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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原是信口胡謅,寶玉卻如得了金玉良言一般,于心內(nèi)忖度許久,愈想愈覺著有理。無論這世有何改變,他總要對得起這天、對得起這地,總要護得住自己想要護的人方行!他決不能再做回前世那個毫無一絲擔當、眼見著親人遇難也只能于一旁看著的公子哥兒!至于旁的,既非他所能為,他又何須管那許多? 如此一想,寶玉登覺神思清明,一時間自重生以來心頭縈繞著的茫然亦少了許多。他從床上彈坐而起,忙忙地去點燈:“既然如此,我去溫書?!?/br> 一只纖白的手忽的擋在了那盞玻璃繡球燈上,寶玉向上瞥去,便看見剛剛踏進來的襲人滿臉皆是不贊成:“這時已經(jīng)入夜了,爺原該早些兒歇息才是,看書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呢?” 襲人素來性子溫和,從不曾出言反對寶玉什么。唯有與寶玉身子相關(guān)一事,他定是分毫不讓的,眼下便徑直吹熄了這盞燈,催促道:“爺還是快些休息吧,明日還要起早上學,如此這般挑燈夜戰(zhàn),只會損耗了爺?shù)纳碜??!?/br> 寶玉仍掙扎著回頭:“我的書......” “莫要想了,”襲人強將他推上床去,哄道,“明日早上再看也不遲?!?/br> 說罷,他將方才放在桌上的一個五彩蓋盅掀開了,露出里頭乳白色流動著的溫熱的牛乳來,遞與了寶玉,催其喝盡了。這才將外頭的水墨帳子放下來,嚴嚴實實地掩好,于床邊靜悄悄地守了許久。直至寶玉的呼吸聲眼見著均勻而輕微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起身離開。 剛回至房內(nèi),便見晴雯推門進來了。晴雯眼下上頭只著了件艷紅色的小襖,愈發(fā)襯的膚如凝脂眉如墨染,倒似是夜中出來的精魅,他烏壓壓散著頭發(fā),問襲人道:“爺可是才睡?我看他今日倒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襲人輕嘆:“我也不知,只是看爺著實是辛苦的有些過了,這樣的天,竟然還要起來看書。老爺也著實是逼他逼得太狠了些......” 晴雯聽了此言,不覺冷笑:“哪里是老爺逼的?我看他那師父,竟不是教他書,竟是要他命呢!日日叫人去上課也就罷了,一絲空閑也不給他,我這幾月來,每日也只有這三更半夜方能與爺多待一會兒。如此這般,倒還不如給他些清靜呢,也好過他這樣子損耗自己的身子!” 他一壁說著,一壁便往燈下走了走,誰知一眼卻看到燈下竟有本書在掩著,不由得好奇:“這是什么?” 襲人忙袖了,笑道:“不過是些書罷了。” “何書?”晴雯愈發(fā)驚異了,“你我皆是五六歲便被這府中買來的,既是賤籍,又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家,哪里認得一個字?既不認字,如何今日還看起書來了?” 襲人輕笑了聲,點點他:“便是因著不認字,方才要學呢?!?/br> 他將桌上的紙墨皆收了起來,晴雯這才瞥見他案上滿是寫滿了字的宣紙,密密麻麻鋪了滿桌。正不解時,便聽襲人一面收拾,一面輕聲與他道:“諸如今日,爺有些心思,我們卻是不好問出口的。這時候,若是得了他紙上的三言兩語,也能知曉他心內(nèi)究竟有何煩憂,總好過這般毫無所為吧?” “更遑論爺這些日子愈發(fā)愛看書了,若是你我仍舊一字不認,又何談能伴其左右?只怕連于爺身旁伺候也難了。若是我也能識文斷字,自然于爺又有用了一些,便是他煩憂之時能略出些書上之言與他排遣排遣,于我也已足夠了?!?/br> 晴雯聽了這話,一時也不由得靜默不言。心內(nèi)既是贊嘆襲人對寶玉的這份心,又是深悔自己竟不曾想到此處,千種情緒匯到一處兒去,只教他開口嘆道:“你說的很對?!?/br> 旁人或許不知,然而他與襲人自幼時便全心全意是為了寶玉一人的,他們眼睜睜看著這孩童一步步長成如今風華初現(xiàn)的少年形狀,心頭又喜又憂。喜的自是其成長,憂的卻是其身側(cè)逐漸便沒了自己的地方——他與襲人這兩條命都是寶玉的,若是寶玉不要了,他們于這世上,還有何意思? 第35章 倒V章節(jié)請注意,避免誤傷...... 更遑論寶玉眼前身邊來往的這些人,諸如交從甚密的黛玉、寶釵等, 哪個不是驚才絕艷、進退有度的人物?縱使有個王熙鳳于這些詩詞文章上略差些, 可待人處事的手段卻是一等一的, 誰見了不贊一句精明能干? 晴雯先前滿心眼皆只想著如何伺候?qū)氂? 眼下聽襲人如此一說, 方覺一盆冷水兜頭澆了個徹底,反倒令他先前的那些個不好言說的綺念通通變得荒唐起來。他一無才, 二無德,不過憑借著這張還能入眼的臉和這十幾年的情分,果真便能得償所愿么? “不過是念書罷了,好像是誰不會似的——”半晌后, 他方狠狠地咬著牙啐了一口,“雖不能和那些主子比, 但我也是決不能輸給你的!” 襲人輕笑:“我這里倒有許多字帖, 你可要借去看一看?” “不要?!鼻琏┑闪怂谎郏L風火火掀了簾子出門,口中嗤笑道,“你這個傻子, 這種好時機, 哪里還需要自己去學認字?我們那爺來教,豈不是更好?” 到時候借著這機會,自己也能與寶玉多相處一些, 說不準寶玉便發(fā)覺出自己這一腔真心誠意來, 從此對自己刮目相看以心相許了呢? 晴雯愈想愈覺著美滋滋, 整個人幾乎都要美的冒泡泡,迫不及待便回屋了。倒留下襲人一人啞然失笑,終究是不好說他什么,只得搖搖頭,自去歇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