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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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拇哥:“我看你這家業(yè)啥也沒置下?!?/br> 馬有齋:“混日子唄。” 丁不四:“現(xiàn)在還裝神弄鬼?” 馬有齋:“沒人相信這一套了。” 丁不四:“我哥走了?!?/br> 馬有齋:“孟妮,在家里賣狗rou?!?/br> 丁不四:“我得去看看她?!?/br> 馬有齋:“三文錢呢?” 大拇哥:“在華城?!?/br> 山牙:“叫花頭,他混得還行,那里的叫花子都聽他的。” 馬有齋:“我對不住你,看見你這腿,我心里就難受。” 山牙:“不礙事,也不耽誤我牽著小煙包到處走?!?/br> 馬有齋:“還耍猴?” 山牙:“我現(xiàn)在跟著大拇哥發(fā)財呢?!?/br> 大拇哥:“我從老家弄了點白面?!?/br> 丁不四:“這是條財路,賺錢著哩?!?/br> 大拇哥:“不能不管你,現(xiàn)在想喊上你,還有三文錢,咱們一起?!?/br> 馬有齋:“販毒是吧?” 大拇哥:“在我老家,云南那邊,好多人都干這個。” 馬有齋:“我沒本錢?!?/br> 大拇哥:“不用你拿錢,我欠你的。” 馬有齋:“那行,我,還有我的三個兒子,都跟著你發(fā)財吧?!?/br> 馬有齋搬出小村的時候,小村下小雪了。 其實,他們什么都沒有搬走,所有的東西原封不動地保存在昨天的位置,雪花飄落下來,院子里的咸菜缸像新壇子一樣有著古老的比喻。 1993年之前,東北只有一些小毒販,他們從南方購來毒品,轉(zhuǎn)手賣掉,從1997年開始,馬有齋壟斷了東北三省的毒品市場。販毒帶來了巨大的暴利,馬有齋在城里購置了房產(chǎn),占地十畝,亭臺樓閣,極盡奢華。 二十年前,馬有齋是個和尚,馬戲團解散之后,他就沿街行騙。 一街的楊花柳絮隨風(fēng)飄舞,馬有齋穿著瓦青僧袍,黃面布鞋,輕叩別人的大門。那些木頭門、鐵門,那些黑色的大門、紅色的大門,打開之后,他念一聲阿彌陀佛,拿出公德簿,要主人寫上姓名籍貫,然后說是某個寺廟要修建,請捐獻一些錢。他雙手合十,留下這么一個蒼老古樸的手勢,攜帶著錢財離開。那時,善男信女依然不少,而后,人們看到一個和尚敲門,一個陌生人敲門,根本不會隨便把門打開。 馬有齋在“化緣”的時候,慈眉善目,其實,他是個脾氣暴躁的人。 他曾用一根軟鞭把河南的一棵小樹的葉子抽得精光,那棵小樹,在二十年后的夢里,再次發(fā)芽開花。他心情高興的時候,也會在三個兒子面前,將一把禪杖耍得虎虎生風(fēng),二十年后,那把生銹的禪杖靠在窗前,掛著一輪圓月。 這個和尚裝成道士的原因已經(jīng)說過——他的頭發(fā)長了出來。 裝神弄鬼的那段日子,他能回憶起的只有這一個畫面:在一棵核桃樹下,他坐在石頭上,用石頭砸核桃。 販毒使馬有齋一夜暴富,他幾乎忘記了過去。 他有一顆牙很痛,牙醫(yī)說:“馬老爺子,拔了吧?!彼f:“不拔,滾?!彼莻€對痛苦不能忍受的人。他舉著錘子,在房間里尋找一個可以把釘子釘上去的位置,釘子釘上去之后,他又在釘子上系了根繩子,把另一端拴在自己的牙齒上。他站在椅子上,奮力一跳,從此,他就不再感到牙疼了,那顆蛀牙系在繩子上,輕輕地晃動。他鑲了一顆金牙,脖子里掛著沉甸甸的金項鏈,手腕上戴著金表,手指上戴著三個金戒指,他渾身上下,閃閃發(fā)光。 后來,馬有齋得了腰椎間盤突出,這個閃閃發(fā)光的人只有跪著才能舒服一些,如果是躺著,他會痛得滿床打滾,徹夜難眠。他突然想到這個姿勢或許意味著什么,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隱隱約約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第一個醫(yī)生,為他針灸、推拿,不見效。