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愛凡哆哆嗦嗦的,不知是憤怒還是驚懼。他簡直難以相信,這個低等的賤民竟然不怕他,不怕皇室的威嚴,統(tǒng)治者的威嚴。他站在這里,就像站在他的家里,站在他的領(lǐng)地里,可這是皇宮!這是他的家,只有他和他的家人才能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地方! 他為什么不害怕,他憑什么不害怕?! “現(xiàn)在,回答我的問題,”易真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我為什么發(fā)火嗎?” 第111章 皇帝和皇后沉默不語,三名s級也不曾開口。 大王子奧斯汀·阿佐特垂下眼睛,在無聲的寂靜中,他想到了很多事。 在這個世界上,皇權(quán)確實是至高無上的東西,但沒有力量拱衛(wèi)的皇權(quán),就像失去了強硬的支撐骨骼,只能是一具花團錦簇的空皮囊。 s級就是最強的力量,他們憑借凡人之軀,再佐以無以倫比的天賦奇才,就能超越生命的極限,以此達到神明與魔鬼的領(lǐng)域。 他的血親,他最小的兄弟,固然野心勃勃,但是仍舊十分稚嫩。他將皇宮誤認為是天底下最至高無上的存在,以為凌駕玉座,手持璽杖,憑借皇室的血統(tǒng),就能成為宇宙之王、世界之主,星系中的每一顆星星都要倚靠他的意志來轉(zhuǎn)動——然而很可惜,事實卻不是這樣的。 在皇城里,愛凡是尊貴的王子,除了父母兄姐,誰也不能忤逆他的命令。他可以興致盎然地發(fā)明許多殘忍野蠻的小游戲,并且對此樂此不疲,他也可以蔑視老牌貴族的家世,鄙棄高階駕馭者的實力,把大奇跡者看得像家養(yǎng)醫(yī)師一樣低微……只不過這些情緒都要放在私底下宣泄泛濫,假如愛凡敢在明面上暴露出一絲一毫類似的心理活動,過不了多久,這片他出生的皇宮,就要成為他的埋骨之地。 他還小,離戰(zhàn)場還很遙遠,沒有真的見識過s級發(fā)作起來,到底能造成多么可怕的結(jié)果。他們的父親是謎一般的統(tǒng)治者,奧斯汀至今看不懂他的主張和意圖,他似乎也早已否決了愛凡的繼承人資格,就任由小兒子這么莽撞天真地成長下去,至于他們的母親…… 奧斯汀的眼睫垂得更低。 當日,愛凡重傷歸來,他的手臂經(jīng)過治愈,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唯有臉上的毒傷始終無法痊愈。他瘋狂地尖叫哀嚎,用盡最惡毒的語言,誓要將始作俑者碎尸萬段,宮廷隨侍的高級藥劑師使盡渾身解數(shù),終于治愈了他的傷口,讓他安然睡去。母親脫去一身的華服,抱著熟睡的愛凡,美麗的雙眸滿是悲傷。 “就讓他再放縱一會兒吧!”母親含淚說,“他畢竟是王子,是我的兒子,你的兄弟……就讓他再天真一會兒吧……” 奧斯汀抬起眼睛,望著臉色慘白的愛凡。 為什么還是不明白啊,弟弟?想到阿什泰爾的死,你心里竟然沒有一絲后怕嗎? 就連世俗中,你眼里一手遮天的皇權(quán),想要除去一名s級駕馭者,都必須得借助另一名s級的手腕和力量。你看這滿場環(huán)繞于王座之下的強者,他們雖然放低了身段,俯下了頭顱,心里卻何嘗有半分對于皇室的敬畏? 現(xiàn)在易真直視你,逼問你,比起眼前真正坐在皇位上的人,他才更像一位充滿威嚴的,君臨世間的帝王。這是何等的大不韙,可是這些誓要效忠皇室,效忠帝國的s級,怎么一個都不出來喝止他呢? ——因為他身后就站著大黑天,那個可以直接當面羞辱父親是廢物的可怕男人;因為他自己就可以殺退雷音鬼龍這樣的龐然巨物,救下整個亞特蘭蒂斯。 他們都掌握著實質(zhì)性的力量,皇權(quán)也在這些人面前不堪一擊。更何況,你還不是皇帝,僅僅是一個空有正統(tǒng)之名的小皇子而已啊。 