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片无遮挡高清免费久久,在线亚洲高清揄拍自拍一品区,成熟女人色惰片免费观看,久久噜噜噜久久熟女精品,综合激情平台夜夜做,avt天堂网手机,久草色网视频国产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在線閱讀 - 第5章

第5章

    第5章

    從此以后,鄭徽和韋慶度的交往更密切了,幾乎宴無虛席,鄭徽不是折柬請韋慶度和素娘來玩,就是攜著阿娃到韋家去拜訪。但他很少到王四娘家去,這原因,韋慶度和素娘也很了解,是由于阿蠻的緣故——鄭徽不愿意讓阿娃和阿蠻在一起,免得他左右為難。

    除了為阿娃調(diào)脂弄粉以外,鄭徽最感興趣的事,就是所謂“私試”,不斷向韋慶度打聽消息。大約半個月以后,韋慶度笑嘻嘻地來告訴他,第一場私試的日期,已經(jīng)有了。

    “噢,哪一天?在什么地方?有些什么規(guī)矩?是誰主辦?”

    “好了,好了!”阿娃攔住他的話,“你倒是讓十五郎慢慢告訴你嘛!這么性急干什么?”

    鄭徽自己也笑了,“好吧,”他向韋慶度說,“你先把一切情形說給我聽聽。等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再問你。”

    “這場私試,是個姓朱的‘棚頭’發(fā)起的……”

    這第一句話鄭徽就不明白,急忙問說:“什么叫‘棚頭’?”

    韋慶度為他解釋,舉子互結(jié)朋黨,彼此傾奪,稱為“棚”,棚有“棚頭”——推舉有聲望、有辦法的人擔(dān)任。所謂“辦法”,即是奔走權(quán)貴之門,廣通聲氣,竊盜虛名,用來影響試官的視聽,以便易于及第。

    “這樣說,我不必參與他們的私試,沒有什么意思!”鄭徽不屑地說。

    “這倒不然。私試原是為了觀摩,一切規(guī)矩,大致都照正式考試的辦法,一樣也要糊名,而且敦請前輩進(jìn)士擔(dān)任主司,沒有什么弊端,也用不著舞弊。”

    聽了這話,鄭徽方始釋然,決定仍舊參與這一場私試。

    這一場私試分兩天考,第一天試雜文,第二天試策問。按照禮部試進(jìn)士的辦法,共考三場,第一場“帖經(jīng)”,默寫經(jīng)文,那完全是記誦之學(xué)的硬功夫,在私試中并無意義,所以取消了。

    “在什么地方?”鄭徽問。

    “那姓朱的棚頭——朱贊的舅家,河?xùn)|節(jié)度使的府第,地方很寬敞。一切供應(yīng),都由朱贊做東,不必納費(fèi)?!?/br>
    鄭徽微笑道:“這大概就是做棚頭,延攬人心之道?”

    “不管他。我們帶著阿娃、素娘去玩兩天?!?/br>
    “怎么?”鄭徽詫異了,“可以把她們帶入闈?這樣說起來,還可以飲酒唱曲?”

    “本來就是這樣。交了卷,你愛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交白卷也沒人管你。”

    “有趣,有趣!”鄭徽笑著對阿娃說,“這要勞駕你送考了!”

    “哪一天?”阿娃問韋慶度。

    “就是明天?!?/br>
    “明天?啊——”阿娃仿佛措手不及似的,“那該怎么準(zhǔn)備呢?”

    “除了筆硯,沒有什么要準(zhǔn)備的?!表f慶度又笑道,“倒是你,得好好打扮一下。闈中衡文,闈外競妍,你也要搶它一個第一?!?/br>
    “有素娘在,哪輪得到我第一?”阿娃謙虛地回答。

    “素娘明天不去?!?/br>
    “怎么?”

    “她有些咳嗽,天太冷,怕她受寒,我不叫她去。你看,”韋慶度指著窗外說,“像要下雪了!”

