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只命裴鳶的女使將青石板地上的鞋履拾了起來。 隨即,楊皇后女官的雙眸驀地瞪大。 卻見,司儼竟是從女使的手中接過了裴鳶的那只歧頭履,亦微微俯身,攥著她白皙纖細的腳腕,親自為她穿上了鞋履。 待他替裴鳶穿完后,便又將她從嶙石抱到了地面,女官這時又往她們這行人的方向走了幾步,卻聽司儼低聲問道:“冷嗎?” 裴鳶搖首,軟聲回道:“夫君…你不怪我嗎?我…我……” 這時當,裴鳶的女使俱都知趣地往后退著步子。 楊皇后的女官也知道,司儼既是幫裴鳶將那鞋履穿上了,這里也就沒她什么事了。 卻于這時,又聽見了那撫遠王所說的,令她瞠目結舌的話語—— “當然不怪你,我的鳶鳶還是小寶寶,難免會迷糊些?!?/br> “……” 楊皇后的女官確認了好幾遍,還是無法確信,這種話是從那個手段殘忍的撫遠王口中說出來的。 且,他在裴鳶的面前,竟是不稱孤,而是稱我…… ****** 甘泉宮,宴上。 裴鳶隨司儼坐在上席,行宮中的宮婢也已為諸侯王及其內眷呈上了豐盛的酒食。 酒宴明明該是和樂之地,但是在場的諸王卻都面色凝重,裴鳶身在其中,亦有種山雨欲來的危機感。 她不禁想起了姑母裴太后,昨夜在天黑之時,她仍覺得自己的姑母是最奪目明艷的那個女子,容貌也如從前一樣,并未顯露任何蒼老之態(tài)。 可是在白日祭祀之典上,再看向她的姑母時,裴鳶卻覺,裴太后的神色明顯憔悴了許多。 外表雖仍如從前般精力無限,卻讓她更覺,裴太后如今有些外強中干了。 裴鳶復又想起,裴太后將那華姓婕妤害死,又將她的兒子抱到宮中自己來養(yǎng)的那件秘聞。 她的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亦覺坐于主位的皇帝野心昭昭,她很怕閼臨會對她的姑母下手。 司儼這時用修長的手持起銀制筷箸,雖說此宴即有大事發(fā)生,可他卻不準備讓裴鳶餓肚子。 男人剛要將一塊醬rou夾到裴鳶身前的玉碟中,卻見她竟是微微轉身,用那雙盈盈的美目瞥了位于主席上的閼臨一眼。 閼臨手持酒爵,佯裝飲酒時,也用那雙深邃的眼,眸色稍顯復雜地看向了坐于他身旁的裴鳶。 二人的目光有了交匯后,裴鳶立即便同他錯開了視線。 司儼將一切都看在了眼中,終是緩緩地撂下了手中的筷箸。 他鴉睫微垂,眼角悄無聲息地蔓上了淡淡的陰鷙。 第65章 病嬌 你都不要怕,我會護好你的?!?/br> 裴鳶將纖手垂于膝上, 盈盈的剪水眸卻是不甚自然地垂了下來。 她適才險些犯了大忌,臣下是不能直視帝王的,做此舉動大有冒犯之意, 幸而那楊皇后未瞧見她和閼臨的眼神交流, 不然憑她那善妒的性子,定會對此事大做文章。 且裴鳶心知肚明, 在這甘泉宮的宴上,有許多人其實都是存著看笑話的心態(tài)的。 當年司儼搶親于還是太子的閼臨, 在場諸人卻都知曉, 雖然潁國藩王勢大, 但是太子卻不欲承受奪妻這種奇恥大辱, 可他卻受到了先帝和裴太后的壓制,這才將此事強自忍了下來。 且撫遠王司儼似是有著料事如神的能力, 他竟是預感到太子即要失去理智,且會在他歸潁的途中設下埋伏,便提前離開了上京, 僥幸逃脫了一劫。 而司儼這番來京的緣由,有的人認為是他狂妄, 有的人則認為是金城一役后, 潁軍元氣大損, 暫時沒有同北軍交戰(zhàn)的實力, 所以他身為諸侯王, 帝王召之, 他才不得不從。 