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真點點頭，他知道自己確實是再挖不出來別的東西了，唯有發(fā)動摩羅幻身，用最快的速度，朝容鴻雪那里趕。

    他抵達(dá)的時候，兩個人身上都添滿了致命傷，容鴻雪頃刻展開精神屏障，將易真擋在身后。

    黎澤宇遠(yuǎn)遠(yuǎn)盯著易真，啞聲問：“你驅(qū)逐了裁決三席？”

    “我殺了她?！币渍婊卮稹?/br>
    “你……你殺了她？”黎澤宇臉上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你殺了她？”

    易真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你沒有告訴她，我的能力是什么，對嗎？”

    黎澤宇將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幾個呼吸間，他身上的血洞已經(jīng)愈合無虞，就像從未受過傷一樣。

    “看來，我確實不該把無謂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這等時刻，他竟然罕見地笑了：“到底是我小瞧了你。不過，這件事也該解決了。能讓我出動最后的底牌，你們，很了不起?！?/br>
    一個巨大的漩渦驟然出現(xiàn)在他身后，時空的幻象在漩渦的切口沉浮，它產(chǎn)生的風(fēng)壓龐然，天地間的落雪全被拉扯著飛旋進(jìn)去，每一片都在高速的狂風(fēng)中變成了鋒利的刀片，唯有易真和容鴻雪被它的力場所排斥，感到不得近身的強(qiáng)大阻力。

    黎澤宇惡意地拉長了聲音，素來古井無波的面上，扭曲出堪稱猙獰的神情。

    “再見了，這個時空的主角們！”他厲聲道，“或者說——再也不見了！”

    裁決第五席的身體后仰，整個人倒進(jìn)亂流之中，俄頃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異變突如其來，眼見漩渦開始合攏，易真懷內(nèi)的唐懷瑟之冠卻發(fā)出了璀璨的鉆光，它裹挾著易真的身體，迫使他脫離了容鴻雪的手臂，一道流光，如乳燕投林般射向即將關(guān)閉的入口。

    “易真！”容鴻雪額上青筋綻出，以他的速度和反應(yīng)能力，居然來不及撈回那道逝去的白光，精神力猶如萬爪齊出，最終也只是在雪地上抓了個空，“易真……易真！”

    他就像一頭垂死的，走投無路的野獸，徒然撲在一片蒼茫的雪原上。

    第125章

    易真被唐懷瑟之冠帶著，身不由己地吸進(jìn)了黎澤宇開啟的漩渦內(nèi)，他有如漂浮在紛雜的畫卷，以及浮光掠影的全息幕布中。只是他眼前掠過的場面，主角都是萬分眼熟的熟人。

    ——“易真”，以及“容鴻雪”。

    接下來的劇情，看起來是連著之前被阿拉暮打斷的記憶進(jìn)行演繹的。容鴻雪帶著易真，在星系間逃竄，明明是世界的主角，卻被迫落入了大敵的圈套，只能像喪家之犬一樣流浪。

    抱著孱弱的易真，容鴻雪逃過了第一次追殺，第二次圍剿，第三次狩獵……

    他們的足跡遍布宇宙，隨著主角權(quán)能的旁落，強(qiáng)大的外來者也愈發(fā)猖狂，他們以阿佐特帝國為大本營，在各大星系燃起了熊熊的戰(zhàn)火，掠奪和種族滅絕的屠殺每日都在發(fā)生。

    三股突然崛起的可怖勢力完全控制了阿佐特星系，并向宇宙中的每顆星球發(fā)下了絕殺的通緝：

    ——誰能發(fā)現(xiàn)重犯容鴻雪和重犯易真的蹤跡，并且上報給帝國，那么舉報者的種族和星球?qū)@得無上的榮光與赦免，他的家園不必遭受戰(zhàn)爭的破壞，也不必蒙受毀滅的威懾。

    通緝的命令在冰冷的真空內(nèi)傳遞，一再縮小兩個人的求生范圍，易真的身體狀況也越發(fā)堪憂。容鴻雪不得不改換面貌，潛進(jìn)那些至今還在艱苦頑抗的外域，積累反擊的力量，為易真尋找足以續(xù)命的藥劑配方。

    星歷3693年，一直堅持與阿佐特帝國不屈作戰(zhàn)的德斯納星系，最終徹底淪陷于這場被冠名以“結(jié)世之戰(zhàn)”的劫難中。這個昔日宇宙的至強(qiáng)之一耗盡了千億計數(shù)的龐大軍團(tuán)，最后一艘泰坦星艦，還是沒能抵御住魔鴉的洪流，諸星破碎，血火橫流。