    不久,灰暗的天空中,真的飄下雪來,瓦上像敷著一層薄薄的白粉。這是喝酒的天氣,但因明天一早就得從事文場的角逐,所以淺嘗即止。吃完晚飯,韋慶度隨即也告辭。鄭徽早早休息,養(yǎng)精蓄銳,準(zhǔn)備接受即將到來的考驗(yàn)。

    “一郎,一郎,醒醒!”蒙眬中他隱約聽見有人輕柔地喊著,然后又感覺到一只溫軟的手,輕輕地捏著他的面頰,睜眼一看,是阿娃撩起帳子站在他床前。

    “什么時候了?”

    “五更剛過?!?/br>
    他還有些殘余的睡意,但一想到這一天的私試,立刻便有無法抑制的興奮,感到精力彌滿,急待一逞身手。于是一挺身子坐了起來,握拳伸臂,在空中揮舞了兩下,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阿娃珠圍翠繞,一身盛裝,早就梳妝好了。

    “你什么時候起來的?”

    “三更天。”

    “啊,何必如此?”鄭徽不安地說,“怕是你一夜都沒有睡好覺?”

    “今天不比平常,情愿我等你,不能讓你等我。雖說私試,誤了時候也不好?!?/br>
    鄭徽不再多說,匆匆穿戴漱洗,到堂前去吃早飯。剛一掀開帷幕,陡覺西堂亮得出奇。西堂的門開著,門外的積雪,總有兩尺多厚!

    “下了這么大的雪!”他訝異地說,“我一點(diǎn)都不知道?!?/br>
    “這是今年第一場瑞雪。試官說不定會拿它做題目來考你們?!?/br>
    “對!”鄭徽心中一動,自然而然地在腦中搜索著有關(guān)雪的典故,真的遇上了這個題目,便可從容應(yīng)付了。

    剛吃完早飯,韋慶度也到了。他戴著油帽,騎馬來的。阿娃原準(zhǔn)備了兩乘車,此時只用一輛,只她帶著繡春乘坐。鄭徽陪著韋慶度騎馬,在秦赤兒、賈興引導(dǎo)之下,出坊向西而去。

    積雪未掃,車馬都走得極慢。車輪馬蹄輾壓著雪粒,哧啦、哧啦地作響,越發(fā)襯出雪后清晨的幽靜寂寞。鄭徽在馬上四顧,巍峨的宮城,寬廣的街道,都掩蓋在皚皚白雪之下,那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白色,使他目眩,也使他恐懼,仿佛覺得無法脫出這白色的圍困似的。

    這份感受,異常真切,他甚至想發(fā)為吟詠,以作寄托。這個念頭使他意識到,他正經(jīng)歷著一種寶貴的經(jīng)驗(yàn)。如果在今天的私試中,真的為阿娃所猜中,以雪為題,他將有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可寫。

    于是,他的恐懼消失了,在馬上仰起頭來,遠(yuǎn)望著粉妝玉琢的宮闕、城池和棋局樣整齊的千門萬戶,又一次領(lǐng)略到長安的壯麗宏偉。

    他們由朱雀門西第二街南折,立刻就看到轍跡凌亂,車馬紛紛,不用說,這都是跟鄭徽和韋慶度一樣,來應(yīng)私試的。向南不遠(yuǎn),右轉(zhuǎn)入延康坊,一進(jìn)北門便是河?xùn)|節(jié)度使的宅第。

    秦赤兒上前投了名帖,隨即有一名執(zhí)事,引著他們從右側(cè)車門來到一所別院。尚未進(jìn)門,就聽得笑語喧闐,猜想來的人已經(jīng)很不少了。

    那所別院以一個永安渠水鑿成的大池為中心,池上有亭,這時為大雪所封,成了一個雪白的圓球。池東是一座梓木彩繪的方廳,題名“退思堂”。池西疊石為山,依高下之勢,筑成一帶精舍,有一塊小小的木匾,題著“夕佳廊”三字。喧闐的笑語,有發(fā)自退思堂的,也有發(fā)自夕佳廊的。河?xùn)|節(jié)度使府第的執(zhí)事,把他們引入退思堂。一眼望去,總有兩百人以上,其中三分之一是濃妝艷抹的平康女子。

