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射線槍的光芒交織成了密密麻麻的網,幾乎照亮了夜晚的天空,霸王烏賊連綿痛嘶,腕足表皮一片焦黑,冒出炙烤的煙氣。 它心頭怒火更甚,此時此刻,易真已經被當成了和藍方一伙的,霸王烏賊循著其它魚坑的光亮,揮舞腕足,在冰面上猛烈掃擊。被它卷住的天都人就再也沒有逃脫的機會,上萬束肌rou一同發(fā)力,只能聽見獵物骨骼被擠壓的爆響,下一秒就該亞特蘭蒂斯做出判定,將瀕死的天都人傳送出去。 射擊聲、怒吼聲、冰面碎裂聲、浪花拍打的水聲……聲聲交纏,幾乎煮沸這個本該寧靜的黑夜。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一個人影破開海水,吃力地攀爬上冰面。 早在霸王烏賊脫離冰川,在海底發(fā)威的時候,天都人就察覺到了腳下冰面的震動,開始分批在魚坑邊上守衛(wèi)觀察。舍心和李有燈不得不暫時躲到一旁避讓,蟻多還能咬死象,他們不是易真,沒有那個硬碰硬之后還能全身而退的本事。 “唉!那是不是易真!”李有燈眼睛一凝,小聲叫道。 舍心急忙道:“好像是……快去看看!” 兩個人披著雪熊皮做偽裝,就像兩坨偷偷摸摸的雪堆,咕呲咕呲地往人影的方向猛沖。 “靠!真是他!” “快快快趁他們狗咬狗我們趕緊走!” 李有燈掏出一張熊皮,往嘴唇雪青的易真身上一裹,趁著沒人往這邊看,都在專心致志對付霸王烏賊的時候,扛著易真扭頭就跑,舍心跟在身后,不忘張開熊皮蓋住他們的背影。三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跳大神的狗熊,歪歪扭扭地跳遠了。 “他怎么傷成這樣!”李有燈大驚,“底下有個什么東西,能把他傷成這樣!” 舍心思索:“觸手……看起來像是深海物種,就是不知道深海哪一支……” 易真為了和霸王烏賊扯開一段安全距離,已經在泄洪式地使用內力,最后為了擾亂霸王烏賊的視線,禍水東引給天都人,更是超負荷地發(fā)動了全身化霧的身見轉,丹田已經榨得出血開裂,又正面無差別地捱了半天霸王烏賊尖叫的次聲波…… 此刻被李有燈身上熾熱騰騰的羅剎血一激,吞了一路的瘀血再也壓制不住,一口氣貫長虹地噴出去,幾乎濺紅了半面熊皮。 李有燈尖叫:“?。∵@什么!你把什么東西噴我身上了!要是中午吃的魚rou小心我急眼我跟你說!” 易真斷斷續(xù)續(xù)地往外咳血,一邊含糊地說:“血……魚rou早消化光了……” 李有燈轉念一想:“哦,行,那還有點逼格?!?/br> 這什么傻之逼的對話,舍心聽得頭都大了。不怪之前回去,家里人都夸他成熟穩(wěn)重了不少,天天跟這兩個奇葩隊友在一塊,再弱智的人都要被逼著成長起來了! “這不是重點!”他難得急眼,“你怎么傷得這么重啊?還有沒有救了,要什么藥???” 易真露出一個慘白帶血的笑,一邊笑,一邊咳:“不礙事……瘀血吐出去,就好了……” 三個人緊趕慢趕,跑到了挖出來的臨時據(jù)點,易真做了個手勢,剩下兩個人頓時明了,把直播攝像頭調開了。 易真吐了一路的瘀血,渾身血跡斑駁,他等不到擦,便趺坐原地,熟稔如行云流水地擺出五心向天的姿勢,開始調息理氣。 其實按照東?;裨E的特性,不需運功便能自如流轉,本來是不需要擺姿勢做架勢的,但易真這回傷得嚴重,不得不利用最適合內息循環(huán)的姿勢,先粗淺地治療一下內傷。 過了大約個把小時,易真才睜開眼睛,呼出一口氣。 “你……你怎么樣了?”李有燈小心地問。 易真思考片刻:“可能養(yǎng)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大概就好了?!?/br> 他又從藥箱里摸出傷藥,吃下去一顆:“但只要不做什么大動作,其實也能撐住?!?/br> 他咽下藥丸:“好了,我來跟你們說底下有什么,底下有一只巨型的深海擬態(tài)霸王烏賊,被我用毒刀在眼皮上砍了一下,那是讓傷口無法愈合的毒藥,只要天都人不是弱智,磨也磨死它了。” 