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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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輛車上是女犯。一個女人抓著自己的頭發(fā)自言自語:“我好像看見我丈夫了。” 第十五輛車上的犯人在乞討,向圍觀的群眾要煙抽。有個老犯人對著路邊賣油條的娘兒們高聲喊:“大妹子,炸的那是油條吧,我都聞見了。油條好吃,我最后吃這東西,我想想,噢,得是十年前了,我判了無期徒刑。他舅舅的,我得死在監(jiān)獄,給我一根吧,讓我嘗嘗那滋味。對對,大妹子,扔上來,撿根粗的,我接住了,咱兄妹倆,我就不客氣了?!?/br> 最后一輛車上是小油錘在演講,他打著手勢,唾沫四濺。他講得很深刻,仿佛從嘴里能吐出石子來,人們不斷地給他起哄叫好。下面是那段話: “我爹和我娘,一個在牢里,一個在土里。都不是啥好鳥,全是王八蛋。我認識我娘,沒見過我爹,不對,見過一次。前幾天,我看見一具骷髏,有人說,瞧,那就是你爹。你們說說這叫啥事啊,我第一次見到我爹,我爹卻死了,成了那個模樣。啥,你問我咋進來的。我偷東西唄,一不留神兒把人家的肝給捅了。那不是故意的,我割他錢包,他逮住我非要送公安局,沒法子啊。不能賴我。割錢包,干;割喉嚨,不干。我精著哩。什么?找份工作?我要是掙的比我偷的多,還愿意當小偷?。课业母觳惨蚕敫苫?,我的腦袋卻不答應,我娘從未教過我什么叫工作。你知道我娘教過我什么嗎?她什么都沒教。干壞事還是我自學的,我干完壞事還想干更壞的事。當小偷最沒出息,老挨揍,我要出去得琢磨著搶點銀行啥的?!?/br> 場面越來越混亂了。 押解隊長向其他警察命令道:“去,讓婊子養(yǎng)的安靜點?!?/br> 于是每輛車上都發(fā)出一陣驚心動魄的棍棒聲,橡膠警棍砰砰地響,鬧得最歡的犯人也都屈服了押解隊長又說:“路是修不好了,最后一輛車上的犯人下來,到前面推車去?!?/br> 二十多個犯人排成隊,小油錘走在最后面,在一個街角,他本該跟著隊伍向左轉(zhuǎn),可是他卻向右一轉(zhuǎn),像個屁似的消失了。誰也沒有注意到他,旁邊那個押解隊長竟然也沒看見。 是那隊長故意放走的嗎? 不是! 隊長后來在報告中回憶說,我當時就打了個噴嚏,他就不見了。 有些事情是不該詳細描寫的,越獄就是其中之一。 好吧,讓我們閉上眼睛,去看看黑暗中的越獄。 鄔庚慶用風箏越獄,姚元松用頭發(fā)打開手銬越獄,麻英用牙刷挖洞越獄,魏振海利用糞坑越獄,康升平縱火越獄,宋海洼劫持人質(zhì)越獄。 北京第一監(jiān)獄有處墻角,曾有個犯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全憑自己手和腳的力量,同時用肩、膝、背、臀,以及壁虎般的意志,從那里逃了出去。此后,第一監(jiān)獄的犯人多了項愛好,放風的時候全都仰著頭嘖嘖稱奇。為了紀念那墻角,犯人們給它起名叫“日天”?!叭仗臁痹诤谠捓锏囊馑际恰安豢赡馨l(fā)生的奇跡”。 東三省監(jiān)獄的圍墻高五米,曾有個犯人玩了個撐竿跳,跳過圍墻逃跑了。 大西北監(jiān)獄有個犯人殺死一名警察,然后換上警察的衣服,大模大樣地從門里走了出去。 最經(jīng)典的一次越獄發(fā)生在滄州。越獄者有五個人,周興興、山牙、鐵嘴、丘八、屠老野。這是越獄史上人數(shù)最多的一次,也是難度最大的一次。