愛凡全身發(fā)抖,他想要躲避易真的視線,他只覺得對方的目光中含著那么沉重的壓迫,直叫他喘不上氣來。 我做了什么?我不過是做了我該做的事!這是歷史的必經(jīng)過程,通往皇位的道路上始終沾滿鮮血,我們不動手,其他人也會對我們動手!朧華星……朧華星上好像是死了一些人,作為犧牲品,史書會記住他們,而我作為勝利者,自然享有活著的特權(quán),你這個賤民,見識過政治、欲望和人心的殘酷嗎?懂什么是大局嗎? ……但這些他都說不出口。不知為何,他有種預(yù)感,只要他說出這番話,后續(xù)產(chǎn)生的連鎖反應(yīng),就不是他可以承擔的了。 愛凡下意識求助外援,他嘶聲道:“松鹿……大人,你、您……” 松鹿揪著水晶杯邊緣的一枚迷迭香葉,沒有立刻回話,過了一會兒,她才嘆了口氣:“其實,尤金那孩子,也是我的學(xué)生呢……” 她說了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主看臺上的氣氛頓時更加沉重、凝固了。 再過片刻,松鹿又重新笑了起來:“不過,易先生也不要太生氣啦,今天你可是舞會的主角。作為冠軍,等一下烏列將軍也會來拜訪你,就不要一直沉著臉了。慶祝的日子,算了算了。” 易真環(huán)視室內(nèi),皇帝堅固如海邊的礁石,始終不動,也不說話,萊雅皇后掩在華貴裙擺中的手微微發(fā)抖,公主克洛娃姿態(tài)嫻雅,只有一攤花瓣胡亂丟在她的座椅后面,是一朵被揉得支離破碎的鳶尾,至于大王子……他的臉色蒼白,平靜中卻暗含著某種悲憫。 剩下的兩個s級還沒表態(tài),但是態(tài)度也很明顯了,易真想報復(fù),可以,但是不要在這,也不能在這。即便容鴻雪強過他們所有人,他們也不會違背曾經(jīng)對皇帝發(fā)下的誓言,更不會讓一名皇室成員在大庭廣眾之下命喪九泉。 “易先生,”瓦妮莎·朔望發(fā)出嘆息,“娜塔莉婭小姐今天也來了,她想跟您說說話,還有您的meimei,她不是一直也在娜塔莉婭小姐身邊陪伴嗎?” 想起艾靈,還有始終不曾在公開場合露面的娜塔莉婭,易真的神情不由緩和了些許。這時,奧斯汀也開口道:“易先生,我的女伴也有話要和您說,請您千萬賞臉?!?/br> “你的女伴?”容鴻雪眉梢一跳,立刻皮笑rou不笑地朝他看過去,“是我認識的人嗎,不妨說說看?” 乍然承受他的質(zhì)問,奧斯汀王子的手不由猛地一顫,他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道:“是……是五十嵐……櫻雪小姐?!?/br> 五十嵐櫻雪!易真一頓,對,還有五十嵐櫻雪的委托,他一看這崽種小王子,心火狂冒之余,差點連她的委托都忘了。 舍心曾經(jīng)說五十嵐櫻雪“和皇宮里的王子談戀愛”,搞了半天,原來就是這位大王子。 “這到是,”易真沖他點點頭,算是勉強接受了他的提議,“櫻雪小姐是我的委托人,她曾經(jīng)請求我一件事,‘六御座’是祖上機械師五十嵐山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皇宮中收藏著其中兩臺,分別是珀加索斯和安琪兒。請問我能復(fù)刻一下它們的圖紙,帶給櫻雪小姐研究嗎?” 皇帝看著他,終于沉沉開口:“既然易先生說了,那么打開皇宮的寶庫,在頒獎當天,放出這兩臺藝術(shù)品展覽,也是可以的。” “多謝。”易真又看了一眼愛凡,“那么,我……我們就不叨擾了,告辭。” 兩個人離開了主看臺,容鴻雪說:“我以為你會當場殺了他?!?/br> “不是個好機會,”易真說,“我是刺客,不是狂戰(zhàn)士,現(xiàn)在動手,已經(jīng)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等我做完委托再說?!?