李有燈詫異說:“你……你幫了藍方?” “那東西很棘手,速度快,力氣大,還會次聲波攻擊,我們還要用天都人來磨大龍,在這就死光了算怎么回事?”易真苦笑一下,“而且它就守在冰川通道的入口,它要是個啞巴,我也不會傷這么重了?!?/br> 舍心嘆了口氣:“有你幫忙,他們找到大龍的可能性肯定要大很多?!?/br> 李有燈有些狐疑:“你就這么肯定,冰川下面的通道連接著雷音鬼龍的老巢嗎?” “我不能肯定,”易真攤手,“只是直覺下面有個大東西。就算下面不是雷音鬼龍的老巢,而是什么別的寶藏怪物,那又有什么關系?反正截就完事兒了?!?/br> “更何況,”他一按空間鈕,嘩啦啦掉下來的潛水服就像小山,頓時倒在對面兩個人頭上,“我們也不虧啊!” “我靠!”李有燈大叫,“你是批發(fā)潛水服回來了嗎!” 第103章 聽完了易真在海底的來龍去脈,李有燈贊嘆道:“真行啊你,天都人不知道打了多少魚,才換來了這么些潛水服,你倒好,直接一鍋端了。” 易真面白如玉,雙頰還是沒什么血色,吃了一枚傷藥,只是說話流暢了不少:“挑挑,然后我們跟著去海下,盡早結束這場比賽?!?/br> 舍心伸向潛水服的手頓了頓,敏感地問:“怎么了?” 易真沉默了一會:“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總覺得這場比賽……不太妙,給我的感觀很怪異?!?/br> 但是怪異在何處,易真也說不上來。比賽第一天他們造房子,當天夜晚就臨時決定要潛伏到藍方的地盤,然后做了兩天的魚rou火鍋,直到天都人發(fā)現(xiàn)這個海下通道,他才第一次出手,為后續(xù)的大龍之戰(zhàn)掃清障礙……哪里都很正常,可易真心里始終籠罩著隱隱的不安。 “我相信我的眼睛,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覺?!币渍娴吐曊f,“如果這個考場真的出事了,你們千萬記得,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br> 李有燈皺眉:“那你呢?” “我?”易真笑了,“我可沒那么容易死?!?/br> 蝕骨靈蝎從芥子豹囊里探出頭,極地的低溫讓它很不好受,這幾天,它和三笑蝶都陷在一種冬眠假寐的狀態(tài)里。易真捏著它的前螯,發(fā)現(xiàn)殼上出現(xiàn)了龜裂的暗紋。 怎么回事? 易真取出夜雪幽曇的花蜜喂它,但蝕骨靈蝎似乎只是浮上來看一眼,看到他還是好好的,就有氣無力地“噗”了一聲,繼續(xù)沉下去睡覺了。 易真忽然了悟,它這是快要蛻殼了。 “明天咱們再去看一看,”李有燈拍板,“天都人應該沒有那么廢柴吧,這么多人,不至于搞不定一只霸王烏賊?!?/br> 易真點頭:“那就睡一覺,今天晚上的時間,留給天都人去處理后續(xù)的爛攤子。” 遠方的巨響和震動遙遙響徹夜晚,易真只把它當做閉目養(yǎng)神的背景音樂。第二日,世界隊的三個人再去看時,三號打撈點基本算是廢了,規(guī)則分布的魚坑被霸王烏賊肆虐得連成了一片,留下了一個巨型的豁口,冰面一片狼藉,三條焦黑的粗大觸手像扭曲的死蛇般橫癱在坑洞旁邊,足有七八米長,半人多高。 易真估計,受了這么重的傷,再加上那道可能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傷口,霸王烏賊可能已經回不去自己的老巢了。 經過昨晚的惡戰(zhàn),這時來到這里的天都士兵卻沒有很多,數(shù)列隊伍齊步前進至冰坑前,易真粗粗一數(shù),大約只有三百人,但是周身的氣息,比起普通士兵更加凝煉且肅殺,猶如行走的兵刃,沉默的鬼魂。 “動真格了,這次派出的是精銳部隊?!币渍嫘÷暤溃耙粫覀儚哪堑胤较滤?,跟緊我。” “知道。” “嗯?!?/br> 天都軍人陸續(xù)下水,易真三人繞道而行,從更遠處的捕魚點滑下冰海。有了防寒潛水服的支撐,三個人在水底比在陸地還要自在幾分。 “跟上他們?!币渍孑p輕揮手,于是三道黑影仿佛離群的魚,不遠不近地綴在天都人身后,始終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他們很快逼近了海底通道的位置,那頭巨無霸一樣的擬態(tài)烏賊果然不在這里,四處是砸落的碎冰塊,甚至將通道的入口處也掩埋了一半。 天都軍人在冰川通道面前停下了,水下無法交流,因此他們通過精神力相互對話。易真可以猜到,他們正在探討,霸王烏賊為什么突然離開了獵食的巢xue,還大肆攻擊陸地上的人。 他們無聲地溝通了片刻,便迅速清理了通道的殘冰,兩兩并排,游進深處。三個人跟在后面,也悄悄摸了進去。 這個被冰川包圍的通道其實非常寬敞,一點都不逼仄。人在其中游動,就像置身于公路隧道中,冰藍色的頂部距離他們很遠,要盡力伸長手臂,往上蹬好多次水才能夠到。 易真默默地觀察,這個通道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被洋流撞擊出來的空洞,怎么會如此蜿蜒曲折?但如果說是刻意制造出來的……通道的冰面上,四處凝結叢生著尖利的長刺,只要在通道里稍微推某個人一把,他就要撞上這些刀山劍海般的冰錐,瞬間死于非命。如果是刻意制造,誰會留下這種危險的東西? 易真有些慶幸這里是水下,他們的一切行動都悄無聲息,唯有攪亂的水流,假如這是在陸地上,那么他們連跟蹤的腳步聲都會被漫長寬廣的通道連環(huán)放大,能不能被發(fā)現(xiàn),也只是時間問題。 路途遙遙,易真不知他們游了多遠,只能察覺到通道的直徑以rou眼可見的程度發(fā)生變化,它變得越來越寬,越來越高……到后面這條通道已經不能被稱之為通道了,簡直就是穹頂! 這是用一切言語都無法形容的壯麗雄偉,穹頂上也垂著千萬鋒利的冰錐,這里已經是海底,但還是有不知從何處來的光順著錐身流淌,在尖端凝聚成璀璨的一滴。致命的冰錐同時裹挾著致命的美麗,穹頂渾如高懸燦爛星漢的宇宙幕布,深海萬籟俱寂,這里卻仿佛下著一場漫蕩繾綣,永遠無法飄落地面的碎雪。雪花席卷潮水,于所有人的頭頂閃耀鉆光。 易真的身體緩緩下沉,他一直在仰望上方,腳尖卻似乎觸碰到了什么東西。 他低下頭,將那片大如瓦也厚如瓦,如冰雪乳白透明的東西撿了起來。此物身上有著不規(guī)則的裂痕,但還是能看到半扇形的精巧紋路,一圈套著一圈。 ……鱗片,某種超巨型生物褪下的鱗片。 他抬起頭,通道底部已經很少見到嶙峋凸起的冰刺了,這種淺白色的碎鱗淹沒了這里,再怎么尖長的冰刺,亦要被它淹得只剩下頂端。 到了這里,易真終于可以肯定,只要他們沿著通道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見到雷音鬼龍。 與此同時,他也終于明白自己的不安來源于何處了……他的不安,來源于他的肯定。 世事總是無巧不成書,可世上當真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嗎?想找雷音鬼龍,就發(fā)現(xiàn)了這條通道,沒有別的選擇,也不用試錯,除了攔路的那只擬態(tài)霸王烏賊之外,余下的道路都是一帆風順,甚至現(xiàn)在想想,那條霸王烏賊,都像是裝裝樣子的考驗,輕輕抬手就放過了…… 是命,還是運,抑或是背后有一支翻云覆雨的手筆? 易真眉頭緊皺,這時,天都人也發(fā)現(xiàn)了腳下的龍鱗,他們也知道雷音鬼龍很有可能就在前方,一舉一動都變得異常謹慎,三百多號人沿著穹頂向上鳧水,產生的波動竟如羽毛拂浪般柔婉嫻靜,不起一絲波瀾。易真吃驚之余,也學著他們的樣子,招呼李有燈和舍心慢慢飄上去。 三個人漸漸和大部隊拉遠了距離,沿著彎曲的穹頂往上游,易真一抬眼,他忽然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水面?這里已經是深海的海底,哪里來的水面? 他不信邪地繼續(xù)上浮,居然當真是水面!