    “滎陽鄭郎、長安韋郎,到!”河?xùn)|節(jié)度使府第另一名執(zhí)事,持著名帖,高聲唱名迎客。

    幾乎所有的人,都轉(zhuǎn)臉來看他們,但鄭徽發(fā)現(xiàn),只有少數(shù)的人在看他和韋慶度——受人注目的是阿娃!

    于是,有一個三十左右、衣飾極華麗的人,含笑上前向韋慶度招呼——他就是今天私試的主持者朱贊。

    朱贊是個極工于應(yīng)酬的人,當(dāng)韋慶度替他們介紹以后,他用異常懇摯的神情,向鄭徽表示仰慕之意,又為他的招待不周道歉。同時也向阿娃寒暄,他說他以前雖未見過,但久已知道阿娃的聲名,今天見到了,自然非常高興,可也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這使得鄭徽非常得意,細(xì)細(xì)搜索了一番,在退思堂的脂粉叢中,確是沒有一個人及得上阿娃,誠如韋慶度所說的,她已“搶了一個第一”,現(xiàn)在,要輪到自己去奪魁了!

    正這樣興奮地想著,一陣圓潤的金鐘聲響,朱贊便說:“兩位請吧,入闈了!”又對阿娃說:“我也要入闈,不能招呼你,要什么盡管跟這里的人說。”

    “謝謝朱郎。祝你高中!”阿娃扶著繡春的肩,送他們出廳。廳外已站滿了鶯鶯燕燕,那些“舉子”,有的低聲調(diào)笑,有的駐足欣賞,把一條雨廊擠得斷了交通,直到第二遍金鐘響了起來,才把他們催入試場。

    試場設(shè)在河?xùn)|節(jié)度使府第的正廳,五楹廣廈,十分宏敞。正中設(shè)著公案,是“主司”的座位,水磨磚地上,鋪著厚厚的地衣,每人占有一張三尺長、尺許寬的矮幾。四角設(shè)著燒得通紅的大炭盆,還供應(yīng)熱氣騰騰的茶湯,看來相當(dāng)舒服。

    看看都已入闈,朱贊站在公案右側(cè),做了個手勢,似是有所陳述,于是,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

    “雖是私試,不可茍且。”朱贊的聲音不高,但口齒清楚,大家都聽得明明白白,“有幾件事,要奉告各位:第一,敦請?zhí)K掠谏偾渲魉?。于少卿,開元十九年進(jìn)士及第,是我們老前輩。第二,禮部考試,日暮以后,準(zhǔn)給燭三條,私試應(yīng)該從嚴(yán),準(zhǔn)給燭一條。第三,入闈以后,不交卷不準(zhǔn)出闈,午飯請各位將就一下,明天第二場考完了,我再好好奉邀各位一醉。第四,今天,第一場‘雜文’,明天晚上發(fā)榜;明天第二場‘策問’,后天正午發(fā)榜?!?/br>
    說完,朱贊游目四顧,看看有誰對試?yán)€不了解,需要發(fā)問。

    “請問,雜文是詩還是賦?或者詩賦兼試?”有人這樣問。

    “禮部亦還沒有詩賦兼試的例子?;蛟姡蛸x,權(quán)在主司,恕我無法回答?!敝熨澋群蛄艘粫?,又說:“如果沒有再要問的,那么,請各位委屈一下,到院子里站一站,謁見主司?!?/br>
    這時,階前已設(shè)下香案?!芭e子”們依照禮部貢院的規(guī)矩,在西階下站隊(duì)肅立,不一會兒太常寺少卿于玄之——被他們敦請來的主考官,身穿公服,緩步下階,儀容肅穆地站在東面。“舉子”與主司相對而立,在執(zhí)事鳴贊之下,“舉子”先拜,主司答拜,完成了謁見的大禮。