裴鳶和司儼的一舉一行都備受矚目, 且裴鳶適才也清楚地看見,坐于主位上的閼臨竟是也同她對視了片刻。 她真是不該迷糊到,做出如此失常的舉動。 裴鳶希望坐于她身側司儼不要看到適才她做的事。 美人兒正這般想著, 竟是驀地又覺,司儼適才明顯是想為她夾菜的,可他卻又撂下了手中的筷箸。 裴鳶覺得奇怪時,亦覺自己的手背竟是突地一涼。 待她再度垂下眼眸時,便見司儼已然用指骨分明的大手,覆住了她的手。 男人握她小手的力道漸重,亦將其漸漸地攥入了掌心中,包覆她手的過程中,也莫名帶著幾分占有的意味。 隨即,司儼牽引著她的手,將其落在了他的腿上。 裴鳶面色微詫,待轉首急欲要觀察他的面色時,卻見司儼已然先她轉身,靠近了她。 他微微傾身,做出了要同她耳語的態(tài)勢。 在宴上,夫人既是在側,那么這參宴的客人若想同自己的妻子耳語幾句,再正常不過了。 閼臨正要執(zhí)起酒爵,恰時撞見了裴鳶和司儼的親密之舉,頓覺心頭被刺,即要飲酒的動作也是微頓了一下。 楊皇后觀察細微,自是覺出了丈夫的異樣,便也循著閼臨的視線,看向了坐于上席的撫遠王夫婦。 她其實很不愿意承認,但司儼和裴鳶這對夫妻看上去,一個貌美嬌柔,一個成熟英俊,兩個人確實很登對。 故而楊皇后斂去了眸色的不豫,便微拎著華貴的寬袖,持筷為身側的閼臨夾了塊他平日喜食的炙鹿脯,柔聲道:“陛下,您用些菜罷?!?/br> 她見閼臨雖持起了玉筷,卻是稍顯嫌惡地將她為他夾的那筷鹿脯撥到了玉盤的邊緣,隨即又將那筷箸撂到了筷枕上。 楊皇后的面色一僵。 隨即,一股難以言狀的澀意也蔓上了她的心頭。 她就知道,閼臨還是沒有忘記裴鳶。 裴鳶如今已經嫁為人婦,且她也定是被那撫遠王睡過了,可縱是如此,閼臨還是惦記著別人的妻子! 而坐于上席的裴鳶自是未能覺出楊皇后的目光在看向她時,竟是帶了些怨毒的恨意。 美人兒只覺軟耳一癢,隨即,只聽司儼嗓音低沉地同她耳語道:“鳶鳶,一會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怕,我會護好你的?!?/br> 裴鳶溫馴地點了點頭,小聲地回道:“嗯。” 她心中的擔憂也漸漸消弭。 她覺司儼應是沒發(fā)現(xiàn)她看閼臨的事。 雖然司儼從未明確地同她說過,但是裴鳶卻也知曉,他其實是很在意這些事的,他在意她同閼臨險要定下的婚約,甚至連她靠近她的親生兄長都難以忍受。 皇帝閼臨的心中雖然如被針刺,卻也是存著理智的,他知他今日設此宴的目的,不是用來糾結裴鳶和司儼之間到底有多親密的。 便從主案起身,亦命身側的宮婢持著青銅酒器,在一眾諸侯微詫的神情下,緩步走向了位于司儼對面席位上的六安國國君,閼治。 閼治的地位在同姓諸侯王之中最尊,若按輩分,閼臨還得稱他一聲叔父。 帝王親自走到席下為諸侯王敬酒,看似是對其予以貴重的禮遇,但卻又讓人覺,他明顯是要拿這帝位來對其施以威懾和壓制。 此時此刻,若要湊近那宮婢持的黯漆托盤,便能看見,那青銅酒器之旁,竟是躺著一枚鳳銜靈芝飾樣的金制耳鐺。 可那鳳凰形狀的耳鐺,雕工雖精致異常,卻又詭異地斷了鳥頭。 這只耳鐺是甄王后的貼身之物。 閼臨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了,他這是要逼閼治做出選擇。 若他喝下了他賜他的酒,便代表他同意削藩,亦會交出兵權。 若閼治不喝,就代表他選擇了放棄甄王后的性命。 