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班，一個手藝人，一群小偷的老師。22歲那年，他就帶著一把雕刻有山羊頭的刀子，到處流浪，他走到哪兒，哪兒就留下羊rou的膻味。但他不賣羊rou串，也不賣葡萄干。第一次盜竊是在溫城街頭，他看見一個算卦的老太婆，有一只黃色小鳥叼出一張紙牌，那上面的大概意思是他最近要破點小財，但會有貴人相助，一切事情逢兇化吉，從此財源滾滾。

    老太婆說了一句文縐縐的話：“命是天生注定的，運是可以改變的?！?/br>
    臨走時，他給了老太婆兩元錢，卻順手偷走了老太婆的錢包。

    從那天開始，他的命運走向了一條死胡同。

    在一起盜竊案中，一個小偷對另一個小偷說：“你躲在門后面，有人進來你就拿棒子打他的頭。”

    沒人進來，是盜竊；有人進來，是搶劫。

    一個盜竊犯會因為偶然的因素成為一個搶劫犯，棒子打得重了，或者遇到反抗，搶劫犯又很容易升級為一個殺人犯。

    庫班先是盜竊，然后搶劫，有段時間，這個大胡子男人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花錢，拿一張百元的假幣，去買東西。他買蘋果、香煙、襪子，買蘿卜與白菜，他的錢一次次被目光敏銳的小販退回來，那段時間，他懷揣著三千多塊錢流浪在街頭。

    庫班沒有飯吃的時候，使他感到饑餓的不是肚子，而是空虛。他吃飽的時候，心里卻有一個地方空著，那里應(yīng)該有一個女人。

    他年輕的時候，喜歡跟蹤街上的漂亮女人。有一次，他沒能克制住自己的雙手，因為強jian未遂被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

    過了幾年，庫班回到家鄉(xiāng)，和村里最漂亮的小寡婦古麗結(jié)了婚，他擺了一百多桌酒席，宴請全村的鄉(xiāng)親，甚至招待過路的人。他修路，打井，搭建葡萄架，全村的人都感激他，都知道他在外面發(fā)了財。

    古麗有個私生的孩子，她曾經(jīng)想把這孩子淹死在臉盆里，后來她喝水的時候嗆著了，也就失去了勇氣。有一天，在一棵開滿了槐花的樹下，這個孩子對庫班說：“阿達，我要成為天下最厲害的小偷，和你一樣?！?/br>
    “那我考考你，”庫班問他，“你看見一個騎自行車的人，車筐里有個錢包，你應(yīng)該怎么把錢包搞到手？”

    “我故意往車子上撞?！焙⒆踊卮稹?/br>
    “呵呵，小巴郎，這樣可不行。我教你，你呢，手里拿一團毛線，捆啤酒的繩子也可以，紅的，白的，那樣的，往后車輪里一扔，纏住了，那倒霉蛋下車，轉(zhuǎn)身去拽毛線，你就趁他轉(zhuǎn)身的那一會兒，動作要快，把包搞到手。有的女人，喜歡把包纏到車把上，那時，你就得需要一個小刀片了?！?/br>
    “我明白了，主要是讓騎車的人停下。”

    “聰明。再問你個難點的問題，要是那人不騎自行車，他走路，你怎么想辦法讓他停下呢？”

    巴郎摸了摸頭皮，說：“我不知道?！?/br>
    庫班把一嘟?；被ǚ旁谧炖?，說：“過段時間，我?guī)愠鋈ヒ娮R見識?！?/br>
    臨行的時候，村里的人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庫班的家門口，他們是這樣說的：“讓孩子也跟著你發(fā)財去吧！”

    1999年8月19日，濟州華聯(lián)大廈門前，一個小孩突然暈倒在路口，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很多人圍觀，水泄不通，另外幾個小孩擠在人群里伺機盜竊。到手后，他們向地上的小孩使個眼色，他就站起來，抹抹嘴邊的白沫，大搖大擺地走了。

    我們知道，這羊角風(fēng)是假裝的，吐出的白沫是因為嘴里嚼著肥皂。

    這些孩子，最大的18歲，最小的只有10歲，他們一律稱呼庫班為阿達。

    昨天他們還在撿棉花，摘枸杞，今天跟著庫班和古麗盜竊，闖蕩天下。

    1999年10月至12月，這四十個大盜租住在濟州市西門大街金家大院里。

    古麗用半塊磚頭在墻上算了一筆賬，她對庫班說：“我們，四十個人，一天要吃五十元錢的饅頭，六十元的菜。即使是咸菜吧，也要吃下去二十斤。我們都一個月沒吃到rou了，加上抽煙，就連巴郎都學(xué)會了抽煙，加上房租、水電費，算一百吧。這還是少的，我們每天的花銷就得二百元，一個月就是六千多元，天哪，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庫班正在睡覺，他用被子蒙上頭，拿手指堵住耳朵，免得聽見古麗的嘮叨。