    然后,唱名領(lǐng)卷,依次進(jìn)入試場。這天來應(yīng)私試的,總計(jì)一百二十五名。

    鄭徽和韋慶度的次序是挨著的,但座位正好一個在前一列的末尾,一個在次一列的開頭,一東一西,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要想說句話都不能夠。然而鄭徽并不怯場,攤開筆硯,撕掉試卷上寫著姓名的浮簽,端然靜坐,等候出題。

    等一百二十五名應(yīng)試的“舉子”全部進(jìn)場,主司于玄之出堂升座,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條,交給在旁侍立的執(zhí)事。不久,一張四尺長的素箋,高高地貼了出來,上面寫著:

    九衢賦

    以城闕輔三秦,風(fēng)煙望五津?yàn)轫?/br>
    題目一出,滿場立刻出現(xiàn)了一片竊竊私語的聲音。道貌岸然的主司,輕輕咳嗽兩聲,提醒大家保持肅靜,然后,他拿起一本書,旁若無人地只管自己看書。

    試場中靜極了,以至于磨墨伸紙,都能弄出極大的聲音。鄭徽息心澄慮,凝想平日所見的,長安城自北而南的九條大道——九衢的形形色色。他想起那天逛慈恩寺所發(fā)現(xiàn)的,九衢如此廣闊,原是為了便于禁軍馳驅(qū);也想起這天清晨所見的大雪所封蓋的九衢,彌望皆白,了無邊際,頓覺個人渺小而生發(fā)的戒慎恐懼之感。

    于是,他欣然有所著筆了。一縷靈思,如源頭活水,汩汩不停地流瀉著,從未感到有枯窘的時候。

    將近正午時分,鄭徽已完成了《九衢賦》的初稿,擱筆稍作休息??粗車?,有的攢眉苦思,有的握筆踟躕,有的念念有詞;高高在上的主司,仍舊手不釋卷,但看得出來,那只是勉強(qiáng)保持一種尊嚴(yán)的姿態(tài),這樣衣冠束縛地枯坐著,滋味也并不好受。

    而只有自己——全場只有鄭徽的心情是輕快的。

    到了午膳的時刻,所有的“舉子”都暫離試場,在廊下進(jìn)食。從炭火熊熊的廳內(nèi)到了朔風(fēng)刺骨的走廊上,每一個人都凍得發(fā)抖。食物倒很豐盛,但除了乳酪、茶湯以外,早早備好的鴨腥rou膾,都已冰冷。鄭徽生長在江南,不太吃得慣乳酪,捧著一盞熱茶,用兩張薄薄的籠餅,裹一塊醬炙白rou,匆匆果腹,算是一餐。

    他自己沒有吃飽,卻惦念著阿娃,不知道她在退思堂內(nèi)有人照料沒有?也惦念著韋慶度,不知道他的文章作得怎樣了?

    于是他在人叢內(nèi)找到了韋慶度。他跟鄭徽完全不同,十分健啖,正站在長長的食案前面,大口飲酪,大塊吃rou。

    “怎么樣?”鄭徽低聲問,“脫稿了?”

    “哪有這么快?有一半就算好的了!”

    “給燭以前,弄得完吧?”

    “差不多?!表f慶度問說,“你呢?”

    “初稿算是成功了。”

    韋慶度頑皮地做了個受驚的表情,“你真是下筆神速!”他說,“飯后謄一謄正,就可以出闈了?”

    “我等你。”

    “不必!”韋慶度說,“你帶著阿娃先走。我交了卷,到你那里去。”

    “也好,我等你來吃飯?!?/br>
    飯后的時間還很充裕,鄭徽本想再細(xì)細(xì)推敲一番,把那篇賦修飾得盡善盡美,但想到這樣冷的天,讓阿娃枯守在退思堂,實(shí)在于心不忍,便只從頭看了一遍,改正了兩三個字,隨即用一筆“波磔如鐵線”的褚字謄清,交卷出闈。

    等他一回到退思堂,立刻引起一陣sao動,一個個鶯飛燕舞地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說:“可是快考試完了?”