    終末時刻，成年的德斯納星人匯聚在孤獨(dú)的母星上空，他們已經(jīng)無處可逃，唯有身后的殘存的血脈后嗣，是僅剩的希望。他們發(fā)動恒星奇點裝置，連接起了最后一道防線。

    以他們剩余萬年的壽命，以及山岳般堅不可摧的身軀。

    “……長生種啊，”連接閃回的畫面內(nèi)，逸出微微的嘆息，“雖然很可惜，我還想看看他們有什么傳承呢……”

    “打完再看也是一樣的，不要拖延時間了。”

    “同意。”

    ——畫面里的易真，畫面外的易真，都看到了那場宇宙爆炸一樣的宏光。微型黑洞從虛空中浮現(xiàn)，長達(dá)七十一天的漫長吞噬，最終將德斯納星系的中點，德斯納星人的母星，變成了史書上極盡慘烈的一頁。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就好了……”易真伸出枯瘦的手指，艱難地捂住了自己的臉，但眼淚還是從指縫內(nèi)溢出來，打濕了容鴻雪的衣襟，“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回到一切都還沒發(fā)生的時候……就好了……”

    他的胸膛不住顫抖，喉間發(fā)出哮喘般痛苦的哭聲，容鴻雪只能抱住他，緊緊抱住他。

    “會沒事的，”他將干澀的薄唇印在青年額上，“會沒事的，你會活下來，活著，然后我?guī)闳蟪?。我可以教你武技，其實你很聰明，只是少了點機(jī)會，你肯定能變得和我一樣強(qiáng)，甚至比我還強(qiáng)……”

    一切嚎啕的痛哭，全然被壓抑在易真消瘦脆弱的胸腔里：“我想回到過去……這樣我一定不會再膽小懦弱……我害了他們，我、是我……如果我再有力一點，再堅定一點……”

    “這不是你的錯?！比蔌櫻┵N著他的臉，想要把自己身上的體溫，傳給懷中單薄寒涼的軀體，兩人的姿態(tài)耳鬢廝磨，氛圍卻全無旖旎，唯有無盡的淚水和悲哀。

    “假如要說錯，我的錯比你更多，要怪……就怪我吧?！?/br>
    兩人相依為命，艱難地在無情廣袤的宇宙中掙扎。隨著戰(zhàn)爭的推進(jìn)，德斯納星系的毀滅，和他們一樣的流浪者群體越來越多，混雜在里面，偽裝倒也不是那么困難的事情。

    易真的眼神，再次撥開紛亂的光影，停駐在一個時間點上。

    流光不返，星歷3696年，容鴻雪帶著易真，遇到了一名原隸屬于阿佐特帝國的s級，機(jī)甲“圣四元德”的駕馭者，塔卡梅耶。

    塔卡梅耶身上多添了許多傷痕，他背后帶著一具小小的棺槨，仍舊袒露上身，靜靜地跋涉在荒原上。

    “是你啊，第一名，”他發(fā)現(xiàn)容鴻雪和易真的身影，并未像之前的追兵一般喊打喊殺，只是站在原地，保持了彼此間的安全距離，“你們還活著，我很高興?！?/br>
    畫面之外的易真默默看著，在這個時間線，容鴻雪似乎才是英雄爭霸賽的第一名，并未將冠軍的榮譽(yù)拱手相讓。

    “你脫離了阿佐特？”容鴻雪簡短而戒備地問，常年血戰(zhàn)，還有心中永世燃燒的復(fù)仇惡焰，令他較之以往更加暴戾，也更加狠毒——除了易真。

    他們在外來者窮追猛打的追殺下，已經(jīng)度過了十四年相濡以沫的光陰，倘若說還有誰能夠遏制他的瘋狂，那便唯有易真，他的另一半生命。

    “是啊，”塔卡梅耶嘆息，他輕輕拍了拍身后的豎棺，“我要找一片安穩(wěn)的地方，給它留個位置?！?/br>
    易真望著他，聲音微弱：“這是……誰的？”

    塔卡梅耶望著他，那目光可以說是悲傷的。

    “羅剎人?！彼f，“阿佐特的高層……對羅剎血很感興趣。其實他們本來可以贏的，只是羅剎人已經(jīng)太少太少了，少得不足以支撐一場戰(zhàn)役……”