活人逃出去已經(jīng)很不容易,山牙奄奄一息,和死人沒什么區(qū)別,周興興他們究竟怎樣把山牙“運”出去的呢? 我們先來研究研究滄州監(jiān)獄的結(jié)構(gòu)。 和其他監(jiān)獄一樣,滄州監(jiān)獄也有三重崗哨。從門里出去,是不可能的。 囚房已經(jīng)講過,石砌的,中午稍微有一線陽光照進來,其余時間都是黑暗。曾有個貪污入獄的家伙這樣嘟囔:“夏天悶熱,冬天很冷,沒有空調(diào),沒有暖氣?!?/br> 囚房里的木板床有兩種作用:睡覺和取火。 取火干什么? 抽煙! 犯人都有咀嚼煙草的習慣,他們弄不到火機或者火柴,最原始的鉆木取火在監(jiān)獄里得到廣泛應用。犯人把洗衣粉撒在木板上,用棉絮使勁搓,很快冒出青煙,一吹就著了。 木板床也為越獄者提供重要的工具。 油錘在那里找到了一根釘子。 周興興在那里想好了一個計劃。 囚房外的走廊上新安了監(jiān)控系統(tǒng)。院中間的探照燈塔被1998年的那場洪水泡得裂了一條縫,1999年終于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大煙囪。煙囪下面是廚房,廚房里鍋大得像池子,靠墻放著幾把鐵锨就是炒菜的鏟子。鍋大并不意味著沒有饑餓。魯西南及河北地區(qū)至今仍把進監(jiān)獄稱為“吃八大兩”。 有的犯人抱怨:“八大兩連我肚里的蛔蟲都喂不飽?!?/br> 油錘利用了下水道,周興興是否利用了那煙囪呢? 大廚房旁邊有個小廚房,常有獄警端著魚出來,滄州監(jiān)獄保持著讓死刑犯槍斃前吃魚的好傳統(tǒng)。 滄州監(jiān)獄有自己的刑場,刑場就是幾根柱子,以往槍斃犯人多在河灘、山腳、野地、樹林。 刑場附近的囚房里關押著的是重刑犯和死刑犯。他們隔著鐵柵看見同類被打死,他們的眼神更富有悲傷色彩。 男人的第七根肋骨是女人,第八根是幻想。 被判無期徒刑的犯人就住在幻想里,住在海市蜃樓里。慢慢蒼老,直到死亡,蛆蟲餓著,張著嘴,等著他們的尸體。 手yin和同性戀在他們的囚房里是公開的,男犯強jian男犯的事時有發(fā)生。有個強jian犯剛進監(jiān)獄就“病”倒了,同號的犯人向獄警報告說:我們“揍”了他一頓。 在監(jiān)獄外面,他強jian了別人;在監(jiān)獄里面,別人強jian了他。 死刑犯囚房的旁邊有兩間黑屋子。一間是禁閉室,常有呻吟聲傳出來,在那黑屋子里面挨揍是正常的,不挨揍才是不正常的。另一間是醫(yī)療室,山牙就躺在里面,丘八負責給他喂水喂飯,端屎端尿。讓犯人管理犯人是監(jiān)獄的文明之處。 山牙和丘八在醫(yī)療室,周興興、鐵嘴、屠老野關押在43號囚房。在越獄之前,他們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取得聯(lián)系的呢? 2000年7月29日,星期六,陰。 中午,丘八排隊打飯的時候,真倒霉,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砸中了他的頭,然而他又高興起來,那是一個饅頭。他并沒有吃,掰開之后,里面有張疊得很小的5毛鈔票。 這鈔票上寫著一行字。 晚上11點,43號囚房里蹲著三個黑影,有只小黑老鼠偷聽了他們的談話。 鐵嘴:“從哪里走?” 周興興:“那煙囪看見了嗎?” 鐵嘴:“看見了,像個jiba!” 周興興:“爬上去?!?/br> 鐵嘴:“忒粗,爬不上去。” 屠老野:“又不是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