當然,閼臨肯定不會選擇在宴上就對甄王后誅之。 甄王后已經被他和楊皇后控制住了,若閼治不允削藩一事,他于宴罷隨時都可取甄王后的性命。 反正甄王后本就身患有疾,他亦大可以為她的死訊尋個暴斃的由頭。 閼臨算準,他那叔父閼治是個性情敦厚的人,且他愛妻如命,定不會舍棄甄王后的性命。 且他也并非是要廢他們這些藩王的王位,只是要削些封地,再褫奪他們手中的軍權而已。 閼治和其他藩王,好歹還有個可世襲的王位,往后余生也能享盡富貴榮華。 宮婢已于這時持起酒器,在帝王的三足酒爵中倒?jié)M了醇酒,閼臨將其接過后,便對六安國國君道:“叔父,朕敬你一杯?!?/br> 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六安國國君會起身持酒爵,儀態(tài)從容地同帝王對飲。 卻未料到,電光火石之剎之間,大殿內卻傳出了瓷器碎地的哐當之聲。 眾人皆驚。 只見東平國國君閼閎竟是猛地將身前的玉盤拋擲在案,他亦順勢持起了離他手邊最近的一塊碎瓷。 這些國君的身后雖都立侍著佩刀的侍從,可此事發(fā)生得過急,也太過出人意料,他們還未反應過來,卻見閼閎已然持著那個碎瓷片,走到了閼臨的身后,亦將其鋒利的鋸邊抵在了帝王的咽喉處。 閼閎不僅年輕氣盛,也是先帝的幾個皇子中,武藝最強的,閼臨雖也習武,卻并不是閼閎的對手。 皇帝的近侍宦官見狀,立即便用尖銳的嗓子亢聲道:“逆王要弒君,還不快護駕?。。 ?/br> 侍從蜂擁而至,刀出劍鞘的森然之音使人不寒而栗。 弓/弩手在大殿中卻不敢施展手腳,因為閼閎離閼臨的距離太近,縱是箭術再高的人,也難免會誤傷到帝王。 裴鳶自是被這種場面駭?shù)懒?,司儼面色淡然地攥著她的手,低聲道:“別怕?!?/br> 東平國國君閼閎這時呵斥那些侍從道:“孤看你們誰敢靠近!” 話落,閼閎又將那碎瓷逼近了閼臨的皮rou。 六安國國君閼治這時終于起身,他嗓音平和,對著身前的兩位小侄道:“陛下,東平國國君想必是醉了,這才做出了如此冒犯的舉動。而今之際,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先帝甫一登基,便將這六個郡國的王位分封給了臣和在場的諸位閼氏子孫。先帝英明,他做此舉之意,為的就是防止各地豪強會對中央皇朝有威脅。若您偏要削藩,違背先帝之意,自會有損大梁江山的闔閭興旺,還忘陛下慎重決定?!?/br> 閼臨本以為只有閼閎這么個沉不住氣的,會行這種要威脅帝王的險招,卻未料到,閼治竟是也同閼閎勾結到一處了! 這兩個國君,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讓他這個帝王手足無措。 閼閎復又對身前的閼臨威脅道:“臣已派東平國的大將控制住了另兩個郡國,再加上六安國的幾萬兵員,也能湊個十余萬的大軍?!?/br> 若真按閼閎所說,在西有虎視眈眈的潁國,在北亦用兇悍的匈奴,再加上上京之東,這幾個作亂的藩國,那閼臨即要面對的便將是被三面夾擊的困境。 閼臨絲毫都未預料到,這些小藩竟是也能欺侮到他的頭上來。 而他,卻不得不做出妥協(xié)之舉。 他亦未猜到,真正擺布這些國君的人,竟是這其中唯一的異性王,司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