第二個醫(yī)生為他局部熱敷,外用“扶他林凝膠”等止痛的膏藥,不見效。第三個醫(yī)生建議他動手術(shù),他拒絕,醫(yī)生只好用25%甘露醇250毫升加地塞米松10毫克,靜脈滴注。 輸液的時候,他也是跪著的。 馬有齋疼痛難忍,他對大兒子說:“去,拿一包白粉來?!?/br> 販毒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吸毒,他把白粉放在紙上,弄成一行,一只手端住紙,另一只手堵住一個鼻孔,用另一個鼻孔吸,一甩頭的工夫就把白粉吸了進去。吸毒帶來的快感抑制住了疼痛,幾天之后,腰椎間盤突出竟然奇跡般地好了,然而,吸毒的快感也不如最初強烈了,馬有齋開始采用注射吸毒的方式。他用一根松緊帶綁住手臂,就跟護士打靜脈針時一樣,他拿起針管,把針頭朝上,扎進胳膊彎的血管里,把毒品推進去。一會兒,又把毒品抽回到針管里,混合著血,這樣來回幾次,沖洗針管,以便把全部毒品都輸入進去。到了注射毒品的階段,就已經(jīng)是很深的毒癮了,很難戒掉。如果是一個有幾年毒癮的人,身上已經(jīng)找不到血管來注射了。這時,他們會采用一種叫“打血槽”的方式。就是在大腿上打個洞,插上一根輸液管。輸液管插上去后就不拔出來了,一直插在大腿上。毒癮來了,用針管把毒品通過輸液管注射到體內(nèi)。 馬有齋胳膊上密布著針孔,他只能在胯間注射了,一天要褪下褲子好幾回,終于,三個兒子跪在了他面前,求他戒毒。 大兒子說:“爸,你不要命啦?” 馬有齋說:“不要了?!?/br> 大兒子奪過針管。 馬有齋撲通給兒子跪下了,哀求道:“給我?!?/br> 三個兒子只好強制他戒毒,將馬有齋關(guān)進后院的一間房子,派了一個老頭伺候他。毒癮發(fā)作的時候,老頭就將他手腳捆綁上,嘴里塞上毛巾,塞上毛巾是防止他痛不欲生咬自己舌頭。云南羅發(fā)偉毒癮發(fā)作時,將父親骨灰吸進肚子;甘肅王娟毒癮發(fā)作時先是裸奔然后一頭扎進糞池;四川陳錦元毒癮發(fā)作時四肢痙攣,鬼哭狼嚎,附近的一所幼兒園因此搬遷;廣東曹小軍毒癮發(fā)作時,吞下去瓶蓋、打火機,還有他的兩根手指。 馬有齋迅速地消瘦下去,由一個健壯的中年人,變成了一個骨瘦如柴、目光呆滯、涕淚交流、大小便失禁的老年人。因為免疫能力低,他的頭發(fā)開始脫落,在一次高燒之后,雙目也失明了。 吸毒能夠破壞人的正常生理機能和免疫功能,蚊子叮咬吸毒者一下,就有可能起一個膿包。一個勞教干警曾說過一個極端的例子,有次一個吸毒勞教人員蹲著鋤草,大概鋤了一小時,站起來時,腳上的血管全部爆裂,血像高壓水槍一樣噴射出來,因為怕有艾滋病,誰都不敢靠近。等到血不再噴射后才被拉到醫(yī)院進行搶救。 馬有齋成了瞎子,睡覺對他來說,就像是一種昏迷。有時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睡覺。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他看到的都是黑暗。在藥物治療的配合下,馬有齋慢慢戒了毒。 戒毒之后,他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點著一支煙,過了沒多久,就一次點著兩根,如果你看見一個人的手指上夾著兩根香煙在吸,那就是馬有齋。他每天要抽六盒香煙,因為睡眠顛倒,只有在晚上才可以看見他,每次見到他,他的手里都夾著兩根煙。 除了抽煙,他還有一個愛好:在石頭上刻字。 一個世界對他關(guān)閉大門,另一個世界的門也隨之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