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將那天教堂外的情況描述得繪聲繪色，好似他就在當(dāng)場一樣，同時也極盡所能地明嘲暗諷新任布政使大人管教不嚴(yán)，竟然容得女眷在公事上指手畫腳。

    “夫人，這些人好好一張嘴卻亂說話！我去……”知春皺起眉，雙手捏成拳，就要起身沖上去找他們理論。

    “知春，”蘇惟眇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按回了凳子上，“聽我的話，好好坐著?！?/br>
    知春一臉憤憤，可是夫人的手勁兒有些大，按得她不能動彈一絲，只能點(diǎn)點(diǎn)頭，待夫人收回了手，她就只能揪著帕子出氣。

    “他們說的事是真的啊？你當(dāng)真在大街上怒斥了那個賊人？然后還幫著教堂安置災(zāi)民？”古箏湊近了輕聲問道，她那仿佛盛放了星光的亮晶晶的眼睛里，夾雜著種種情緒：期待、震驚、佩服、高興。

    “快點(diǎn)回答我啊?！惫殴~扯了扯蘇惟眇放在桌上的袖子，語氣雖低，卻飽含興奮。

    “是，也不是?！碧K惟眇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

    “誒！我說，你們這些個老少爺們兒，滿嘴仁義道德，一口一個一介婦人如何如何，怎的不見你們到街上去幫助幫助災(zāi)民？啥事也不做，數(shù)落起別人來，倒是頭頭頭是道啊！”突然間，從二樓一個包廂里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

    大堂里說閑話的被這么一打斷，都有不滿。

    “你何文越不是老少爺們兒，怎的也來這白梨苑消磨？”一個圓圓胖胖的男子，戴著一頂瓜皮小帽，硬生生將他的腦袋削的扁了，和他圓滾滾的臉相對，平白生出滑稽感。

    “我消磨歸消磨，可不像有些人，長了一張嘴，說的卻不是人話，也不知吃的是什么東西？”被稱作何文越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穿一身光鮮的錦衣，靠在欄桿上，臉上掛著幸災(zāi)樂禍的笑，手里捏著一柄錦扇，一忽兒張開一忽兒收起。

    “何文越，你好歹是個讀書人，怎的說話這般沒有高低？”一個瘦瘦的男子，一襲長衫，同樣的一頂瓜皮帽子，戴著他的頭上，顯得有些大，他一手扶著帽子，連連搖頭嘆息。

    “何文越，你腦子抽風(fēng)了?。孔魇裁礊橐粋€女子說話？難不成是聽說這位夫人容貌妍麗過人？”又一個陰陽怪氣道。

    “你說話當(dāng)心點(diǎn)，搬弄是非也就罷了，還敢說趙大人的事，難道你也想去和那位賊人作伴啊？”何文越收攏的扇子，一下一下拍著左手。

    “我們不過是在討論水災(zāi)一事，提及幾句而已，你莫要含血噴人?。　毕惹澳莻€戴瓜皮小帽的胖子指著二樓的何文越道。

    “大伙兒都有耳朵呢?！焙挝脑胶呛切Φ馈?/br>
    “好了好了，各位！戲馬上就要開始了！大伙兒都入座了啊，入座了！”白梨苑的管事出來，拍拍手，笑呵呵的說。

    隨著他的話音，戲臺一邊的鑼鼓班子彈奏起來，將剛才的爭吵聲掩蓋了。

    “喲呵，今天這個二世祖還有點(diǎn)良心嘛。”古箏嘀嘀咕咕。

    “怎么了？”蘇惟眇饒有興致的看著戲臺，聽到古箏似乎在說話，便隨口問道。

    “一會兒要把事情經(jīng)過都告訴我啊，蘇jiejie，別忘了?！惫殴~也知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況且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蘇惟眇一邊嗑瓜子，一邊看臺上演員咿咿呀呀地唱起來。

    戲服色彩鮮艷，生旦扮相俊俏秀美，唱腔大氣磅礴，是典型的秦腔戲班子。底下時不時響起喝彩聲。

    蘇惟眇觀看全程帶笑，時不時動作文靜的鼓掌。一節(jié)唱畢，演員退到后臺，舞臺空了出來，主持人登臺報幕。

    “蘇jiejie，這戲好聽吧？咱們這秦腔可有歷史傳統(tǒng)了，在本朝最為鼎盛時，光是咱們城就有三十多個戲班子呢。就是現(xiàn)在，城里也都有十多個呢?！惫殴~先喝了兩口茶水，看著蘇惟眇，喜滋滋地問。

    “確是不錯?！碧K惟眇點(diǎn)頭，她以為古箏這種小姑娘會更喜歡黃梅戲一類的，唱詞唱腔更柔美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jiejie才會和我一起看戲。”古箏語氣有些落寞。

    “我想總有一天會的。”蘇惟眇覺得世事無絕對，事情演化中，會出現(xiàn)很多分叉，就會導(dǎo)致不同的結(jié)果。就像她來到了這里，一定是某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錯誤。

    “喲，古二小姐又來聽?wèi)蛄税。俊蓖蝗挥腥顺殴~說起話來。

    “關(guān)你什么事？”古箏白了那人一眼。

    “你家jiejie說了，這戲園子亂糟糟的，可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該來的?！蹦侨藫u著一柄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錦扇，遭了白眼也不以為意，反倒笑瞇瞇的勸解。

    “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一天就知道對別人的事情唧唧歪歪的，我告訴你，要是你再到我姐面前告狀，我就把你的扇子燒了?！惫殴~狠狠道。

    “暴力狂，我好怕怕哦?！蹦侨藢⑸茸訐踉谛厍?，故意吊著嗓子。

    “滾開！死娘娘腔！”古箏揮了揮拳頭。

    旁觀兩人斗嘴的蘇惟眇，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只嘆兩人怎么不再斗上個百八十回合，料想不比臺上咿咿呀呀的戲差。

