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察到有人在看她，蘇惟眇回頭，看到已經(jīng)穿戴整齊的趙海潮，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站直了。

    嗯，不知是因為沐浴還是下雨天，趙大人被一股濕潤的氣息籠罩著，添了幾分柔弱。

    其實蘇惟眇一直覺得清朝的男士發(fā)型真的是不忍直視，光亮的大腦門，背后拖著一條黑黝黝的長辮子，毫無美感可言。

    實際上，還是要看臉，臉好看，穿一麻布袋都是有型。

    巧的是，趙海潮就長了一張好看的臉，就算他時常表現(xiàn)出一副不怒自威的嚴肅表情，也比尋常人好看太多。

    蘇惟眇歪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兒，直到趙海潮先移開了視線。

    她方才彎唇一笑，抱臂進門，從倒在地上的門上踩過，繞過屏風(fēng)，從趙海潮身旁經(jīng)過。

    走到圓桌旁坐下，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假意邀請趙海潮過來坐誰知他真過來坐下了。

    “大人救了嫂子，大伯母他們都很感激，說要備席好好感謝大人呢。”蘇惟眇喝一口水，笑瞇瞇的。仿佛在表彰某個見義勇為的英雄。

    “來來來，大人請喝水！”蘇惟眇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

    趙海潮看了眼蘇惟眇，覺得她有些不正常。

    按說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他對江瑜的感情，可瞧她言行，仿若不知一般。她當初喪心病狂地與外敵聯(lián)合，差點害死江瑜，所以趙海潮覺得蘇惟渺是那種不動聲色卻會在人背后捅刀子的人。

    “夫人也很感謝我？”趙海潮一邊端茶杯一邊問，同時盯著她的臉看，不放過她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那是自然?！碧K惟眇點頭，神情不似作偽。

    趙海潮垂下眼睛，喝水?；蛟S，現(xiàn)在許多事情未發(fā)生，蘇惟渺還沒有變化，仍舊是江瑜的好meimei。

    他明顯感覺到了蘇惟渺對他態(tài)度的變化，可是上輩子實在有些久遠，加上她又過世了，他確實不大確定蘇惟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性情了。

    “大人在前線搶險救災(zāi)，還能救了嫂子，真是萬幸?！碧K惟渺仍舊笑著，說罷，只顧著低頭喝茶。

    “確實萬幸。”趙海潮語調(diào)平和。

    “哎喲…..這門怎么倒了？”蘇二夫人帶著李媽過來了，走到門口就被眼前的景象，被嚇得不輕。

    “眇兒，發(fā)生什么事了？”蘇二夫人在李媽的攙扶下，繞過屏風(fēng)走了進來。

    “沒事兒?！碧K惟眇剝起了橘子。

    “姑爺淋了雨，喝碗姜茶，暖和驅(qū)寒。”蘇二夫人說，李媽將食盒放在桌上，端出一碗姜茶。

    “多謝岳母?！壁w海潮客氣道謝。

    “哎喲，都是自家人，客氣啥?！碧K二夫人笑瞇瞇看著趙海潮喝姜茶，再慈祥不過了。又暗暗瞪了一眼全程作壁上觀的蘇惟眇，這個丫頭成了親，變懶惰了，只顧著自己吃橘子，都不關(guān)照夫婿了。

    被瞪的蘇惟眇無知無覺，將另一半橘子推到趙海潮那邊，努努嘴：“大人，吃橘子，這橘子甜著呢。”

    哎喲喂，這個丫頭是怎么回事??？一旁的蘇二夫人看得很著急，當初給她說了門親事，她哭著不干，后來稱心如意地嫁給了趙海潮，不過幾個月光景，怎的這幅憊懶的模樣？

    “多謝夫人。”趙海潮喝完姜茶，果真拿起那一半橘子，慢慢吃起來。

    “娘，下午還是要去上墳吧？”蘇惟眇吃完最后一瓣橘子，拍拍手。

    “自是要去的。這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停。”蘇二夫人說起天氣，臉上就浮現(xiàn)了幾分憂愁。