他接觸到了空氣和流動不止的風,易真無聲無息地攀上冰面,將李有燈和舍心拉上來,冰上林立著許多六棱柱形狀的巨大冰晶,三個人便藏身在這些冰晶后面,觀察這個奇異的地方。 作為一個在冰川下開辟的空間,它的面積大到不可思議,雄壯宏大如支撐神國的宮殿。腳下的冰面呈現(xiàn)出一種粗糙的平滑,兩道對稱的巨大劃痕分布其上,五光十色的晶柱則像殿內奢華而簡約的裝飾。最前方,有一個冰雪塑成的巨窩,兼具冷硬如鋼鐵和柔軟如云霧的錯覺,三百個天都人已經分散開來,朝著巨窩的方向匍匐進發(fā)。 易真低聲道:“這里是……貝希摩斯之殿!” ——雷音鬼龍為雷龍寶珠,為自己的卵所鑄的龍巢,就被世人稱之為貝希摩斯之殿。 貝希摩斯是圣經中所記載的陸地上最大的怪物,一天要吞吃一千座山峰,而雷音鬼龍為卵創(chuàng)造的巢xue,則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廣博遼闊,想必連這樣的怪物都能夠容納,所以人們給龍巢冠以這種別名。 “他們要偷走雷龍寶珠!”李有燈急促地說,“怎么樣,動手嗎?” 舍心說:“這里的龍息十分濃厚……他們現(xiàn)在應該很緊張,沒空理會我們,我們可以往前走一點,到前面去看看?!?/br> 這是實話,易真還沒見到雷音鬼龍的真面貌,只是感覺到殿內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刺激得他渾身汗毛倒立。不過他修煉陰屬心法,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寧心靜氣,李有燈身具羅剎血,舍心壓根就沒有雞皮疙瘩這種東西,因此三個人都能承受。 他們悄悄向前,那冰雪巨窩的后方,裝飾著一叢參天巨樹般高大的珊瑚,雪白的主色中夾雜著絲絲綺麗的深紫,猶如孔雀展開華美的羽屏,將那個形狀簡樸的窩也襯出了一種大巧不工的冷艷氣質。三個人頂著龍息,倒比天都人走得還快一些。 易真從龍窩的另一邊攀著爬上去,往下一看,巢中果然有個蒙著發(fā)光白布的卵形事物,大致估計一下,足有一人多高。這時,打前鋒的天都人也跳了下來,這些精挑細選的偷蛋部隊確有可取之處,從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一絲兒聲也不出,更沒有震動。要不是處于不同的陣營,戰(zhàn)爭天馬星系的軍人又是同調文明,易真手上還真有本《行風躡云》的輕功身法,著實想在他們中招個傳人。 天都人眼見目標近在咫尺,眼中不由迸發(fā)出狂喜。他快步向前,小心翼翼地扯住白布,往上一掀—— 沒有,什么都沒有,白布底下,竟然是一團空氣! 不要說隨后趕來的天都人呆若木雞,就是易真,也一下子愣住了。 雷龍寶珠呢?雷音鬼龍的卵呢?龍窩里沒有卵,那卵會在哪里? 他雙目一凝,看見天都人手中緊攥的白布忽然自上往下地寸寸凍結,而后蔓延滿了即將碎裂的紋路。易真心知不妙,趕緊扯上手邊的兩個人,就要迅速離開。 破碎聲乍然爆起!仿佛一千只凌空長鳴的青鳥,就連貝希摩斯之殿的天頂都在這高遏行云的動靜下引發(fā)了嗡嗡的共鳴。易真差點破口大罵出聲,但已經沒有時間了,他確定自己進入了一個陷阱,而且布置陷阱的人必須要他有去無回。 “快走!” 三個人同時落地,易真剛拉著兩個人要跑,腳下就是一陣劇烈的搖晃。易真下意識回頭,那棵樹……那棵珊瑚樹居然在緩緩地上升! 珊瑚的繁茂枝條,珊瑚那粗如巨木的根莖,以及根莖沒入的淡青色地面皆一一顯現(xiàn)。繼而地面也出現(xiàn)淺淺的紋路,紋路由淡轉深,旋即片片閉合,形成鱗片的形狀,層疊的鱗慢慢地起伏,仿佛在無聲地呼吸。 最后,一顆眼球在褶皺如鋼鐵的眼皮下慢慢浮上來,豎起的瞳仁是純然如太古星空的深紫,邊緣則夾雜著濃烈的琥珀金。這顆眼球猶如巨大且光滑的鏡面,森嚴地俯瞰人間,也俯瞰著殿中的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