/br> 他今天要是死在這,我明天還怎么拿那十秒的無雙buff?先把任務(wù)獎勵拿到手,再送他……或者他這一家人上路,那還不是美滋滋? 他們在這邊說這話,身后已經(jīng)響起了一個帶笑的聲音:“易先生!” 易真一回頭,五十嵐櫻雪穿著一件底色純黑,帶著粉金色的流水落櫻的振袖,笑著朝他揮揮手。她的耳邊簪著流蘇盈盈的嬌美花釵,整個人也如落櫻一般和煦溫婉。 五十嵐櫻雪同時看到了容鴻雪,她收斂笑容,拘謹?shù)貙θ蔌櫻┚瞎溃骸叭菹壬?,謝謝您的慷慨,以及對格拉墨的照顧……” 容鴻雪不冷不熱地點點頭,他選擇不去打擾易真和五十嵐櫻雪的社交,對易真道:“我就在下面,一會結(jié)束了,我來找你?!?/br> 易真:“你去吧?!?/br> 等到容鴻雪走遠了,五十嵐櫻雪才重新綻開笑顏:“易先生,好高興!好高興能在這里見到您!” 易真看著她,總覺得這姑娘不是高興能在這里見到他,而是高興她暗戀的王子能邀請她來參加舞會。 “櫻雪小姐,”易真說,“你的委托我已經(jīng)基本達成了,皇帝愿意在明天的頒獎儀式上,把珀加索斯和安琪兒作為展覽的作品放出來,到時候,你可以隨意拓寫圖紙?!?/br> 五十嵐櫻雪雙手合十,由衷感激道:“謝謝,真是太感謝您了!本來奧斯汀也說愿意為我達成這個目標,但我拒絕了,我就知道我沒看錯,您一定可以成為爭霸賽的總冠軍的!” 易真猶豫了一下,問:“奧斯汀……他為什么邀請你?” 五十嵐櫻雪眉心輕蹙,又很快舒展開來:“上個月,我和他在機械工坊偶遇,他看起來愁眉不展的樣子,渾身淋了雨,狼狽得要命。我就把他拉進工坊,他說自己無處可去,不知怎么,就走到這里了。然后……” 五十嵐櫻雪紅了臉頰,悄悄掩唇而笑:“……在那以后,我們就親近起來了,他開始回應(yīng)我的感情,雖然我們還不算正式的情侶關(guān)系,但是……我覺得這樣很幸福?!?/br> 易真心頭掠過一絲不妙的陰云。 嚴格來說,愛凡只能算執(zhí)行人,朧華星上逝去的那么多人命,歸根結(jié)底要算在奧斯汀身上。愛凡當不上皇太子,這場事故,他只有可能是為奧斯汀謀劃的。 奧斯汀之前并未對五十嵐櫻雪的愛慕表達出什么正向回饋,至少易真從未有所耳聞,現(xiàn)在又為何突然對她另眼相看? 好蹊蹺,就算奧斯汀是沖著自己來的……五十嵐櫻雪既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緊要之人,頂多只能算一個委托者而已,奧斯汀就算接近她,又有什么用呢? 易真按下滿腹疑問,對五十嵐櫻雪點點頭:“聽上去挺好的,祝你幸福。明天,你就能得償所愿,正式取回六御座全部的圖紙了。” 五十嵐櫻雪的笑容明媚而感慨,她輕聲說:“是啊,終于……等了這么久,明天就能得償所愿了。” 兩人再閑話兩句,易真就向她告別,打算去找娜塔莉婭和艾靈說話。 五十嵐櫻雪目送他遠去,放松地出了口氣。 尼刻舞會徹夜狂歡,舞池中依舊簇擁旋轉(zhuǎn)著眾多男男女女,也有許多異星人,易真掃了一圈,沒看見李有燈,倒是舍心那十八個保鏢,就像海浪中的島嶼一樣醒目。 易真輕巧地游過去,皺著臉,看舍心手邊那一堆空杯子:“李有燈呢?她跑哪兒去了?!?/br> 舍心搖頭嘆息,很惋惜的樣子:“唉……” 易真神情一肅,低聲道:“到底怎么了?” 舍心不說話,還是嘆氣:“唉!” 易真一頭霧水:“你……你這是喝了多少,都是混合果汁,還能把你喝懵了?說話啊,別唉了?!?/br> 旁邊的保鏢將拳頭舉到嘴邊,咳嗽一聲:“咳!易先生,小主人是未成年,不宜討論成人的話題,請您別追問了。李小姐……她拉著那位塔卡梅耶大人,到走廊那邊去了?!?