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說起自己在樹脂工藝品廠打工的經(jīng)歷，失業(yè)之后，他在送莊給幾個藝術(shù)工作室打雜，那段時間，他立志做一個雕塑大師，常常喋喋不休的說起很多外國人名：羅丹、米開朗基羅、米隆、普拉克西特列斯……這些都是著名雕塑大師。然而，他卻淪落在街頭乞討，四肢健全者很難討到錢，有一天，他突發(fā)奇想，制作了一個塑料球，靈感來源于公園湖里的水上步行球。他的身份從乞丐變成行為藝術(shù)家，心中的理想漸行漸遠(yuǎn)，卻始終沒有磨滅。

    馬克說：我最好的雕塑作品，就是我自己，我死了就找人把我做成琥珀，永遠(yuǎn)不朽。

    劉明說：能不能把我也制作成琥珀，我也想不朽。

    馬克說：不行。

    第十五章 變態(tài)詩人（2）

    劉明和馬克一見如故，成了朋友。他們都有點神經(jīng)質(zhì)，都強(qiáng)烈的想要表達(dá)自己的思想，兩個人滔滔不絕，以為對方在傾聽，其實只是自言自語。從傍晚到深夜，他們在拉面館不停的說話。拉面館有個女工，叫阿茹，和馬克以前同在樹脂工藝品廠打工，礙于情面，并沒有趕他們。兩個人直到凌晨才醉醺醺的離開拉面館，馬克說：等我有了錢，就開一個陶藝館。

    劉明說：我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是早晚的事，我很可能拒絕領(lǐng)獎，有了錢，我還是寫詩。

    此后一段時間，劉明和馬克又在街頭相遇過幾次，劉明每次都要馬克答應(yīng)把他做成琥珀。馬克拒絕，他表示自己是個一言九鼎的人，答應(yīng)了就會做到，不可能等劉明老死之后再將其做成琥珀，因為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事。

    劉明越來越窮困潦倒，那段時間，他搬了幾次家，每次都因沒錢交房租被房東趕走。

    人們在街頭見到劉明都感到很驚訝，這是一個餓死詩人的時代，很多人都說不出五個以上現(xiàn)在還活著的詩人。劉明的詩有的晦澀難懂，有的幼稚可笑，有的污言穢語……但是那些描寫春天，愛與光明的詩句是那么美，那么的打動人心。

    他過的像鬼火一樣卻企圖照亮全人類。

    一位中文系大學(xué)生看到他衣服上刷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上前與他合影，但拒絕買書。

    一位精神科醫(yī)師駐足觀看了劉明的詩，詢問了他一些事情，留下一句評語：緊急救治，刻不容緩。

    那一年，瑞典文學(xué)院沒有宣布他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他在出租屋里，抱著自己的詩集難過的哭了起來。從此，王府井書店多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他不偷書，只是趁人不注意在書里貼上一張不干膠沾紙，在海明威和夸西莫多的作品之間，以及艾略特和索爾仁尼琴之間，都有他貼上去的一首小詩。

    書店工作人員把他請了出去，理由是“亂丟垃圾”。

    垃圾——別人這么稱呼他的作品。

    劉明是那么迫切的需要讀者的傾聽，所以他在夜里持刀劫持了一個女孩，把女孩威逼到墻角，念完一首詩后，他表示抱歉，說自己實在找不到一個讀者。為此，他付出了拘留幾天罰款五百元的代價。

    劉明身無分文，一連幾天都沒有找到工作，他總是做一段時間的油漆工，或者保潔員，賺到一些錢后再去街頭簽名售書。

    那天晚上，劉明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jìn)路邊的一家拉面館，劉明和馬克曾經(jīng)在這個面館里吃過飯。他在角落里坐下，點了一碗面，又要了兩瓶啤酒。墻上貼著圖文并茂的菜單，最貴的是手抓羊rou和大盤雞，他兜里沒有一分錢，卻對店伙計說：

