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什么?”娜塔莉婭美艷的眉眼一豎,龍的秉性生來霸道,作為家里深受寵愛的小輩,她有些時候甚至可以說是跋扈的,“為什么!那窮鬼地方有什么好?況且,他和你哥不是……” “他說欠了別人人情,不得不還。” 一旁,齊嘉佑看著窗外,忽地小聲感慨了一句:“大黑天,你不行啊?!?/br> 真是作亂犯上的危險發(fā)言,然而此刻艾靈心里同樣幽幽地飄過一個念頭。 ——大哥,你是真的不行啊。 這廂的易真收拾完訓練室,安置好蝕骨靈蝎,又為三笑蝶搬來一盆原養(yǎng)在花園里的玫瑰。三笑蝶喜歡在花葉下棲息,眼下沒有夜雪幽曇,只好拿別的湊合湊合。 好在三笑蝶性情溫順,比蝕骨靈蝎好伺候多了。 做完這些,易真洗漱上床,沉沉地睡了一覺。 第二日,易真便坐上專車,前往阿佐特大學在王都的總校。 比起諸星聯(lián)合大學的浮華貴氣,阿佐特大學要更加莊重質(zhì)樸,校風也自由得多。來來往往的學生穿什么的都有,就是不穿校服,易真乘坐的小型校車緩緩?fù)O拢却蝗侯^戴魚缸式呼吸系統(tǒng),人身魚頭的學生走過去。 “澤塔星人,”領(lǐng)著他進來的助理教授笑道,“他們自稱是美人魚的近親呢。” 易真嘴角一抽,哪來的人魚啊魚人還差不多吧,給美人魚道歉啊。 “易真先生,”年輕的助理教授帶他轉(zhuǎn)進一條偏僻的小路,忍不住提醒他,“我必須事先對您說一句,蓋亞教授的脾氣十分怪異,也許這就是天才的通病。雖然我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突然提出和您見面的要求,但如果有冒犯到您的地方……” 易真剛想說如有冒犯我就多擔待一點是么,這個是肯定的,畢竟老人家年紀也大了,隨后就聽見對方接著道:“……您就忍著吧?!?/br> 易真:“?” “啊,到了,”助理教授笑容滿面地停車,跳下主駕駛位,他指著遠方一座氣勢恢宏的高聳白塔,“那就是學術(shù)塔了,易先生。您開自動駕駛過去吧,按照老師的要求,我不能靠近?!?/br> 蓋亞·曙色要求與他會面的消息,目前只有少數(shù)校董,傳話的暨青,以及這位帶他進來,是蓋亞關(guān)門弟子的助理教授知道,易真能理解他們想要低調(diào)行事的心情,并且這樣做也對自己有利,可那么大的學術(shù)塔,只放自己一個人進去,能行嗎? 前方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一直笑瞇瞇的助理教授驟然變了臉色,嚴厲道:“誰在那里?這里可是禁區(qū)!” 說話聲停了,只有踩在落葉上的腳步聲,不疾不徐,朝這邊走來。 易真坐在校車上,耳尖微微一動。 來人的走路方式奇詭異常,每一步都和上一步的間距分毫不差,就連踩在地上的力道,也像是復(fù)制了前一秒的自己。 落葉沙沙作響,鞋底碾過薄薄的葉片、脆硬的葉脈,倘若將一個人邁出一步的聲音剪切下來,循環(huán)播放上十幾遍、幾十遍,才能勉強達到當前的效果。 能做到這種程度,遠非一句奇特可以形容,即便是易真,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xiàn)出來的,唯有“奇詭”二字。 高手,而且是絕世的高手。放在武俠體系里,完全值得一個掃地僧的亮相出場,張三豐的輩分待遇。 易真的額上已然沁出了汗。 他從校車上跳下來,為了校內(nèi)安全,這種小型校車的時速,至多不超過每時20公里,真要跑起來,易真比它還快上許多。 他慢慢后退了小半步,像是站得累了,想換一換腳的動作,但如果真要出什么事,他稍稍蹬地,剎那間就能化霧逃走。 助理教授目光炯炯地盯著前方,等著開處分,易真也在盯著前方,等著跑路。 來人終于從落葉金黃的樹叢中轉(zhuǎn)了出來,卻是個眉目剛毅的男子。 易真一愣。 他的身量極高,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劍,直直屹立在世人面前。 他的體格并不算很健壯,可以說是削瘦的,但他的力量仿佛也被壓縮在那具精干的身軀中,一舉一動,都克制得叫人心驚。 男人低垂著眉目,他生著一頭烏黑的短發(fā),其間夾雜著一縷純?nèi)坏陌?,更為他的氣質(zhì)增添了幾分滄桑。待到他抬眼,朝這邊看來時,易真瞧見他淺灰色的眼瞳雪亮銳利,這一眼凜冽如鷹隼從高空俯瞰獵物,被他掃過的人,皆不免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助理教授驚訝道:“黎先生……您怎么在這兒?” 