    鄭徽根據(jù)韋慶度的話和他自己所看到的情形,老老實(shí)實(shí)答說:“還早得很,你們等著吧!”

    有個穿綠衣服的,年可十五六,一張圓圓的臉,稚氣未脫,她似乎頗不滿于鄭徽的答復(fù),撇著嘴說:“那么你為什么這么快就出闈了呢?難道就數(shù)你是才子,文章作得快?”

    鄭徽覺得有些好笑,故意逗她說:“這有個原因,你想不想知道?”

    “隨便你,愛說不說!”

    “我告訴你吧!我這么快出闈,是因?yàn)槲医涣税拙?。?/br>
    穿綠衣服的碰了個釘子,羞紅著臉啐了一口,大家也都笑著散開了。

    于是,一直含笑在旁的阿娃,款步上前,從他手中接過筆硯,另一面,繡春捧來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湯,問道:“吃過飯了?”

    “算是吃過了?!?/br>
    “聽你這話,一定沒有吃好。”阿娃憐惜地說,“又累又冷又餓,可真虧你!”

    “累倒不累,冷也不冷,就只有點(diǎn)餓?!编嵒招Φ溃拔覀兓丶野?!”

    “不等韋十五郎了?”

    “他說了的,讓我們先回去,回頭他出闈就到我們那里來?!?/br>
    “那么,”阿娃對繡春說,“你去告訴賈興,請他備馬,叫我們自己的車夫也套車。”

    鄭徽把那盞茶湯喝完,通身皆暖,十分舒服,一面把杯子交給阿娃,一面說:“我在闈里惦記著你,不然,我還要在那篇賦上多花些功夫?!?/br>
    “你也真是!”阿娃埋怨著他,“那么緊要的時候,還要分心。這里又不是什么受罪吃苦的地方,你惦記著我干什么?”

    鄭徽只是癡癡地笑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阿娃,這片刻的小別,倒像分隔了幾年,有滿腔積愫要傾訴似的。

    “你怎么了?”阿娃嬌嗔地,卻又似笑非笑地,“大家都看著呢!多不好意思!”

    鄭徽抬眼一看,果然那些粉白黛綠的平康女子,正指指點(diǎn)點(diǎn)地望著他。其中有個體態(tài)豐腴的麗人,卻是垂眼端坐,手里有件女紅在做,側(cè)面看去,好生面善,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阿蠻。

    鄭徽直覺地朝她那個方向走去,剛移動腳步,陡然警覺:阿娃也在這里!如果跟阿蠻招呼,怕她會不高興;不招呼呢,又覺得對不起阿蠻——曾有一宵共枕的緣分,居然見了面不理,還是個人?

    他很快地想到了一個情理兼顧的辦法,中途折回,來到阿娃面前,說:“你來!我們到那面去看看?!?/br>
    “你給我安安靜靜坐著!”正在收拾筆硯、稿卷的阿娃,頭都沒有抬,只低聲地命令,“越是有人,你越要張狂!”她又不滿地加了一句。

    “我找你一塊兒去看阿蠻?!彼r笑著說。

    她看了他一眼,眼珠靈活地轉(zhuǎn)了一下,這一次的聲音是平靜的:“你一個人去吧,說幾句話就回來。你該早點(diǎn)回家休息?!?/br>
    他不知道她這些話的后面,隱藏著什么意思,但并無慍色,那是他確實(shí)看清了的,因此放心大膽地轉(zhuǎn)身而去。

    走到阿蠻面前,他才看出她在刺繡一條裙腰。她沒有發(fā)覺有人在她面前,依然專心致志地工作著,低著頭,在漆黑的頭發(fā)和墨綠的衣領(lǐng)之間,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頸,潔白柔膩如羊脂玉,鄭徽真想伸手摸一摸,或者觸鼻聞一聞,而終怕過于唐突,不敢有所動作。

    旁邊又有人說話,是那個在鄭徽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綠衣少女。

    “嘿!”她冷不防地高聲一叫,“新科狀元來了?!?/br>
    阿蠻猛然抬頭,用手拍著胸脯說:“嚇我一跳!”受驚的眼光落在鄭徽身上,變得溫柔了,“原來是你!”她笑著說,“你一向很得意?!?/br>
    “哪有什么得意的事!”鄭徽說,“你近來可好?”