    我要一個手抓羊rou，還有大盤雞，你們這里最貴的菜，還有啥？

    店伙計介紹說：酸辣牛排，烤魚。

    劉明說：這個也要。

    店伙計滿腹狐疑，心想：你能吃的完嗎。

    劉明嘆了口氣，他沒有錢，他想的是——吃飽再說。

    那些菜很快就端上來了，傳菜女工阿茹認(rèn)出了劉明——畢竟，劉明穿的那件刷有標(biāo)語的牛仔服令人印象深刻。阿茹和劉明閑聊了幾句，談起馬克，阿茹說馬克前些天滾著大球被車撞了，車跑了，馬克并沒有受傷。

    一個小孩子走過來，抱住劉明的大腿，抬起頭，仰著小臉，奶聲奶氣的喊道：爸爸。

    劉明笑了，心中一陣溫暖，摸了摸孩子的頭。

    阿茹說：細(xì)娃兒，喊叔叔，他可不是你爸爸。

    阿茹告訴劉明，細(xì)娃兒是從老家?guī)淼乃缴?，親生爸爸并不認(rèn)這個孩子，現(xiàn)在可能在新疆種棉花，根本找不到人。阿茹抱怨自己薪水微薄，給兒子買奶粉都買不起，有時很想找個好人家把孩子送出去。

    店外夜色闌珊，華燈初上。

    劉明酒足飯飽，他問阿茹，能不能先欠著飯錢，或者掛在馬克的賬上。

    阿茹搖了搖頭，驚訝的說道：你吃白食啊。

    劉明把手指按在嘴唇上說，噓。他調(diào)整腰帶的松緊，站起來慢悠悠的走了幾步，猛的掀開拉面館的塑料門簾，撒腿就跑。阿茹大喊起來，店伙計和店老板從里面沖出來，追了四條街，才氣喘吁吁的把劉明按倒在地。

    店伙計想要打劉明，店老板卻阻止了。

    劉明羞愧的表示，可以拿自己的詩集抵債，一本五十元，或者免費給拉面館干活。

    店老板說：你是詩人，我不打你，你在我店里刷碗吧，干一個月活，就當(dāng)飯錢了。

    第十五章 變態(tài)詩人（3）

    劉明因禍得福，在拉面館刷碗的那一個月里，盡管沒有薪水，但至少他能吃得飽肚子。他很喜歡孩子，和細(xì)娃兒混熟了，細(xì)娃兒喊他爸爸時，他心中充滿慈愛。阿茹說劉明和細(xì)娃兒有緣，細(xì)娃兒從來不喊別人爸爸。

    一個月后，劉明離開了拉面館，回了一趟老家，他向父母要錢，想要自費出版第二本詩集。

    劉明說：沒有書號，就是非法出版物，我以前做的書，都賣不出去。有了書號，有正規(guī)出版社，就好賣了。出版編輯說現(xiàn)在的詩集沒有市場，沒有人看，除非我拿錢自費出版自己賣……我需要一萬塊錢。

    父親說：滾出去，你走吧，你弟弟要是看見你來，會打你的。

    母親說：我們就當(dāng)沒你這個兒子，這么多年了，你咋不能像個正常人那樣啊。我一直跟鄰居說你在鐵路局上班，不是神經(jīng)病。都這么大了，還伸手向父母要錢。

    劉明拿出自己手寫的詩稿，說第二本詩稿比第一本寫的都好，如果出版成書，肯定暢銷。

    父親奪過詩稿，扔到蜂窩煤爐子里燒了。

    劉明想要搶救詩稿已經(jīng)來不及，多年的心血化為灰燼，他對著一面墻發(fā)呆，然后怒吼著掄圓了拳頭狠命的打自己的腦袋，最終，他暈頭轉(zhuǎn)向的離開了家。

    那一刻，他萌生了自殺的念頭。

    劉明在燕京街頭擺攤賣盜版書，順便出售自己的詩集，他整天渾渾僵僵的，不再像往常那樣叫賣。

    有一天，阿茹找到劉明，她假裝路過，閑聊了一會兒，阿茹說：你幫我抱著細(xì)娃兒，我去廁所解個手。

    阿茹從此沒有回來，劉明后來詢問拉面館老板才得知，阿茹和店伙計私奔了。

    那天，文化執(zhí)法人員沒收了劉明所賣的盜版書，劉明右手抱著細(xì)娃兒，左手拼命的爭搶，一本書也沒搶回來。這使得劉明雪上加霜，販賣盜版書的本錢還是向馬克借的，這下血本無歸，他還多了一個無法養(yǎng)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