黎,易真幾乎是立刻想起了一個人。 超s級機甲風雪客的駕馭者,阿佐特大學的前任校長,黎澤宇。 第39章 黎澤宇,他就是黎澤宇? 易真想起他的機甲,斗笠遮面,古樸莊穆如禪寺的老僧,又想起舍心說過的,風雪客是超s級機甲中唯一不配備熱武器的存在。 這樣一個人,必定將教條和規(guī)則視作需要一生遵守的東西……或者說,他連骨頭,都是按著教條和規(guī)則的形狀長起來的! 面對他,易真感到了難以言喻的不適。 因為艾靈的事,他知道黎澤宇看不慣容鴻雪的做派。原先他還想著,風雪客號稱絕對的公平公正,加上容鴻雪的行事風格,也確實難以叫尋常人喜歡,由此看來,艾靈進不了阿佐特大學,是受了她哥哥的牽連。 現(xiàn)在,易真為他當時的草率結(jié)論猶豫了。 容鴻雪是瘋子,他面前這個寒心鐵壁的黎澤宇,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瘋? “來見蓋亞教授?”黎澤宇開口。 他的聲音同樣毫無起伏,猶如從尸體肚子里發(fā)出來的,易真甚至感覺不到聲帶的震顫。 “啊,是的,”助理教授十分不好意思,“抱歉,我之前不知道是您……” “無妨。”黎澤宇一點頭,他沒有再給易真一個眼神,便從他們身邊走過。 易真的右半邊肩膀,仿佛緩緩掠過一陣隱而不發(fā)的刮骨颶風。 等到他那極具規(guī)律性的腳步聲遠去,先前和他對話的另一個人才從后面走出來。 是暨青。 他的臉色不算特別好看,也不算特別難看,像是正在思索一件要事。再次見到易真,他的表情起了一些變化,再也不是第一次見時帶點輕視的放松了,他快步走過來,對助理教授頷首示意,然后對易真鄭重地伸手。 “你好,易真,歡迎來到阿佐特大學?!?/br> 易真也笑了一下,和他握了個手。 暨青說:“下面由我陪同了,邊走邊說吧。” 告別助理教授,易真打量他,先起了話頭:“你身體好些了嗎?” 暨青先是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 易真不吭聲,等著他的詳細解釋。 他很想知道,在抽取概念之后,究竟會對人體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一開始,你就像把我的靈魂也抽走了一樣,”暨青呼出一口氣,“我感覺很冷……像是把心和大腦一塊扔下了冰河,等到意識重新回歸的時候,我已經(jīng)躺在醫(yī)療艙里了?!?/br> “其后的三天時間,我的精神體都有些不受控制,實話告訴你,當時我還以為自己快廢了,不過,在我努力奪回掌控權(quán)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對精神體的理解和應(yīng)用,好像更上一層樓。” 易真若有所思,自己抽取了精神毒素,等于提純了一次,再將它還給原主,又等于無形中幫助他梳理了一次精神力? “我將我的情況告訴了我過去的導師,他對這個案例非常感興趣,于是把體檢報告嘗試性地發(fā)給了蓋亞教授,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力?!?/br> “結(jié)果他真的注意到了?!币渍嬲f。 暨青說:“是的,但我們都不知道,蓋亞教授最終的決定,為什么是找你討論黃金?!?/br> 這個原因你們當然猜不到了,易真無力地想,還真是連環(huán)效應(yīng),兩個月前,李聞歌將自己的提問轉(zhuǎn)遞給蓋亞,兩個月后,暨青的導師同樣將暨青的身體情況傳送給這位大奇跡者,直接導致了蓋亞對自己的關(guān)注,這真是…… “在我上大學的時候,蓋亞教授就已經(jīng)不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了?!濒咔嗔砥鹪掝^,“當時,黎澤宇先生還是校長?!?/br> 易真說:“我聽說,阿佐特大學,七年固定換一次校長?!?/br> “是的,”暨青點頭,伸手拂開一根垂在肩頭的枝條,“他是去年卸任的?!?/br> “我能感覺到,你對大奇跡者缺乏一種尊重的情緒,”暨青平靜地說,“但身為煉金生物畢業(yè)的學生,我想說的是,藥劑師是創(chuàng)造奇跡的群體,沒有他們作為后盾,人類對宇宙的探索,根本走不到今天這一步?!?