    “好是好,就是你不來看我?!彼胝姘爰俚鼗卮稹?/br>
    鄭徽有些發(fā)窘,“現(xiàn)在不是看到了嗎?”他挨著她坐下,又說,“我雖然沒有到你那里,其實(shí)心里常想到你。你信不信?”

    阿蠻素性明快敦厚,點(diǎn)點(diǎn)頭答道:“我信。你在長安沒有多少朋友,也不大出門,有限的幾個熟人,自然常常會想到的。”

    “對了!你最明白。阿蠻,我也到過不少地方,像你這樣爽朗、肯體恤人的,我真還是第一次遇見。”

    阿蠻還沒有開口,那綠衣少女在旁邊冷笑:“哼,好稠的米湯!”

    鄭徽看她神情嬌憨,言語尖酸,覺得別有趣味,便一把撈住她的手,故意偏著頭盯住她看。

    她把頭嬌羞地微微扭過一邊,但仍舊讓他執(zhí)著她的手,情致在有意無意之間,迷離縹緲,格外地耐人尋味。

    “肯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嗎?”他用另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問。

    “不告訴你!”她把手奪了回去。

    阿蠻在一旁笑道:“她的名字嬌得很呢!叫……”

    “別說!”綠衣少女大聲阻止她,用手去掩她的口——那自然是做作,但并不覺得可厭。

    阿蠻拉開她的手,說:“她叫嬌嬌?!?/br>
    “哦,嬌嬌,小嬌嬌!”他重又握著她的手,問道,“你住在哪里?”

    “你問它干什么?我又不想你來灌我的米湯。”停了一下,她又說,“你不會問阿蠻?她喜歡多嘴,自然會告訴你?!?/br>
    鄭徽心中一動,嬌嬌仿佛以退為進(jìn),別有深意。這不比泛泛的調(diào)笑,情緣牽纏,一定自找煩惱,便慢慢地把她的手放開,也不再多問。

    “聽說素娘人不舒服?”他轉(zhuǎn)臉跟阿蠻去談。

    “其實(shí)還是……”

    “怎么不說了呢?”他奇怪地問。

    “韋十五郎沒有跟你細(xì)談?”阿蠻答非所問。

    “噢,你說他倆的事?!彼f,“談是談了,沒有談出結(jié)果來。”

    “你應(yīng)該勸勸韋十五郎,早作主張?!卑⑿U說,“素娘的病是心病,事情拖在那里,隨時會發(fā)生變化,素娘怎么不要想出病來呢?”

    鄭徽嚴(yán)肅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你告訴素娘,三五天以內(nèi),一定有確實(shí)消息,叫她不要著急?!?/br>
    就這時,繡春來告訴鄭徽,車馬都已備好,阿娃在等著他一起回去。

    “狀元夫人來催請了,快走吧!”嬌嬌說。雖然她出以玩笑的姿態(tài),但卻掩不住無意流露的悻悻之色。

    鄭徽心里有些抱歉,卻不便作何表示,但一場邂逅,一番調(diào)笑,臨走以前不交代句把話,似乎也說不過去。

    正躊躇著,看到阿蠻出現(xiàn)了很奇怪的表情,她攢眉苦臉不住在牙縫間吸氣,一陣陣發(fā)出“嘶、嘶”的聲音。這是干什么?鄭徽有些詫異。

    “怪相!”嬌嬌也發(fā)現(xiàn)了,打了她一下,問說,“鬧牙疼嗎?”

