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在意程為什么時候打完了電話，合上了電腦。他扭過身來靠在椅背上專心看她疊衣服。 她把三個人的衣服分成三堆，他看著她把自己的衣服折好拿在手里，想起她說明天要回去的事。

    他站起身從她身后圈住她手臂，靠在她鬢邊明知故問：“明天不要回去，好么？”

    宋媛轉(zhuǎn)頭來重復(fù)前面說過的話：“我周一很早開會，怕會遲到。”

    “我可以很早叫你，不會讓你遲到的?！彼V定的說，氣息溫?zé)峄仨懺谒?，宋媛怕癢，轉(zhuǎn)頭躲他，被他用力控制住，“我怎么照顧不周了？一定要回去？”

    他經(jīng)歷的世事比她多，看起來總是神色微瀾，極少的有情緒兩句話，她聽起來覺得特別有意思，像找回他小時候的樣子，她那時總是想不到立體幾何題的最優(yōu)解，他會拿水筆敲她腦袋，說：“干嘛又要舍近求遠(yuǎn)，這樣！”然后畫給她看，她不得不點頭，他腦子里似乎裝著所有的正確答案。

    她此時回頭來看他表情，看他眼睛里一點難能可貴的孩子氣，故意逗他：“那你說，宋媛我愛你！”

    她還沒說完，先被他打斷?！澳悄憔土粝聛?？”他緊追著問。

    他腦子太好，她倉促的想點頭，又忍不住在心里權(quán)衡，覺得好像還是他得的好處多……

    “是不是？”他追問她。

    “嗯。”

    他收緊手臂把她壓到身前來，低頭在她耳邊如實表達：“媛媛，我愛你！”說完便向她要答案：“不許走，以后都不許?！?/br>
    宋媛便凝眉反思，確實還是他占的好處多，她怎么才只要了他一句話呢……然而看到他眼底里含光的笑，又覺得算是打了個平手，自己也占了很多好處。她透過他肩頭，望向他身后一片幽藍(lán)的窗簾，再難的數(shù)學(xué)題總找得到最優(yōu)解，不像生活，無論怎么努力，總探究不到最后。她想，現(xiàn)在就是最優(yōu)解。

    轉(zhuǎn)天一早，程為站在過道，看到宋媛和mama面對面坐在餐桌前吃早飯，宋媛背對著他，一道晨光灑在她背后的座椅上，像籠著層薄紗。他聽見mama問她：“你又住在阿為房間了？”

    他無奈的皺起了眉頭，想上前去解釋，也心疼她又要面對尷尬。卻聽到她不急不緩的回答：“嗯，是啊，阿姨，我和阿為住，我們要結(jié)婚的?！?/br>
    他站在那兒聽著，什么時候笑了，他自己沒發(fā)覺。

    第33章 從容

    已經(jīng)到了四月底，劉女士買菜回來，經(jīng)過樓下的花壇，里面碗口大的牡丹花正花開過半，她看著覺得實在美，拿出手機來拍照，發(fā)朋友圈，配上她最愛的美文：“春光正濃，時光正好！”

    老宋坐在自家陽臺的吊床上喝宋媛前段時間寄回來的巖茶，十分愜意，看到劉女士在手機里說“時光正好！”他抬頭朝窗外的遠(yuǎn)空放眼凝視了一會兒，覺得確實，正好。

    他等著劉女士進門，熱情的跟在她身旁鞍前馬后，“你怎么了？昨天打牌輸光了？”劉女士警覺的瞥他一眼。

    “沒有，我昨天贏了，老秦他們輸了點兒?！彼m正，正幫忙洗西藍(lán)花，水龍頭水嘩嘩直響，“我說，天氣暖和了，咱們要不要去看看媛媛。”

    “行啊，咱們等過了五一，別跟媛媛說，也給她來個驚喜！”劉女士說得起勁，順便把老宋擠到一邊去，她嫌他手腳慢。

    驚喜！……老宋識趣的轉(zhuǎn)到冰箱旁站在，喜可不一定有，驚倒是占一點兒。他慢悠悠的說：“媛媛媽，你說，要是我老了，我說要是哈，我老年癡呆了，你咋辦？”

    “你還等得到老？”劉女士盯著西藍(lán)花沒轉(zhuǎn)頭：“我看你現(xiàn)在就老年癡呆了?！?/br>
    老宋不愛聽，一擺手：“別瞎說，我現(xiàn)在哪能，我昨天打牌還贏了?！币徽f完想起聊天的目的來，別扯遠(yuǎn)了，“哎，我說真的，你說人老了，是不是都容易犯糊涂，腦子生點兒小病……”

