂眼想了一回,“話說表妹夫這時也該在府里,他該來接你了?我剛看見前面廊樹下有個人,現(xiàn)在想來,會不會是他?!?/br> 林婉回身,趙謹(jǐn)之指處空空如也。 今晨她難得起早,躡手躡腳穿衣整戴,沒叫醒他。 裴遠(yuǎn)晨醒時,林府的車馬已走了半柱香時間,同隨林婉去的還有冬哥,聽府里下人說是與林老爺林夫人同去游湖。 裴遠(yuǎn)問了翠縷,她也這般說。 他心知自己被留在府里,林婉不在,他整天就泡在書房,從早至午一冊冊翻閱早看得爛熟的商錄,各種交接注意,各處行運通道。期間只有翠縷來送過一回茶飯,余時無人打攪,落得清凈。 午后下起雨來,裴遠(yuǎn)坐在窗前邊,聽雨漸大,翻書披注的手終于越來越慢,到底忍不住取架子上的一把傘出來,正在桌前擺弄,廊下兩個小丫頭一直廝笑,從書房窗前走過時,其中一個噓了聲,“可小聲些吧,給人聽見怎得了?我偷偷兒聽見夫人屋里說,小姐為咱那個姑爺,把去接引的李mama好頓訓(xùn)斥,我和你好,才對你說,再大聲嚷出去,給嬤嬤們聽見要怪的。” 裴遠(yuǎn)心中并無起伏。 另個也壓低聲,“真的?那夫人怎說的?” “你還不知道夫人?她是善性人,菩薩似的心腸,又疼小姐,能說什么?只是我聽說姑爺入府前有些事就定好了,姑爺就是”壓低了音,道:“就是和小姐,和小姐那個的?!?/br> “等有了小少爺,老爺還給小姐另擇個好夫婿?!?/br> 另個咬口不信,前面的急了,“我騙你怎的,那是我在夫人屋外聽見,夫人親口說,新婚那天祝嬤嬤也這般對小姐說,這能有差?” “你不信,只管今晚小姐回來,你當(dāng)老爺夫人帶小姐去干什么?就是給那起富人家打發(fā)來的人見見,等以后求親的踏破了門檻子,你看我話真不真!” 外面兩人說笑爭辯,隔一層薄窗,裴遠(yuǎn)握傘的手隨時間不覺縮緊,竹骨寒涼,連帶他的手也冷冰冰一片。 不知何時,翠縷到廊下呵斥一聲,那兩人低眉順目地去了,她敲門進得書房來,在桌上放一盞茶湯,看見裴遠(yuǎn)木然的臉,心下明白那些話是被姑爺聽去了,一時不敢多話,怕更惹疑心,只暗中叫苦。 略思量,翠縷道:“這天冷,姑爺喝些熱的暖暖身吧?!?/br> 裴遠(yuǎn)沒說話,面無表情拿起盞都喝了。按在桌面的手握緊,繃出浮筋。 “你實話與我說——” 他聲音沉得發(fā)抖,“實話與我說,她今天,究竟去干什么?!?/br> 裴遠(yuǎn)疾步走在雨里。他右肩后背濕了大片,恍若不覺。 雨天打傘來門首接她,就看到她和另個男人同路回來。 他們在同一片傘下,兩人舉止親近。那男人隔雨向他張望,她只顧說笑,甚至沒看見他站在這里。 裴遠(yuǎn)的下頜繃緊,冷冷看著,忽然轉(zhuǎn)身就走。 下午翠縷知瞞不過,說出的事與他偶然聽見丫鬟的議論沒有分別。 他早該有準(zhǔn)備——一樁對得上,丫鬟的余言更條理分明,他早該信了府里那些言論并非空xue來風(fēng),卻非不死心,自取其辱想問問林婉。 裴遠(yuǎn)在大雨里只顧向前,林婉在后面緊追,怕他聽不見,多喊了幾聲,可他聽見后,步子邁得更急,一刻不肯回頭看。 間距太遠(yuǎn),林婉步子小,也難追上他,一時急道:“傘!裴遠(yuǎn)——傘!” 裴遠(yuǎn)才發(fā)現(xiàn)他的傘破開一個洞,許是等在樹下時傘面被枝子刮開道口,那口子被風(fēng)雨灌著越撕越大,是人都能看見,只有他不知道,還撐著走了一路。 霎時間,好像穿廊過道的人眼睛都往這邊看,看他撐著柄破傘,在雨天像個瘋子一樣自討無趣。 