    這一問可上了當(dāng),阿蠻答道:“不是牙疼,是牙酸——酸得人受不了!”

    嬌嬌一愣,然后,她那圓圓的臉,倏地飛上了一層紅暈,“你胡說八道!”她一跺腳,扭轉(zhuǎn)身子飛快地走了。

    嬌嬌讓阿蠻開玩笑氣跑了。鄭徽的難題也消失了,“你真是有點(diǎn)胡說!”他笑著對阿蠻說,“嬌嬌憑什么吃那一份飛醋?”

    “我很知道嬌嬌的。她——”阿蠻突然住口不語,看了繡春一眼,對鄭徽揚(yáng)揚(yáng)手,“你請吧!別忘了,把素娘的事,記在心里?!?/br>
    回到鳴珂曲,阿娃親自下廚房做了一大碗湯面,讓鄭徽找補(bǔ)午間的不足。正吃到一半,李姥扶著小珠的肩,到了西堂。鄭徽平日跟她不大見面,比較客氣,而且為了寵愛阿娃的緣故,對她一直執(zhí)著后輩之禮,所以放下箸子,站起來迎接。

    “你吃你的,別管我!”李姥坐在他旁邊問說,“何以這么早就散了?”

    “他們都沒有散,我脫稿得早,先回來?!?/br>
    “那一定考得很得意?!?/br>
    “也不見得?!编嵒罩t虛著,“勉強(qiáng)看得過去而已?!?/br>
    “從前我也看過好幾場私試?!崩罾颜f,“完事得早的,大多是考得好的。你看好了,發(fā)出榜來,你一定在前五名里面?!?/br>
    “好在這是私試,也無所謂?!?/br>
    “你別這樣說,幾場私試下來,誰能及第,誰要明年再吃一場辛苦,大致都能看出來了?!?/br>
    鄭徽倒沒有想到,私試還真能發(fā)生一點(diǎn)作用,因而對它的興趣更高了,打算著再找一兩次觀摩的機(jī)會。

    阿娃在旁邊也聽到了李姥的話,很關(guān)心鄭徽的試卷,等李姥一走,她問道:“你到底考得怎么樣?不是草草了事,敷衍了一回吧?”

    “為什么要敷衍?如果敷衍了事,我不會干脆不去?這么冷的天,我跟你在家烤火、聊天,不舒服得多?”

    “你太快了呀!”阿娃疑疑惑惑地說,“作文章是細(xì)琢細(xì)磨的事?!?/br>
    “‘太白斗酒詩百篇’,那又怎么說呢?好了,”鄭徽故意裝得懊惱地說,“連你都信不過我,這一科一定中不了啦!”

    “胡扯!”阿娃嬌嗔著,“光我信得過你有什么用?要禮部侍郎信得過你才行。”

    鄭徽看她有些生氣了,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把私試的草稿取出來,拉著她圍爐而坐,一面念,一面講。這是用事實(shí)來向她證明,他在闈中并沒有草草了事,敷衍塞責(zé)。

    等把那篇賦講完,天色已經(jīng)垂暮,還不見韋慶度來。鄭徽在廊前閑眺等候,想到阿蠻所囑咐他的話,他已第二次對素娘有所許諾,一定得替她分憂,決不能再容許韋慶度拖下去了。

    正在盤算著,聽得足步聲響,韋慶度出現(xiàn)在西堂門口。

    “辛苦,辛苦!”鄭徽迎上去說,“考得很得意吧?”

    “不過鋪敘鋪排長安坊里的名勝古跡,我是土著,對《九衢賦》這種題目,總是比你們占便宜些。噢,”韋慶度想起件事,急著要告訴他,“朱贊對你十分傾慕,想延攬你‘入棚’。你的意思怎么樣?”

    “這是個事,再談吧!”鄭徽話鋒一轉(zhuǎn),故意裝得憂形于色地,“素娘懨懨成病,我很不安。因?yàn)槲以饝?yīng)替她向你進(jìn)言,結(jié)果毫無用處?!?/br>
    “你聽誰說的,素娘‘懨懨成病’?”