    “腦子生點兒大病也沒辦法，老了就是抵抗力不行了，這還能是誰上趕著愿意得的！”劉女士麻利的瀝干了水，準(zhǔn)備開火炒菜。

    “是吧，我也這么覺得，都是沒辦法的事?！崩纤吸c著頭，語速平常：“我聽媛媛說，程為mama，就是腦子有點兒問題了，大概還是當(dāng)年他爸爸突然去世，受了刺激。要不程為這孩子，這么好的成績，沒法去外地讀書，一直照顧他mama呢，你說說，真不容易，換了別人……”

    油鍋里的油正在燒熱，泛起一圈細(xì)小的泡。

    “你說誰？誰腦子不好了？”劉女士目光犀利，轉(zhuǎn)頭來盯住老宋。

    “程為mama啊，”老宋故意補充：“媛媛上次不是說了，他mama身體不好，生了病……”

    “不是，你說，桂榮是什么??？腦子的病，是精神病??？”劉女士下菜的手停在半空里。

    “是啊，是有點兒，”老宋還準(zhǔn)備了后話，可眼見著劉女士“啪”的一聲把火關(guān)了，把他想說的話，也關(guān)掉了。

    “我手機呢？放哪兒了？”劉女士急兜兜的在圍裙上擦著手，沖出廚房去。

    “手機？那不，茶幾上，哎，你別急啊?！?/br>
    “我給媛媛打電話，問她，是不是這么回事？”

    “是啊，是這么回事，你聽我說完啊?！崩纤芜€在說，那邊劉女士電話已經(jīng)撥通了。

    “喂！媛媛，我問你，程為mama到底是什么??？”

    宋媛聽到電話里mama提高的嗓門，就知道老宋的事兒是辦砸了。她先時一直擔(dān)心mama不能接受，可能得想很多辦法來說服她。可最近這些日子里她有了新的認(rèn)識，有時程為不能按時下班，她會代替他去接他mama回家，也順便做晚飯，也順便收衣服，也順便陪他mama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程為一般最晚不會超過八點，實在太忙，他也會把工作帶回家來做，等她們都睡了，宋媛常常靠在床頭看他坐在電腦前的背影，屏幕的光不斷映在他專注的側(cè)臉上。

    那時她漸漸不再為劉女士的反應(yīng)擔(dān)憂了，那些擔(dān)憂其實來自對未知生活的憂慮，現(xiàn)在她就在這生活里，已知的生活她特別有把握，能告訴mama，別擔(dān)心！會越來越好的，程為已經(jīng)把最難的那段路走過了。

    “媽，”她從辦公室的走廊轉(zhuǎn)到外面臺階上去，“程為mama是有點兒精神問題，有段時間挺嚴(yán)重的，不過吃了藥，現(xiàn)在好多了，程為照顧得很好?！?/br>
    “什么很好？這種病治不好的你知不知道？發(fā)作起來喊打喊殺你見過沒？”劉女士激動起來，唾沫星子噴在手機屏幕上。

    “媽，確實根治不了的，但現(xiàn)在藥物的作用很強，可以控制的很好，和你想的不一樣。只是人吃藥久了，就有點兒糊涂，需要人照顧，其他都還好的?！彼驹谝黄汗饫铮忉屩?，身上淺色襯衫隨風(fēng)動了動，和她背后的柳樹一起，顯從容。

    宋媛雖然在電話里耐心的向mama說明了全部情況，然而那一整個下午，老宋都看著劉女士在他面前來來回回的轉(zhuǎn)悠個不停。

    她走到廚房門口，想想不對，站定了回頭來：“不行，媛媛憑什么去填他們家這個坑，我們好好養(yǎng)大的女兒，讀了這么多年書，去幫他照顧瘋子去！”

    “嗯，那還是咱們養(yǎng)在家里吧，女兒別嫁人。”老宋翹著腳，依舊在喝他的好茶。

    “嫁人也不能嫁這樣的人家??！”

    “那嫁到鯤鯤家好不好，他家多大啊，父母雙全，健康得不得了。”老宋覷著眼睛，看他杯子里的茶湯。

    劉女士聽著搓火，狠狠瞪他一眼?！凹藿o普通人家不行么，非要帶著個永遠(yuǎn)好不了的病人？”

    老宋慢悠悠呷了口茶，態(tài)度認(rèn)真道：“我聽說現(xiàn)在有那種搞托管的，這種病人可以送進去，家屬出點錢，就甩手了；對，就像你三姨那樣，養(yǎng)老院。要不讓程為把他媽也送到那兒去，咱們媛媛就輕松了！”

    劉女士仍舊威風(fēng)凜凜的站在廚房門口，因為背對光，老宋沒看清她到底什么表情。

    只不過，半夜里，老宋正睡得沉，被人沒頭沒腦的推醒，朦朧的聽到劉女士的聲音，像從千里之外傳來：“老宋，醒醒，訂票，現(xiàn)在就訂，我要去福州?！?/br>
    “唔，好好……”他含糊的答應(yīng)著，翻了個身，又盹著了。

