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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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和她對話,宋媛聽見劉女士繼續(xù)在說:“哎呀,千萬別出來呀,壞人還沒走呢!”語氣緊張。 宋媛站在那兒聽劉女士自編自導(dǎo)自說自話。正想回房去,忽然聽到程mama開口問道:“春梅呢?做好飯了沒?” 劉女士眼皮都沒抬一下,回說:“他手腳慢,還在做呢!咱們別管他?!?/br> “哦……”反應(yīng)遲鈍的程mama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春梅?宋媛轉(zhuǎn)頭四下找了找,家里沒有別人啊。她疑惑著問劉女士:“誰是春梅?” “嗯?”劉女士從諜戰(zhàn)片里抬起頭來,不情愿的抬手朝廚房的方向指了指,不屑道:“那不,春梅!” 宋媛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我爸是春梅?”她驚訝道,什么時候改的名兒? 劉女士點頭,“啊,”她順便瞟了宋媛一眼,不滿道:“大呼小叫的干什么?!?/br> “三妹,阿為怎么還沒放學(xué)?”程mama臉色不好,有點兒浮腫,大概看到宋媛回來,想起了兒子。 “哦,你們家阿為一會兒就回來了,別急,春梅做好飯他就到家了?!眲⑴繌埧诰蛠?。 把宋媛聽得一臉迷糊,她挨過來,問:“媽,你是三妹?” “嗯。”劉女士一本正經(jīng)的點頭,迅速回到電視劇里,沒空理宋媛。她都當了好幾天三妹了,春梅算什么! 宋媛無語的默默的回房去了。 程為真的是飯菜擺上桌了才到家,他進來時看到mama精神還可以,坐在桌邊準備吃飯。同時聽見她在說:“今天這個湯不白,春梅你忘了煎魚了?!?/br> 春梅坐在桌子對面,從諫如流的點著頭。 程為沒聽明白,轉(zhuǎn)頭來問宋媛:“誰是春梅?” 宋媛正盛飯,一聳肩,“你看誰點頭誰就是春梅?!?/br> 程為看向老宋,吃驚的眼神。 宋媛等他收回驚訝的目光,伸手向劉女士,為他接著介紹:“這位,三妹,你三姨!” 啊?!程為眼里重又放出驚訝的光。 再往后,春梅和三妹在家的時候多,他們負責照顧病得越來越重的程mama。周末就換程為和宋媛,有時也需要帶她去醫(yī)院,她病重之后變得很聽話,像飄在大洋里的孤舟,隨風擺蕩,任由拉扯。 王霖和程為站在辦公室外面談?wù)撟詈蟮闹委煼桨?,她說:“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了,這種情況也只能到這兒,最后就多關(guān)懷吧?!?/br> 程為垂眸點了點頭,沒有聲音。宋媛取了化驗單從走廊那頭的電梯里出來,王霖越過程為肩頭看到她,忽然說:“你女朋友看起來比你聰明,她學(xué)打針也比你快?!?/br> 程為順著她眼神,回頭張望,轉(zhuǎn)身來糾正她說:“不是我女朋友,是我老婆?!?/br> 她點了點頭,兩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轉(zhuǎn)身走了。 最后的日子,程mama大部分時候都躺在床上,輸液或者吃藥。她昏昏欲睡的時候多,半夢半醒。有時看到宋媛過來給她換藥水,會偶爾清醒過來,向她身后的劉女士介紹:“三妹啊,她是我兒子最喜歡的人,你看?!?/br> 劉女士也順著她的意思,“是啊,他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是你兒媳婦了,你再看看?!?/br> “哦,結(jié)婚,那我都給阿為準備好了?!彼钅钸哆?,總是這幾句。 已經(jīng)到了九月初,福州還是盛夏天氣,程為家樓下有一叢碧油油的梔子花樹,持續(xù)的開著花,清晨時分,尤其的花香沁人。 劉女士的獨家愛好,她頭天晚上趁著回去的空檔,掐了一把,養(yǎng)在小花瓶里,放在程mama房間的窗臺上。 這天天亮的似乎特別早,窗簾沒有拉全,留著手掌款的一條縫,透出一道昏蒙蒙的光幕,一直延伸到她躺了許多日子的床尾。 