    古麗那特有的深邃眼神開始變得憂慮，她繼續(xù)說：“昨天，生瓜和白扇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地回來了，他倆什么也沒偷到。讓這些廢物回家去吧，回到棉花地里去吧。還有，巴郎用偷來的錢買了一把玩具手槍，他還是個孩子，貪玩，巴郎，巴郎?！?/br>
    古麗向窗外喊，一個正在院子里吃香蕉的小孩跑進來：“什么事？”

    庫班的手從被窩里伸出來，用手背狠狠地扇了巴郎一下，巴郎的嘴就流出了血。

    這是一個黃昏，此后就發(fā)生了一件震驚全國甚至名揚海外的盜竊案。

    金家大院向東走六分鐘就是西門儲蓄所，幾天來，生瓜和白扇就在儲蓄所門口盯著取錢的人，他們一無所獲。

    有一天，庫班從黃昏時就站在路邊，看著儲蓄所，他站了一整夜，腦子里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天亮?xí)r，他用腳踩滅最后一個煙蒂，回家了。

    古麗正在院里洗衣服，庫班把孩子們喊到一起。“我們要干一件大事，”他說，“這件事就是，挖——地——道，把那個銀行里的錢全部偷出來，全部，連毛票也不給他們剩下?！?/br>
    孩子們聽完后，歡呼雀躍，高興得把帽子扔向了天空。

    當(dāng)天晚上，他用繩子測量了從金家大院到儲蓄所的準(zhǔn)確距離。第二天，他買了電鉆、鐵锨、十字鎬、礦燈。

    上午10點，庫班用腳在院子里的泥地上畫了個圈，把一桶水倒進圈子里，對孩子們說：“挖吧，就從這里開始?！?/br>
    院門緊閉，十幾個年齡大點的孩子開始挖地道，另外二十個孩子在晚上把挖出來的土悄悄運到郊外的一個池塘里。三個月后，那池塘被填平了，地道卻迷失了方向。他們穿過了一條街、幾間房屋，甚至從一棵樹下挖了過去，然而并沒有到達儲蓄所的下面。庫班一籌莫展，想到了在獄中認識的一個朋友，此人叫劉朝陽，外號“耗子”，是個真正的挖洞高手。

    劉朝陽來了之后，先去了一趟銀行，仔細查看了銀行保險庫的位置，然后查看了地道，在樹根下面，他對庫班說：“這是一棵柳樹，向右挖吧?！?/br>
    他們僅僅挖了三天，劉朝陽指指頭頂，說：“到了?！?/br>
    案發(fā)后，當(dāng)?shù)鼐綄η皝聿稍L的媒體聲稱，這批竊賊可能有精良的器材，包括環(huán)球定位系統(tǒng)，還有多名數(shù)學(xué)、工程和挖掘?qū)＜?。我們知道，所謂精良的器材不過是一些最簡單的工具，警方提到的數(shù)學(xué)、工程和挖掘?qū)＜揖褪莿⒊枺皇且晃黄胀ǖ拿旱V工人，曾經(jīng)因盜墓被判刑三年。

    警方指出，這些竊賊在儲蓄所附近租了一個院子，關(guān)上門挖地道，沒有引人懷疑。地道呈現(xiàn)的是“人”字形狀，說明這群家伙曾經(jīng)迷了路，那棵柳樹為他們指明了正確的方向，地道墻壁釘有塑料板，地面鋪著木板，沿途有電燈照明，還有一間工作室。銀行職員在上午8點才赫然發(fā)現(xiàn)錢庫地面上的一個大洞，竊賊搬走了錢庫內(nèi)的5個保險箱，未觸動警鈴，保險庫的行動感應(yīng)器和保安攝像機，毫無反應(yīng)。警方?jīng)]有透露這些竊賊盜走了多少錢。

    當(dāng)天上午8點，也就是銀行職員看見那個大坑發(fā)出尖叫的那一刻，庫班已經(jīng)坐上了回鄉(xiāng)的火車。

    庫班坐在靠窗的位置，車廂里臭氣熏天。

    一個婦人的腋臭和一個木匠的腳氣混在一起，一個男人打哈欠呼出的大蒜味道，在半空中，和另一個男人打飽嗝噴出的韭菜味道相撞，香煙，劣質(zhì)香水，暈車者的嘔吐物，種種氣味混合在一起，就成了臭味。

    鬧哄哄的乘客，臭烘烘的車廂，連空氣都讓人窒息，說明每年的春運高峰期有多么糟糕。

    庫班的旁邊坐著一個長頭發(fā)的年輕人，年輕人說：“我第一次坐火車的時候，是在車頂上，一車廂的煤炭就在屁股下面?，F(xiàn)在，擠得嗷嗷叫，咱倆換換位置嘛，老兄，嗯，我要方便一下?！?/br>
    庫班不情愿地和他交換了座位，他打開車窗，向外面撒了一泡尿。

    也許是一泡尿產(chǎn)生的好感，庫班向這個長發(fā)的年輕人舉起啤酒瓶子，示意他要不要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