    劉女士又伸手來推他，“聽見沒？起來，訂票，別睡了！我得去看看，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以前桂榮就是個小病小痛，怎么就得了這么大的??！”

    老宋給迷迷糊糊催逼著坐起來，他連三接四的打哈欠，舉著手機裝模作樣。等劉女士一躺下，他也立刻跟著躺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下樓遛彎，躲在路邊的牡丹花叢里給宋媛打電話，“媛媛啊，快準(zhǔn)備一下，你媽要去找你吶！讓你男朋友和你男朋友的媽，也一起準(zhǔn)備一下?！崩纤慰嗫谄判牡亩谒?，帶著點兒鬼鬼祟祟的神色。

    所以晚上回去時，宋媛便想找機會和程為說她爸媽要來的事，可他吃過晚飯開始就一直在開視頻會議，一個接一個，中間沒停過。她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快要八點半了，想了想，走出房間去給程為mama準(zhǔn)備睡前要吃的藥。

    程為開完會出來時正看到宋媛在送咳嗽的mama回房去睡。他站在臥室門口看她們兩人的背影，覺得人生很圓滿。

    等宋媛出來，他剛好接到項目組長錢教授的電話，只好又折回去，坐在窗邊的沙發(fā)上一邊戴耳機一邊翻資料，核對里面的成品數(shù)據(jù)。

    宋媛走到他面前，無奈的重重看他一眼，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能輪到她說話。程為抬頭來迎著她目光，看她一眼失望的轉(zhuǎn)身要走。他騰出一只手來攔腰把她抱回身前坐在自己腿上，一邊兩不耽誤的在電話里回復(fù)著數(shù)據(jù)分析的結(jié)論。

    宋媛起先為了坐穩(wěn)，一手摟著他肩頭，耐心聽他講她聽不懂的擬合曲線、指數(shù)回歸；卻漸漸發(fā)現(xiàn)他攬著她的手不老實起來，從她睡衣伸進去，沿著后背和腰線一路向上。她禁不住瞪圓了眼睛看他，看到他仍舊低著頭仿佛注意力全在手里的文件上。

    嗯！這一心兩用的本事可真是厲害！宋媛在心里為他強大的功能點了點頭。她想了一想，傾身到他頸間，先親他耳朵，他總喜歡咬她耳垂，她也回敬他一點，輕輕啃嚙，又順便吮了吮；便馬上發(fā)現(xiàn)他停住了，連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在她睡衣里的手忽然攥緊。

    竟有如此立竿見影的效果，宋媛像是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歡心，立刻全身貼上去，樂此不疲的輾轉(zhuǎn)在他頸間。他一只手用力想控制住她，一邊在心里籌劃著盡快結(jié)束電話。

    宋媛忙著使壞，沒來得及關(guān)注他何時掛斷了。

    直到他忽然伸手來解自己襯衫的扣子，一粒一粒飛快的，同時另一只手臂狠狠收緊，把她箍到胸前來，她整個臉貼在他guntang的胸膛上。聽見他低沉的喉音響在頭頂：“喜歡咬么？這里！”

    她撐在他胸口，抬頭來盯著他慍怒的眼睛，可惜一個沒忍住，笑了。還替自己辯解：“是你先動手的！”

    “那現(xiàn)在輪到我了！”他靠上來氣勢洶洶、毫不客氣。宋媛忙著推他，正亂成一團。房門無聲的開了，程mama走進來，看著他們發(fā)愣，大概想說什么，又忽然忘了，只顧盯著他們。

    程為抬頭發(fā)現(xiàn)mama，本能的先把身上的人兜頭蓋臉攬進懷里?！皨?，”他也嚇了一跳，“你怎么沒睡？”還好宋媛背對著她，沒覺得特別驚駭。

    “我，我想是不是忘了關(guān)電視。”程mama疑惑的說著，又自顧自的轉(zhuǎn)身走了，走到門邊，好像想起什么，轉(zhuǎn)頭叮囑他們：“不能讓她在上面，阿為，你是男的。”

    她話音一落，房里立刻靜得出奇，宋媛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也或許是程為的。

    “哦！”程為也愣住一會兒，才想起點頭答應(yīng)她，他mama得到回答，嘴里念叨著什么，自言自語的走回房間去。

    宋媛被那句話震撼得半天沒緩過神來，程為撫著她后頸安撫她，索性把她抱上床，她挨在枕頭上才想起自己有話要說，仍舊勾著他脖子，“我爸說，他們訂了周末的機票，周六下午到。”她像過了一個世紀(jì)，回憶著說。

