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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遠遠地沖他招招手,示意自己聽到了,徑直繞過了一處垂花門,沿著那青石小徑,一路行去了王夫人房中。 只是到門口時,他的腳步,不由得頓了一頓。 他還未想好,自己究竟該怎樣去面對王夫人。 一則,太太乃是他的生身母親,素日種種疼愛憐惜自然不在話下,亦是一片拳拳愛子之心;每日關(guān)懷體貼之處,著實令人動容。 只是,前世他魂魄離體之后,方才將許多事情看得通透;又親眼見證了許多私底下見不得人的算計,方才曉得人心險惡。譬如鳳姐,若是獨自一人,哪里來的這樣大的膽量包攬訴訟,又私自放印子錢,最終惹下這通天禍事?要知曉,鳳姐手中銀錢也絕算不上寬裕,這些個白花花的銀子,最后,并不曾落于她手。她所拿的,不過是十之二三罷了。 而另外這七八成,寶玉想來想去,也只能由王夫人盡數(shù)收入私囊之中,別無他想。 經(jīng)手的是鳳姐,最終遭了大禍的也是鳳姐,而穩(wěn)穩(wěn)隱于幕后的王夫人,只專心地做她不問世事的菩薩,將整座金山牢牢握在手里面。 他腦海中的母親一直是慈愛而溫和的,唯有當日將晴雯攆出怡紅院之時,方露出了幾分雷霆萬鈞的氣勢;可在知曉了那樣似乎萬事不管的端莊表面下究竟隱藏著什么時,卻又不由得心涼。 一旦懷疑播下了種子,那便是再難消除的了。林meimei的病逝,寶jiejie當日的未中選,鳳姐最終慘淡收場的模樣......這些個事,一樁樁一件件,細細看來,竟皆有著王夫人的影子。 寶玉立在這門前,憶起這些,不由得輕聲嘆了口氣。 他不愿去想,不愿去信,不愿親手將生身母親那偽善的面具血淋漓從她面上撕下來。只可惜,這世間,從來不是“不愿”兩字便能蒙住所有人的眼睛的。 惟愿此世,他重生在這一切罪孽發(fā)生之前,哪怕是殫精竭慮以死相搏,他也要阻止賈家重新走回上一世的老路上去! 第4章 王家熙鳳(修改版) 【只站在門口是無用的,】無字天書嘩啦啦在他眼前翻頁,【你就算在這門前耗上一輩子,耗到頭發(fā)雪白下黃泉去,你那親生母親也不會忽的就變成賢良之人的!】 寶玉:......你閉嘴。我要把你扔湖里了。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這天書說的著實有些道理——只是一味躲避,將自己牢牢實實地掩藏起來,實際上是并不能有一絲作用的;該面對的,終究還是會橫亙于你的眼前,并不會隨著你等待的時間而灰飛煙滅。 他終究還是深吸了口氣,緩慢踏進了院子。 于房中伺候的金釧兒忙搶先一步打起簾子來,小心翼翼地并不去觸碰這位寶三爺——府中的下人皆知曉,三爺生下來便是不能過多碰觸除血緣極近的親人之外的陰人的。因此,連身邊兒的下人也盡數(shù)為男子,平日里來都是關(guān)起門,獨門別院的過。別處的丫鬟再不敢去那里隨便串門的。 寶玉見著她,猛地便想起前世金釧兒慘死之景,一時間更加痛恨于自己當日的懦弱。他強忍住心中激蕩,沖著金釧兒微微一頷首,心中卻想,這世定要護得金釧兒一世平安,諸事順遂。 他才踏進門檻去,便聽屋內(nèi)已然朗聲笑道:“哎呦呦,這是天上哪位神仙家的仙童下凡來了?這樣好的模樣人品,只怕在這京城里打著燈籠都難再找出一個來呢!” “你且又胡說?!蓖醴蛉诵Φ?,眉眼卻都因著這句話舒展開來,顯然是對這句奉承頗為滿意的,“這是你弟弟,不過三年沒見,怎么你就不認識了?” 與王夫人說話的,是一個著了大紅滾金繡了草卉錦袍的男子。這男子生的一雙丹鳳三角眼,柳葉吊梢眉,見人便帶了三分笑,可見是個爽利討喜的性子。 “原來這竟是寶玉不成?”男子笑道,“這幾年沒見,竟這般出挑了!若不是姑媽這般說,我真的以為是那神仙呢!” 寶玉見他言語干脆爽利,心里已有了些猜測,不可思議道:“莫不是......鳳哥哥?” 不用說了,又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家便成了這須眉濁物。寶玉幾乎要仰天長嘆,好容易自己重生回來了,滿懷信心要拯救這府中一個個薄命的女孩子。這下倒好,重生后一看,原本嬌滴滴的女子都變成比他還高上一頭的男子了! 這教他如何再生出這些個憐惜之心!簡直令人胸中一股怒氣熊熊而起,眼見著都快要壓抑不住了! “這嘴可真甜,”王熙鳳一把將他拉過去,細細瞧了瞧,見他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又對王夫人笑,“難怪姑媽這幾年都不讓寶玉見我,原來是怕寶玉生的太好,反而打擊了我,令我自慚形穢起來。是也不是?” 王夫人失笑:“是你跟著王仁下江南去了,如何能怨到我頭上。原是你伯父器重你,方將這樣的大事交由你去做的。若是我的寶玉也能如此,我也能放心不少。” 寶玉靜靜坐于一旁聽了半晌,這才知曉,這一世的王熙鳳為王家cao勞各項事宜,時常在外忙碌。因著他精明能干,手腕利落,幾年來倒也收了些忠心耿耿的下人,將偌大一個王家cao持的井井有條。這京城中貴婦間偶爾說起來,哪個不贊嘆王熙鳳察言觀色巧言巧語的功夫! 上至老,下至小,都被他管的服服帖帖。就算偶有不平,因著他在王子騰前頗為受寵,也無人敢于老爺面前挑他的錯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