林府有關(guān)自己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不只一次聽說。但并不知道林家早已打定主意,在他與林婉的孩子出生后讓兩人分開,更不知道,林婉在最開始,就對此事知情。 她打算如何處置他?握著他的身契,要留著還是發(fā)賣都隨林婉開心。她怎能藏著這樣的心事,還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親近他? 她知道,還來招惹他。 叫他做什么?因為好笑,因為想戲弄? 裴遠(yuǎn)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林婉還在身后提醒傘。他頭也不回,將傘收了,狠狠摔在地上。 林婉見叫不住,急得跺腳,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我,我沒帶傘!裴遠(yuǎn),我還淋雨呢!” 前面背影果然頓了頓。 她是林家金貴的大小姐,雨天會連個隨從都不帶?裴遠(yuǎn)猜著她又在編謊話,冷笑著不想理睬。可沒走出幾步,腦中就是她渾身濕淋淋,苦著臉的可憐相,他如何也挪不開步子。 裴遠(yuǎn)到底回過身,正與林婉的目光對視。 他額前還在滴水。 林婉滿臉得逞的笑意,心里有百般柔情,“傻子,你自己都把傘扔了,還顧著我。那我剛才那么喊你,怎不理我?裴遠(yuǎn)你來,我們打一把傘,別淋雨了。” 她裹著披肩,手也袖在暖袋里,就立在廊下,由兩個下人打傘隨護著,沒沾到一星雨。 依舊清辜單純。這張騙人的,可恨的臉。 裴遠(yuǎn)的臉霎時陰沉下來,目色沉黑陰鷙得可怕。 她遲鈍些,笑吟吟的,“每次我騙你,逗你就上當(dāng),笨死了?!?/br> 他注視好整以暇的林婉。許久,自嘲地嗤笑一聲,朝她點點頭,“行。你行。” 然后撇下她,頭也不回地再走進雨里。 林婉終也意識到有些不對。 方才她聽趙謹(jǐn)之說,料想裴遠(yuǎn)可能是看見兩人同道回來,有些誤會。她猜到裴遠(yuǎn)醋了,可不想竟醋得這般厲害。 她這一天心力交瘁,知道裴遠(yuǎn)心思重,怕他多心,也不想把那些糟心事告訴他,方才不過是個玩笑,她處處為他著想,裴遠(yuǎn)卻只因看見她和個男人近些,就把她所有好意都踐踏,只顧自己發(fā)泄? 他們之間就只有這點信任嗎?他對她竟沒一絲一毫體諒嗎? 她心口堵著,對著裴遠(yuǎn)背影喊道:“我不走了!你不回來我就坐在雨里你信不信?” 他置若罔聞。 林婉的脾氣也上來了,大喊,“裴遠(yuǎn)你站住,就是見個人而已,我開個玩笑是怕你淋雨!不至于這樣吧?你至于這樣嗎?” 兩個丫頭在旁邊不敢吭聲,林婉走出傘蔽,“那是我表哥,表哥!只許我和你說話,就不能和別的男人說話了怎么!林家這么多親戚相熟,以后我見人的面都不理嗎?那么多來往的人,我都不見不看,每天只守著你嗎!” 這一句無意之中,正暗合裴遠(yuǎn)心事。 無異火上澆油。 他胸膛劇烈起伏,回臉時,林婉清清楚楚看見,那眼珠都燒紅了。 他睜著眼,咬牙一字一句,“隨便你。” 留林婉一個,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終于從丫鬟懷里一把奪過帶回給他的酥點盒,狠狠砸在廊柱上,摔得稀巴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