    “哦，好啊，等他們來了，我們好商量一下，結(jié)婚的事?！彼侁惖念^發(fā)，在心里計劃著見面的時間。

    “嗯，那我明天還是先回去住，省得我媽來了，她有意見?！彼捂抡髑蟮难凵?。

    程為點了點頭，親她鼻尖，“我們盡快結(jié)婚。”他說。

    “好?！?/br>
    第34章 周折

    宋媛爸媽來的時候，為了表示格外的熱情，宋媛把他們安排在鯤哥之前下榻的酒店。劉女士覺得特別好，酒店大堂的香水味她很喜歡。大概是因為對住處的滿意，遷移到對準(zhǔn)女婿的感覺上，多年后再見到程為本人，她覺得，這孩子還是從前讓人一看就穩(wěn)妥的樣子，模樣氣度真的樣樣都好，要是沒有家里那點兒缺憾，真能稱得上她心目中的完美女婿。

    想到這兒，劉女士忍不住在心里嘆息，怎么就不能遂人心愿呢！

    程為特地安排他們在自家附近吃晚飯，帶他們吃本港海鮮。吃完了可以順便走一走，走到他家去看看他mama。老宋入座前拍拍程為的肩膀，向他點點頭，覺得這孩子安排得特別有誠意。

    等菜色上齊，便差不多該聊正事了。劉女士寒暄幾句：“程為啊，聽媛媛說，你在研究院工作，最近忙不忙呀？”

    程為如實的回答：“還可以，偶爾有點兒忙?！?/br>
    “哦，”劉女士作勢疑惑，“你要是工作忙起來，家里還顧得上么？特別是你mama這種情況哦？”

    “我一般，特別忙的話，會晚一點下班，不過都會趕上八點前。”程為解釋說：“而且，現(xiàn)在線上辦公也很方便的。”

    “嗯，對啊媽，只要帶電腦回家就可以了?！彼捂略谂匝a充，被劉女士轉(zhuǎn)頭來毫不留情的剜了一眼。她知趣的噤了聲。

    劉女士面前上了一盆白灼魷魚，導(dǎo)致她暫時停了停。過后她接著提問：“程為啊，我們從前也算是老鄰居，我和你mama呢不能說是多要好，但總是認(rèn)識的。她那時候好好的，怎么就得了這種病呢？”

    程為來之前都想過了，他們會問的問題，他要娶走他們的女兒，他們理應(yīng)該知道他們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他說：“我爸出了事故之后，為了賠償款的事，我媽和我爺爺奶奶，還有伯父家，鬧得很不愉快。后來實在爭吵不下，我媽才賣掉房子，遷回福建來；我們搬回來的時候，我外婆還在，但沒多久，我外婆也去世了，我媽可能因為這樣接連的親人去世，所以精神上受了打擊，又換了不熟悉的環(huán)境，就……”

    “那你一直都是一個人照顧??？”劉女士歪過頭來問。

    程為回答前和宋媛對視了一眼，他看到她平靜的眼睛，點頭說：“嗯，我高三畢業(yè)的時候，我媽病發(fā)的比較嚴(yán)重，還好那時我正好有時間，帶我媽去醫(yī)院做了診斷，后來開始吃藥，慢慢就好多了?！彼藭r再說起這些事，是時過境遷后的回望，像描述一件尋常事。

    劉女士聽著，若有所思的低頭喝水，喝完了接著問：“那程為啊，你沒有想過，送你mama去那種專門的醫(yī)院么？那種地方有醫(yī)生、有護工，也照顧得很好的。而且，你mama辦內(nèi)退早，退休金比我還高的吧！挑一家條件好的，也不錯啊?！?/br>
    “媽！”宋媛坐直起來，聲量也提高了。

    “媛媛媽！”連老宋也忍不住叫她一聲。

    劉女士面色泰然，巋然不動。

    程為聽在心里，他伸手來按在宋媛手腕上，示意她，沒關(guān)系。他說：“阿姨，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媽這樣，我們要照顧她一輩子，今后還有很長時間，媛媛跟著我，也會受影響，你們擔(dān)心她，我能理解?？墒前⒁?，我不能把我媽送到那種地方去，我那時候想過，如果是我生了這樣的病，我媽會不會為了生活，把我送走？”他停在這兒自己也想了一會兒，像是在回憶當(dāng)初。

    他一沉默，在座的人，就都沉默了。

    “不過，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我十八歲開始，就照顧我mama，她病得最嚴(yán)重的時候也過去了；我現(xiàn)在很有把握，可以照顧好她，也可以照顧好我自己的家庭，照顧好媛媛?！彼嵵氐恼f。

    宋媛想說什么，被程為的伸手來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