    “這位夫人是？從來沒見過呢。”那人眼睛一轉(zhuǎn)，看向蘇惟眇，很有興致的樣子。

    “如果我勸你不要在這位夫人面前自露丑態(tài)，你一定是不信的。沒辦法，我說真話的時候，永遠(yuǎn)沒人信。”古箏撇撇嘴，聳聳肩。

    古箏的這番話，更令那人對這位陌生的夫人生出了興趣。

    “蘇jiejie，你別理他，他就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只吃飯不長腦子的二世祖。”古箏轉(zhuǎn)開身子，不看那人了。

    很可惜，這位二世祖不僅長了腦子，還蠻聰明。他僅僅憑借姓氏就知曉了來人的身份。

    “想不到會在這里遇到夫人，失敬失敬！”那人扇子一收，語氣放輕，朝蘇惟眇拜了一拜，“在下是閔城何家的何文越。”

    古箏轉(zhuǎn)身，瞪大了眼睛，看了何文越一眼，他他他......是怎么知道蘇jiejie的身份的？

    “客氣。多謝你為我說話?！苯?jīng)過剛才的事，蘇惟眇瞧這個年輕人很是順眼。

    “夫人言重了，在下不過實(shí)話實(shí)說?！焙挝脑秸f話很客氣，全然不見剛才和人互懟的刻薄。

    “我在這里的事情，還望你莫要外傳?！?/br>
    “聽到了沒有？”古箏揚(yáng)了揚(yáng)拳頭，低聲威脅。

    在屋里養(yǎng)病的趙海潮，還是沒有完全放下工作，緊急的公文會被送到府邸書房，給他批示，還有僚屬人員前來商討救災(zāi)的章程，故他也不算閑。

    “夫人回來了沒？”趙海潮放下手中的文書，問進(jìn)來添茶的小五。

    “還沒有?！毙∥遢p輕放下茶壺，心道：大人您都問了兩遍了。

    趙海潮不言語，小五悄無聲息的退出了房間。

    他又看了會兒文書，丟開在一旁，覺得心里無端有些煩悶，起身走出了書房。

    候在屋外廊下的小五，聽到聲響，立刻起身，一邊拍衣服一邊轉(zhuǎn)頭，“大人有吩咐？”

    “我隨便走走。”趙海潮略搖頭，沉靜的面容呈現(xiàn)出一些疲憊之色。

    于是乎，趙海潮就逛起了院子，綠樹成蔭，花團(tuán)錦簇。

    小五不近不遠(yuǎn)地跟著，心里嘀咕大人怎么想著逛起了花園，要知道大人可從不逛院子，他每天都很忙很忙，在府中的時間，大部分都呆在書房看書寫字或者處理公務(wù)，再不然就是在院子里練功。

    他敢肯定大人連眼前花圃里開的是什么花都不知道。就是成親后，大人的作息時間也無什么變化，好在夫人溫良賢淑，處理府中事務(wù)井井有條，又對大人一心一意，不曾為大人添一絲一毫的困擾。

    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蘇惟眇的院子外，從游廊望過去，可以看到她的寢房。

    “你覺不覺得夫人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是嗎？怎么不一樣了？”

    “誒，我也感覺到了，比如夫人現(xiàn)在出門比以前多了?！?/br>
    “那確實(shí)。夫人比以前更寬容了，我上次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精美的瓷器，夫人也沒多責(zé)罵，只說按照以往規(guī)矩辦。”

    “嗯，上次洗澡水稍微涼了些，夫人也沒有責(zé)罵我，只是被知春jiejie教訓(xùn)了一頓?！?/br>
    “可是你們說，大人什么時候會回正屋啊？”

    “哎呀！你這個死丫頭，害不害臊??？！”

    “哎呀，我沒有，我這是說的實(shí)話嘛。”

    “我看不回也沒什么啊，至少夫人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啊?！?/br>
    “夫人沒有不高興，我們底下的人日子也好過啊。”

    “哎，快別說了，走了走了，一會兒夫人就要回來了，快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br>
    幾個小丫鬟坐在花圃后面的石階上，背對著院門，悄聲議論著府里男女主人的事情。

    初初聽到這些話，趙海潮皺眉，臉色沉得跟塊寒冰一樣，跟在后面的小五要出去呵斥那些閑言碎語的丫鬟侍女，被趙海潮抬手制止了。

    瞧著幾個丫鬟步履匆匆地消失在翠綠的樹枝后面。趙海潮袖子一甩，轉(zhuǎn)身走了。

    小五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趕緊快步跟了上去。心里哀嚎：這這這……大人指不定會如何生氣。主子一生氣，倒霉的就是下面伺候的人。他瞬間覺得烏云罩頂。

    趙海潮一路腳下生風(fēng)，回到外書房，越想越生氣。

    “大人，您喝水。”小五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倒了水放到趙海潮的手邊桌上。

    “茶呢？！”趙海潮一喝水，舌頭嘗到的不是往常的味道，杯子在桌上重重一放。

    “是……是夫人吩咐……大人你在喝藥……才換了白開水的?！毙∥蹇目陌桶驼f道，他心里幾乎要哭了。

    “哼！”趙海潮雖然記起了這回事，心中氣仍舊未平復(fù)，相反更是旺盛了一些。

    “……”小五靜默不語，悄悄往后退了退，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去把我的衣衫收拾好?！壁w海潮指了指屏風(fēng)后，小五自是立刻就按照吩咐辦事了，他看著茶盞里的白開水，一口像是剛剝了皮的杏仁一樣白的牙齒，緊緊咬在一起。

    好啊，他的夫人竟然樂得他睡在外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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