/br> 易真:“………………” 我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走廊兩邊,都是供給仆人換班休息的小房間,但這種舞會結(jié)束之后,明明是仆人休息的地方,卻總能在犄角旮旯里掃出什么寶石襪帶、絲綢腿環(huán)、金質(zhì)內(nèi)衣掛鏈之類的玩意兒…… 李有燈這么快就把人帶到那去……下手速度簡直震撼我全家??! 原來,你才是唯一一個專心致志貫徹黃文方針的女人,我愿稱你為真·世界主角。 “好……”易真艱難道,“知道她現(xiàn)在挺安全,挺好,我就放心了……” 他也咳了一聲,趕緊揪了個侍者,讓他帶自己去找娜塔莉婭。 來到赤紅龍家族的看臺,侍從通報之后,易真進去。看見他,艾靈高興地站起來:“易真!你來了,哥哥呢?” “他在外面閑逛呢,”易真回答,看向最中央坐著的,依舊被眾星捧月的少女,“娜塔莉婭小姐,好久不見?!?/br> 娜塔莉婭的臉孔素白,猶如常年缺乏血色的病人,雙眼也籠罩著一層終年不散的霧氣。她美麗依舊,只是昔日那種耀眼到刺眼的光環(huán),那種傲慢又不可一世的氣魄,終究還是成為了被留在過去的殘影,只能活在易真的記憶中了。 “易真……先生,”娜塔莉婭百感交集地微笑,“好久不見?!?/br> 第112章 艾靈看著易真,悄悄地搖了搖頭。 阿什泰爾死去的Ц鏊布洌原本已經(jīng)被抬進急救醫(yī)療艙的娜塔莉婭,突然從垂死中掙扎著醒來,胸腹劇烈痙攣,從喉間嘔出大團的鮮血,淚水同時失控如泉。 血與骨的謀殺和背叛,比世上所有的夫妻反目、兄弟成仇都要來得殘忍。 娜塔莉婭穿得很厚。 今晚的宴會廳溫暖如春,酒氣、香水和仿古的嗅鹽氣息從跳舞的人群、貴婦的裙擺,還有開合的羽毛扇上徐徐吹拂,站在觀景臺的上層,能感到這股芬芳火熱的狂潮像龍卷風般撲面而來,但是娜塔莉婭仍然披著豐密的外衣,滾邊的毛領(lǐng)將她整個包裹在其中,令她和周圍的人群分隔出涇渭分明的季節(jié)。 “小時候,祖父曾經(jīng)請弘樹家的一位茶道大師來家里做客,”她輕聲說,“我還很小,不明白е止蜃在地上,擺弄小茶壺的游戲有什么好玩的。大師就笑著對我說,娜塔莉婭小姐,茶道里有個術(shù)語,叫做一期一會,意思是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其實是很淺薄的啊,可能一生只有這一次和對方見面的機會,你和我應(yīng)該也是這樣的緣分?!?/br> 她笑了一下:“我時覺得不可思議,哪有人和人一生只能見一次的道理?如果我想見什么人,只要心里懷著強烈的念頭,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要飛奔著過去找他,再緊緊抓住他的手……” 易真沒有說話,看見她的眼中有淚光閃動。 “現(xiàn)在我真的明白了,但也太晚了。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果然是像露水一樣脆弱的東西,即便我散盡一切,付出一切,也有再見不到的人,再求不得的愛?!蹦人驄I的聲音,就像冬日流連聚散的霧氣,“謝謝你,易真先生……你救了我。” 易真嘆了口氣。 曾經(jīng)Ц讎孩光芒耀眼,飛揚跋扈,將所有喜怒哀樂都展示在雙明亮的眼睛里。她么高傲,她是紅龍的女武神,她的哥哥是黑龍的劊子手,只要提起哥哥,她的心中就涌上無盡的勇氣,哪怕和容鴻雪叫板也毫不畏懼?,F(xiàn)在她的情緒都隱去了,藏在了蒼白的面容之下。 她沉寂了下去,火山爆發(fā)后的余灰中,無人知曉Ю鍤欠窕孤裨嶙盼唇的火星。 “作為回報,我也要告訴你一個消息?!蹦人驄I拍了拍手。 易真身后的門關(guān)上,看臺形成了半封閉的空間,娜塔莉婭開口,她的聲音沒有發(fā)出,只傳遞到了易真一個人的耳邊。 “小心大王子,當日,就是他示意五十嵐櫻雪,向你提出收集‘六御座’圖紙的委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