/br> 易真心想,我倒不是對大奇跡者缺乏尊敬,不過因為我自己就是大奇跡者,如果可以,我倒想把人物角色卡給你看一看。 “原來你是煉金生物專業(yè)的啊,”易真干巴巴地說,“我還以為你是作戰(zhàn)系呢?!?/br> 暨青笑了笑:“假如我不是煉金生物畢業(yè)的學生,我早就被響尾蝎的毒腐蝕成一具白骨了?!?/br> 他接著道:“一千年前,輻射是致命的,異星的土壤和水分是致命的,異星的原生物種更是致命的。大家都說群星間滿是寶藏,拓荒者、探險者的手中攥滿金黃色的鉆石——想必你知道新星熱這個詞,對吧?” “嗯,”易真頷首,他當然不會忘記,借著“新星熱”的東風,僅憑一支來自猩紅斗篷的解毒劑,就能為他換來一個脫胎換骨的契機,“我知道?!?/br> “正是因為曾經(jīng)探索的過程那么艱難,所以每當發(fā)現(xiàn)一個新星系,人們的喜悅才那么狂熱?!濒咔嗾f,“三千年前是這樣,三千年后,還是這樣?!?/br> 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走上了一條平整的小路,易真問:“直到有了藥劑師?” “直到有了藥劑師。”暨青說,“他們用精神力,改變元素和元素的排列順序,拔除毒素、增減地貌,甚至控制氣候。駕馭者征服新星的原生物種,而他們趕在駕馭者之前,征服那顆新星。” 他看向易真:“這一切,都來源于一千年前的那位天才,初代大奇跡者,梅魯哈·曙色?!?/br> “我知道你身懷著奇異的本事,我還知道,幾個月前的你,尚是體質(zhì)連b級都沒有達到的弱者。人各有命,驚才絕艷的人物,我已經(jīng)見過許多,但對于梅魯哈的后人,當代數(shù)一數(shù)二的藥劑師,你最好還是收起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起碼做出個樣子?!?/br> 易真看他一眼,暨青說這話,提醒的成分大于警告的成分,他承這個情。 “我知道了,多謝?!?/br> 學術(shù)塔近在眼前,易真正欲邁步,忽然又回過頭:“對了,我有點好奇,剛才你和黎澤宇……也在說我么?” 暨青一頓:“這倒沒有,他是去學術(shù)塔取資料的,路上遇到了,就跟他搭了個話,畢竟那可是風雪客,很難見到一回的?!?/br> 易真說:“這樣……好的,我明白了?!?/br> 他轉(zhuǎn)身,朝學術(shù)塔走去。 蓋亞·曙色……能讓這位當世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藥劑師,在閉門六年后突然找到自己,他究竟從當時的問題里,看出了什么端倪? 黃金,為什么是黃金——莫非他也發(fā)現(xiàn)了嗎,古代煉金術(shù)士追求金元素的真相? 還是說,前后兩件事加起來,叫他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東西? 易真滿腹心事,獨自上到了學術(shù)塔的最頂層。 他在門禁處放下專屬的請柬,通過身份驗證后,面前沉重的雕花黃銅大門緩緩開啟,從中砉然冒出大量的蒸汽煙霧。 易真揮手,驅(qū)散這些灼熱的白霧,他的視野一點一滴地清晰起來。 這是一間……古舊的實驗室。 之所以說它古舊,是因為這里面陳置的所有設(shè)施,都不是應(yīng)該在大宇宙時期出現(xiàn)的東西,乃至地球的末代,都不會存在如此古老、拙舊,以至于蒙上了一層類似于魔法氣息的房間。 易真的目光,從線條流暢的玻璃蒸餾儀,轉(zhuǎn)到鑲金雞翅木的古董桌上,那里堆著大量紙質(zhì)的典籍,棕黃色的羊皮紙成卷成山,自桌面一直淌到地上,方形的墨水瓶里斜插著一支鵝毛筆。 腳下的地毯編織著四元素相互轉(zhuǎn)換的圖騰,掛毯上則是手持蛇杖,足生雙翼的赫爾墨斯,窗邊放著三架呈對角狀的純金占星鏡,巨大的蒸餾設(shè)施旁,分別以玻璃罐裝著硫磺、汞,以及雪白的鹽。他視線向上,天頂飄蕩著宏大的明光,有如截取了一段夜空的星河,將整個塔頂照徹得輝煌燦爛,恍若歲月也倒流回了公元前三世紀的一個午后。 蒸汽朦朦朧朧,其中隱約有個人影在忙碌,易真無聲地走到長桌邊,看了一眼那些典籍的名字,《赫爾墨斯文獻》、《黑暗的秘法》、《黃金的培養(yǎng)》、《百十二書》……都是上古的煉金術(shù)士們在磕磕跘跘的探索中寫出的著作。它們飽含著粗糙的科學,癡人的狂想,以及對宇宙、對星空竭盡腦汁的無望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