    “晌午就要停，咱們讓廚房張羅午飯吧，吃了好去上墳?！碧K惟眇搓搓手，想站起來，又想起自己半穿著鞋子，肯定要被老太太批評，動了動身體，復(fù)坐了下來。

    “怎的喝白水？茶葉子也不加點兒？”蘇二夫人看到了清清白白的茶杯。

    “最近我不愛喝茶。”蘇惟眇回答。

    “你不愛喝，姑爺要喝啊?！碧K二夫人念叨，哪里有給人喝白水的道理？姑爺再怎么也是客，蘭院沒有這種待客的道理。于是張羅著讓人泡茶來。

    “岳母，不用了，白水挺好的，自帶回甜。”趙海潮道。

    哈哈哈，這是什么答話？蘇惟眇沒忍住，哼笑出聲。被蘇二夫人瞪了一眼，堪堪忍住了繼續(xù)笑，摸了摸鼻子覺得頗為無趣。

    正值此時，管家來了，又對著躺在地上的門長吁短嘆了一番。

    趙海潮起身，說要去書齋找蘇騫。蘇二夫人樂呵呵地將人送出門。

    蘇惟眇又剝了一個橘子，還在想：趙海潮怎么就這么合適地救了江瑜？發(fā)水災(zāi)的地方和發(fā)山洪的地方相隔甚遠。難道兩人甚是有緣？

    晌午時分，雨果真停了，還出了太陽。

    午飯后，蘇家一大群人，集結(jié)在蘇府大門口，準備出城上墳。

    蘇二夫人生怕貴婿受寒著涼，殷切地勸說趙海潮坐馬車，誰知一向騎馬來騎馬去的趙海潮竟然答應(yīng)了。

    害得一旁默默祈禱“不要答應(yīng)不要答應(yīng)”的蘇惟眇，很是失望。

    蘇惟眇的懊惱還沒收起來，正好趙海潮轉(zhuǎn)頭看她，她下意識地露出一個笑。

    太假。趙海潮腹誹，轉(zhuǎn)身正要上馬車。

    只見一行人從大門走出來，正是江瑜等人，她被桃英攙扶著。

    她穿一身素白的衣衫，神情悲傷，整個人仿佛被悲傷浸潤得濕漉漉的，但她仍舊挺直了腰桿，對著眾人露出一個淺淡的笑來，惹人憐愛。

    蘇惟眇偷偷觀察趙海潮的反應(yīng)，從江瑜出現(xiàn)，他的目光就像追光燈一樣，始終追隨著她。

    哦喲，難怪書中說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趙大人的心思，偏偏他還掩耳盜鈴，以為不說出來，別人就無從知曉。但眾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蘇惟眇抬頭，望了望天，覺得自己即將或者已經(jīng)被綠云罩頂了。

    真是好極了，蘇惟眇翻了翻眼皮子，然后往馬車停放處走去。

    “夫人，請?！贝K惟眇走到馬車旁，還被趙海潮禮讓了一番。

    她看了看趙海潮伸出來的手，笑瞇瞇的說：“大人，何需如此客氣？”

    說話間，她伸手搭著趙海潮的手，上了馬車。

    外人看來，只道他們夫婦感情甜蜜，連上個車都要扶著。

    眾人沒有多寒暄，紛紛上了馬車。

    成群結(jié)隊地往城外的山上走，蘇家的祖墳就在城外五里地的山上，因連著幾場雨，路面泥濘不堪，甚是難走。

    馬車搖搖晃晃的，蘇惟眇跟著搖晃的節(jié)奏一起搖晃，覺得顛簸感減輕了。

    趙海潮端坐著，面色沉靜，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蘇惟眇托著下巴，光明正大地看著趙海潮。

    “大人，我給你講個故事吧?！碧K惟眇輕聲道。

    趙海潮抬眼看她，并不答話。

    “范氏之亡也，百姓有得鐘者。欲負而走，則鐘大不可負；以椎毀之，鐘況然有音?？秩寺勚鴬Z己也，遽掩其耳?！?/br>
    “惡人聞之，可也；惡己自聞之，悖矣?！?/br>
    “大人，以為這個故事如何？”

    “夫人，這個故事講得好?！壁w海潮語氣淡淡。

    “負鐘人，不過是自欺欺人之輩罷了。”蘇惟眇呵呵笑道。

    “夫人，說得極是?！壁w海潮看向蘇惟眇，慢吞吞地說。他沒想到她會說起這個典故，或許她意有所指。

    “我也覺得這個故事很好?！碧K惟眇點點頭，全程帶笑。

    “想不到夫人也讀《呂氏春秋》。”

    “恰好讀過這一段?！碧K惟眇仍舊笑，很是得意。

    “不知道那本《朱子家訓(xùn)》，夫人看到哪一章了？”趙海潮英俊的臉上浮出一個笑。

    蘇惟眇臉上的笑慢慢凝固了，然后眉頭微皺，似乎在回想這件事。

    “我現(xiàn)在又不想看《酉陽雜俎》了。”所以《朱子家訓(xùn)》看不看都無所謂。蘇惟眇漆黑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

    趙海潮緩緩笑了，想不到她竟然耍起了無賴。

    本打算將事情挑破的，蘇惟眇臨時又改了主意，她有點兒想看他是否終有一天會承認自己的心意，畢竟是那樣一個倔強固執(zhí)的人。

    今天是給蘇碏上墳，不是時機，還是安安生生的去燒香上墳吧。蘇惟眇這般想著，撩開簾子看外面。

    “這天兒真晴了啊！“她高興地說。

    “是啊，小姐，天好得不得了?！爸簹g快地應(yīng)和。

    趙海潮沉默著，心中在想，自己重活一回，為什么不能迎娶意中人？過自己希望的生活？難道要走前生的老路？默默守護一旁，結(jié)果得到她一句：我不能嫁給你？

    這樣真實不甘心??！既然老天爺已經(jīng)給了他機會重來，他為何不能拋開禮教束縛，為自己活一次呢？

    只是蘇惟眇，終究無辜。

    這時的蘇惟眇，不知道自己的這席話，已經(jīng)讓趙海潮的心里堅定了某種決心，決心要走出一條新路來。

    雨后的陽光，分外明亮。

    蘇家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郊外的蘇家祖墳，馬車停在外面的大路上，眾人陸陸續(xù)續(xù)從馬車里鉆出來，踩在泥濘不平的地上，往目的地走去。

    蘇惟眇扶著蘇二夫人，被嫌棄，“眇兒，你自己穩(wěn)穩(wěn)的走就行，別扶我了，免得我們娘倆一塊兒給摔了。”

    蘇惟眇忍不住笑了，這個蘇二夫人也不是那么無趣嘛。

    “娘，我保管走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摔不了?！疤K惟眇拍了拍胸脯。

    “小姐，還是我扶著你吧?！爸鹤呓?。

    這個小丫頭，又拆她的臺。蘇惟眇無奈笑笑。

    江瑜從馬車上下來，率先往那邊走去。其他人，也慢慢動起來。

    上香祭拜之前，丫鬟仆役在準備祭品、紙錢等物品。

    江瑜和蘇大夫人站在前排，江瑜的眼睛紅腫，想是在馬車上又哭了一通。

    此刻她站在亡夫的墓前，她仍舊記得他的音容笑貌，歡度的時光仿佛在昨日，如今陰陽相隔，永無再見之時。不禁悲從中來，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