    容鴻雪捕捉到了他話語里的關(guān)鍵詞：“他們？”

    “為了不讓敵人得逞，羅剎人沒有再壓制自己的血脈?！彼芬f，“我到的時候，戰(zhàn)爭早就結(jié)束了，他們……都是被自己的血燒死的，所以尸骨也很小，我就盡可能地把剩下的人都帶走了……”

    他沒有再說話，靜默蔓延片刻，塔卡梅耶苦笑道：“其實不光是羅剎人，更多滅絕的種族，讓人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我不知道那三個暴君為什么要抓你們，但我感覺，他們其實是很忌憚你倆的，你們可不要放棄??！”

    畫面外，易真獨(dú)自站在流光溢彩的奇異空間，只是沉默地看著畫中人。

    讓塔卡梅耶失望，也讓很多人都失望了，在一次穿越星系時，裁決者終于感應(yīng)到了他們的氣息——縱使大黑天已經(jīng)是絕世的機(jī)甲，然而十幾年的流亡磨礪，還是令它的機(jī)能也開始變得遲緩起來。

    大軍壓境，漫天炮火的狂轟濫炸，以及吞并世界的魔鴉尖嘯里，裁決第五席第一次對主角出了手。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易真終于看清了那是何等可怕的攻擊方式。

    用時光回溯，晝夜倒轉(zhuǎn)來形容，亦不足以描述他手法的奧妙之處，裁決第五席霎時將重置回了他們跳進(jìn)蟲洞之前。那些火光，那些魔鴉還未長嘯著撲上來，容鴻雪亦沒有召出大黑天，裁決第五席身邊的男人——易真知道，他便是一直聞名，而未見面的裁決第七席——手中的兵器便化作一道銀光，刁鉆地飛擲向兩個人的背影。

    時間再次流動，機(jī)甲覆蓋全身，蟲洞閉合，三個裁決者立在蒼穹，居高臨下地看著那片虛空。

    “他死定了?！辈脹Q第七席長呼出一口氣，“十六年，太他媽能跑了！我倒要看看，他還能帶著一具尸體跑到哪兒去?！?/br>
    風(fēng)雪撲朔，大黑天解除武裝，容鴻雪帶著易真，墜落進(jìn)厚厚的雪層。易真趴在他背上，吐息微弱，盡數(shù)打在他的耳后。

    他張了張嘴唇，發(fā)出輕輕的，如釋重負(fù)的嘆息：“要是……能回到以前……就好了……”

    容鴻雪頓住了，面色慘白。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不妙的預(yù)感，極其不妙的預(yù)感。

    他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托起易真，就像在托舉起一粒隨時會碎在風(fēng)中的露珠。

    血從易真的胸膛，從他的口鼻中溢出來，他的脊梁上插著一把鋒銳的長劍，貫穿的力道之大，甚至從前往后地摧毀了青年的胸骨。

    他的身體本就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更不用說這一擊勢若雷霆，他絕無一毫活下來的可能。易真的眼眸倒映著紛亂的飛雪，也倒映著男人絕望的面容。

    “小真，小真，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容鴻雪無措地摸索著他的傷口，他滿身滿手的血，依然固執(zhí)地捧著易真的臉，“小真，小……易真！你睜開眼睛，看著我、看著我！！”

    易真依舊半闔著眼皮，露出的一隙眼珠沒有任何神采，死寂如落雨的天空。

    漫天的暴雪狂卷，那么沉重，又那么頻繁地砸落下來，然而依舊叫人分不清楚，究竟是雪更白，還是他的臉孔更白。

    他的胸腔已經(jīng)完全破碎了，容鴻雪根本不敢拔下那把劍，他徒勞地攏著易真的身軀，仿佛能用這樣的方法，為他保留一絲生機(jī)的余溫。

    “不要死……不要死，小真，看看這個世界，你看看這個世界……這是我們的世界啊……”容鴻雪渾身發(fā)抖，哭泣的聲音撕心裂肺，猶如被逼上絕路的孤狼，在荒野中悲痛欲絕地哀嚎，“不要留下我……別走……求你、求求你……求……”

    “——把他還給我??！”他聲嘶力竭，幾乎是在凄厲地慘叫，“把他還給我、還給我??！”

