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孟元手持一柄長劍，架在沈惟的脖子上，滿面血污，嘴角的笑容已經(jīng)癲狂：“誰敢過來，我便殺了他！宋堰在哪里，讓宋堰來見我！晚一刻，我就削他一只手，晚兩刻，我就斬了他的臂，宋堰若遲遲不來，我就將這姓沈的，一刀一刀，削成人彘！”

    姬孟元說的每一個字，都和十年前，他挾持寶瑜在城墻上時，說得一模一樣。

    宋堰手掌脫力，在一眾士兵的驚呼聲中跌落馬背，他站起身望向沈惟的臉，眼中是滿溢的絕望。

    難道命運真的不可改變嗎？

    姬孟元是從俘虜營中逃脫出來的，他換了一身普通士兵的裝束，沒有人知道他是廢帝，便將他和俘虜們綁在了一起。北城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結(jié)束，正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準(zhǔn)備班師回營時，姬孟元偷偷剪斷了繩索，殺了一名士兵奪了刀刃，挾持了沈惟。

    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人群中的宋堰，大笑道：“宋堰，沒想到，你還真的敢來?！?/br>
    “放開他?！彼窝呙懔︽?zhèn)定，眼睛緊盯著那柄銀劍與沈惟脖頸接觸的部分，“條件隨便你提。”

    沈惟的唇緊抿著，輕輕搖了搖頭。

    “隨便我提？”姬孟元將劍收得更緊了一點，笑聲更大，“我讓你立即退兵，將京都城還給我！還有，我要你自刎在我面前，為我死去的十幾萬將士賠命！你做不做？”

    一片嘩然。

    沈惟閉緊了眼，用口型沖宋堰道：“不要管我?！?/br>
    宋堰的左手因為用力而青筋繃起，半晌，他道：“好?！?/br>
    “好？”姬孟元眼睛亮一瞬，隨即反應(yīng)過來，“小子，你是在蒙我的吧，緩兵之計？我告訴你，我沒那么好騙！你現(xiàn)在，立刻，就用你手里的那把刀，自刎！我看著你死，宋堰，你做不做！”

    “你——”沈惟氣得目眥欲裂，反手想掙開姬孟元的桎梏。

    姬孟元嚇了一跳，手一滑，長劍在沈惟的頸處割開一道血痕，宋堰的瞳孔驟然縮緊：“沈惟，你不許動！”

    他的語氣變成哀求：“求你了，沈惟，你別動?！?/br>
    眼前的一幕和腦海中的那一幕漸漸重合，宋堰的手腕顫抖，他似乎又看見了在上輩子的那個雨夜，寶瑜在絕望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之后，拔劍自刎。

    沈惟的眼睛和寶瑜的那樣像，沈惟在看著他，好像寶瑜在看著他一樣。

    “如果一定讓我死?！彼窝咭蛔忠痪涞?，“沒關(guān)系，我可以。但是，姬孟元，你不能再碰他一根指頭?！?/br>
    “哥——”沈惟嘴唇顫抖，眼睜睜地看著宋堰拔|出了那把長刀，放在了自己的頸子上。

    “將軍——”

    弓箭手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但是姬孟元牢牢地將沈惟拉在身前，他身后是高聳的城墻，根本沒有可以偷襲的機(jī)會。

    宋堰感受到了刀鋒上駭人的涼意，那股涼意幾乎滲入骨髓，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宋堰無法想象，那么柔弱的寶瑜，當(dāng)初是有多么的心灰意冷，才會選擇這條痛苦的路。

    宋堰閉著眼，手下用了力道，他幾乎聽到了皮膚被割裂的聲音，有溫?zé)岬难樦鳖i向下流淌，腥濕的、黏膩的。

    “快一點??！”姬孟元的眼里閃著瘋狂的光，他看著從宋堰刀鋒下汩汩流出的鮮血，愈加興奮。

    眼前一片黑暗，傷口處傳來尖利的疼痛。

    宋堰已經(jīng)聽不見耳邊傳來的聲音，那些聒噪的叫喊聲都變成了嗡——嗡——的余韻，他咬了咬牙，刀鋒不再留情地劃過，鮮血噴涌而出，宋堰只覺得腿一瞬間軟得發(fā)疼，身體如同跌進(jìn)了冰窖中，一股一股蔓延而來的，不是疼，而是冷。如果這就是寶瑜曾經(jīng)受過的，宋堰想，他除了這條命，沒有別的可以償還。

    宋堰忽然想起來，十年前與寶瑜分離的時候，他寫給她的那封信。

    “若我還能活到再見你的時候，那就太好了?！?/br>
    他終究是不配得到那個好字。

    身體重重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宋堰只覺得曾經(jīng)壓在他心頭的那塊重石，終于被移開了似的，久違的輕松。如果能再見到寶瑜一次就好了，宋堰喃喃地想著，即便是在夢里，也好。

    朦朦朧朧中，宋堰仿佛聽見沈惟吼了一聲：“姐——”

    隨后是弓箭如雨點般落下的簌簌破空聲。

    宋堰感覺自己落進(jìn)了一個柔軟的懷抱里，熟悉的香味溢滿鼻端。

    “寶、寶瑜？”力氣逐漸流逝，宋堰想睜開眼看看這到底是不是夢，但眼皮上仿佛墜了一副千斤重?fù)?dān)，讓他怎么都睜不開。

    寶瑜怎么會來呢？宋堰自嘲地笑了笑，她沒有理由會來。

    最后一個支撐他的念頭也消散了，在陷入漫長的黑暗之前，宋堰感覺到，臉頰處落下一滴溫暖的淚。

    “如果你能活著……”

    這是宋堰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