她忽然醒了。 全身一點點醒過來,她撐坐起來,既覺得無力也有一點掙脫囚籠的輕松。她吃力的回想,是長長睡了一覺么?她抬眼看了看窗外,這是什么時候的窗外。 有晨風吹進來,窗簾跟著動了動,飄來輕薄的梔子花香,真好聞。她尋著花香,似乎走到窗邊來,站在半幅窗簾后面,看蟹青的一片天,天邊裂開了一道縫,白光從里面迸射出來。 她多看了一會兒,視線就模糊了。再轉(zhuǎn)回來時,窗簾上泛起幽幽的光霧,她想去看一看近在眼前的梔子花,卻被光霧里漸漸出現(xiàn)的人影吸引了目光。 是程為,是她的兒子阿為。他怎么在廚房做飯?他哪里會做這些?她心里想著,伸頭過去看清楚。有菜有湯,他做得很好,她疑惑了。她同時看見餐桌一面的墻上,掛著一個男人的照片,那人不是別人,是她丈夫。 她想起來了,她丈夫出事故死了,她被眾人催逼著,人人都想要那筆賠償款,她不能給,誰也不能給。那些錢,是要留給阿為上大學(xué)用的,阿為讀書這么好,將來是要讀碩士、讀博士,一直讀下去的,還要結(jié)婚生子,哪里都要用錢,她必須得把這些錢替兒子守護好。 可是,那光霧里,一轉(zhuǎn)眼,場景就變了,有個胖得有點臃腫的女人,拿著一把白刃的菜刀,在笑個沒完。她在干什么?她沒看懂。阿為回來了,他背著書包,上來要奪下她手里的刀,那女人不肯,拿著刀柄的手高高舉起,搶奪間,她看見她一揮手,砍在她心愛的兒子的手臂上,血染紅了他整個衣袖。 她想起來了,她生了病,一種被關(guān)在空氣罩里的病,靈魂被鎖在了里面,永遠出不來。她再也不會好了。 她難過得不能自已,再抬眼時卻看到有個年輕的姑娘從一排臺階上快步走下來,她眼瞳很黑,圓潤又明亮,像山林里不多見的小鹿。她跑下臺階,和下面站著的人相見,臉上洋溢著青春又含蓄的笑容。他們并肩轉(zhuǎn)過身來,她看清了,是她的阿為,和阿為從小就喜歡的那個女生,宋媛。 她努力的回憶了一會兒,許多的記憶片段潮水般灌涌而來,沖刷著她神經(jīng),一潮退去,一潮又來。她想起許多個日升月落,阿為在帶她去醫(yī)院的路上,問她:“媽,你什么時候能好呢,你快點好起來,行么?我還有很多地方想去,很多事情想做,還有一個人想見……” 她這時候,正看到那兩個年輕人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姑娘在吃什么,嗆住了,阿為伸手給她拍了拍后背,看她的眼神里流淌著春光。 她的兒子,很久沒有這樣含笑的看過誰了。她在心里安慰的想,阿為,你想見的人,見到了吧。 她忽然在心里長吁了一口氣,進而看到他們?nèi)ッ裾诸I(lǐng)結(jié)婚證,大紅的封面,他們各自舉著,拍合影,奇怪,他們沒怎么笑,不高興么?后面還跟著兩個人,她仔細分辨了一會兒,三妹和春梅!她自己忍不住笑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是啊,阿為結(jié)婚,她做好了準備的。她的準備呢,她走回衣柜門邊,在里面的抽屜里,找了許久,嗯,還好這份準備還在。她拿出來,握在手里,棗紅封面的存折,她翻開看了看,沒錯,她留給阿為的,誰也不能動。 她把它放在那瓶梔子花旁邊,抬頭再看時,那片光幕里,正映出一個嬰兒的臉,她看著宋媛抱在手里,孩子寶石般的黑眼睛,她一下子想起阿為小時候,剛出生時,也是這個樣子。是個男孩,她直覺的這么認為,仿佛知道一切。 是啊,她忽然明白過來,是該知道一切啊,都到了這個時候! 那片光霧漸漸飄散開來,彌漫了整個房間,她隱約聽到外面有人開門走動的聲音,特別遙遠,凝神靜心也聽不太清,像同時隔著時間和空間的無限距離。她卻心里升起一種難以言說的靜謐的安心,嘴角還浮起一層微笑。是春梅和三妹來了,她想。 我很放心,阿為……她最后看了一眼房門的方向,漸漸熄了光。 那天早上,這套房子失去了女主人,程為失去了mama,宋媛失去了婆婆。他們在窗臺的梔子花瓶旁,發(fā)現(xiàn)一本陳年的棗紅封面的存折。是她最后留給他們的,是無聲的祝福;她始終沒來得及說出的,祝福他們永遠幸福的話,回響在清晨的花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