    畫卷外的易真也捂住了臉。

    此刻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流著淚水。

    他閉上眼睛，卻不能阻隔容鴻雪的哭聲，封閉五感，這一幕依然在他腦海中來回重現(xiàn)，不得擺脫。

    隨著主角之一的死亡，世界的力量也被剝奪得更加厲害。就在這時，一個神秘的種族突然橫空出世，劃分出了猩紅斗篷星系的范疇，收容了戰(zhàn)火中流離失所的萬千族群。猩紅斗篷的統(tǒng)治者名為大賢者，他所掌握的奇特力量，哪怕是外來的裁決者也無法看透，他們的大軍數(shù)次鎩羽而歸，不得攻破猩紅斗篷的防線。

    而在那片雪原上，容鴻雪與隨后趕來的追兵正面遭遇，再也沒有什么能夠阻止他，他竟然擊退了三名暫時聯(lián)手的裁決者，撕碎了十萬魔鴉的軀殼，然后帶走易真，從那顆星球上全身而退。

    他用冷凍裝置保存了易真的尸體，數(shù)月之后，容鴻雪裹挾著滅世的惡火，來到了賢者神殿，見到了大賢者。

    大賢者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來意。

    “您好，世界的主人?！贝筚t者朝他致意，“也向您問好，我族的締造者?！?/br>
    最后一句問好，卻是朝著易真蒼白的容顏。

    易真愣住了。

    締造者？

    易真……自己怎么會是賢者的締造者？

    容鴻雪也抬眼看著他。

    “也許您有很多疑問，但毋庸置疑，名為易真的世界主角，您的伴侶，確實是賢者一族的締造者……或者叫倡議者更為貼切?！贝筚t者輕輕說，“從那三股外來的力量，開始對這個世界造成巨大的創(chuàng)傷的時候，一個念頭就在他心中成型：好想時光倒流，好想回到過去，回到一切都還沒發(fā)生的時候。對么？”

    容鴻雪點頭，自從易真死后，他就變得沉默寡言，冷硬如堅冰：“對。”

    “并且，這也是他在臨死前的最后一個愿望，”大賢者憐憫地看著容鴻雪，“他心中懷著對你的感情，以及對世界的深深懊悔，他認(rèn)為，正是因為自己的軟弱，才會使外來的力量找到可乘之機(jī)。于是世界接受到了他的愿望，主角的愿望?！?/br>
    “而您，”大賢者說，“您那強(qiáng)烈的念力，同樣促使了我族的誕生。您渴望挽回他的生命，也渴望復(fù)仇，您和他的想法，從某種程度上是殊途同歸的?！?/br>
    易真忽然明白了。

    之所以隕星辰要說“我欠了你的債”，因為在原有的時間線上，是易真臨死前的遺志，促使世界誕下了賢者這個強(qiáng)大的種族！

    “我要怎么做？”容鴻雪問，“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任何。”

    大賢者笑了。

    “我一直在等待您的到來，”他說，“賢者之所以強(qiáng)大，因為在賢者眼中，時間是平面的，而空間卻是一條線。面對那些無法匹敵的外敵，賢者甚至可以將整個星系，在時間線上往前遷徙幾千年，等到外敵在時間中追趕上我們，星系早已在安逸中飛快平穩(wěn)地發(fā)展了幾千年。”

    “當(dāng)然，賢者的能力，并非輕易能夠得到?！贝筚t者看著他，“您要和賢者神殿簽訂契約……”

    “可以。”容鴻雪說。

    “……您的精神力，將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被提升強(qiáng)化至無限，”大賢者接著道，“請聽我說完。因為您終究是人類，不能算正統(tǒng)的賢者，所以您的在位時間同樣會極其短暫。當(dāng)時間抵達(dá)終點，您的靈魂、rou身，都會在瞬間潰散?！?/br>
    大賢者說：“賢者死后，他的身體和精神，皆要回歸湮滅，他死時的墓地，會被稱作埋骨之地，數(shù)千年內(nèi)，埋骨之地附近的星域，將迎來無以倫比的繁榮昌盛。而您，等于在彈指間耗盡了自己的生命，化作了一片埋骨之地?！?/br>
    “——這就是世界，賦予賢者的規(guī)則。”大賢者搖了搖頭，“只要您和賢者神殿立誓，就再也無法回頭了。這里是外來者無法入侵的領(lǐng)域，缺少世界的權(quán)限，他們對時間的理解，遠(yuǎn)達(dá)不到賢者的程度，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