    “阿蠻。”他把阿蠻所說的話,復(fù)敘了一遍。

    “這話不確實(shí)。我天天跟素娘在一起……”

    “你天天跟素娘在一起,總沒有阿蠻天天跟素娘在一起的時間多吧?”他搶著說。

    這把韋慶度駁得無話可說,只好苦笑。

    “祝三!”鄭徽一點(diǎn)不放松,接著又說了幾句很重的話,“我樣樣佩服你,只有在這件事上面,我覺得你不夠誠懇。你的困難我們都知道,我們也都拿你的事當(dāng)作自己的事一樣在打算,而你一味敷衍,沒有句真心話,這叫我們做朋友的很失望。”

    韋慶度動容了?!岸ㄖ儯 彼f,“你對我的責(zé)備過苛,但我了解你愛之深、望之切。今天,我老實(shí)跟你說吧,有錢我現(xiàn)在也不想替素娘贖身?!?/br>
    “這,這不是根本不對了嗎?”大為驚愕的鄭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這自然不是我對素娘有何不滿,”韋慶度口角掛著冷笑,憤憤地說,“李林甫這個jian相,口蜜腹劍,勾結(jié)宦官,蔽欺天子耳目。眼前好像一片升平,其實(shí)危機(jī)潛伏,遲早必有大亂。我實(shí)在看不順眼,可又一時拿他沒辦法?,F(xiàn)在,李六仗勢為惡,我一定要斗斗他。素娘每天在王四娘家,我倒要看看他有本事把她弄出去不能?”

    他那溢于言表的剛烈之氣,使得鄭徽肅然起敬,然而他的辦法卻令人憂慮。素娘是一朵嬌弱的鮮花,他把她擺在易于為人覬覦奪取的地方,而又以護(hù)花自命,這態(tài)度是矛盾的、危險(xiǎn)的。

    由于近日的交游,他對韋慶度的性格摸得更熟了,他知道,用正面的說服,韋慶度是不容易接受的,得要作一篇偏鋒文章,才能收效。

    于是他說:“祝三,素娘待你,深情默注,你待她卻有欠忠厚!”他這樣責(zé)備著,靜等對方的反應(yīng)。

    韋慶度表示詫異:“何以是有欠忠厚?這話從何說起,我倒不明白了!”

    “你把素娘當(dāng)作魚餌,引李六來上鉤,等他卡了喉嚨你再收拾他,可是魚餌已叫他吞下去了,白白葬送了素娘?!?/br>
    “哪能容他吞下去?”韋慶度大聲答說。

    “怎么不能?魚餌在水底,你看不見?!编嵒展室鈬?biāo)粐?,“或許就在你我此刻談話的時候,王四娘已收了李六的八百貫,素娘已用相府的車子載走了。侯門一入深如海,怕從今你要乞取她的一滴眼淚都難?!?/br>
    一席話說得韋慶度神色不定。鄭徽暗暗得意,便索性再激他一激。

    “李六不過倚仗他叔父的勢力,算得了什么?你準(zhǔn)備拿素娘作餌來收拾他,倒是把他看得太高了。如果我是你,我決不費(fèi)那么大的事!”

    “你怎么辦呢?倒說我聽聽!”韋慶度有些接納別人意見的意思了。

    “如果覺得李六可惡,隨時可以教訓(xùn)他,何必把素娘陷在里頭?”

    鄭徽停了一下,用極有力的語氣說:“祝三,虧你這樣洞明世事的人,難道連投鼠忌器的道理都不懂?你要失掉了素娘,就是宰了李六,照旁人看,也還是你輸!”

    “對!”韋慶度雙掌一擊,在雪后清冷的空庭中,發(fā)出極為清脆的聲響,“我得先立于不敗之地??墒恰?/br>
    鄭徽不知道他所躊躇的是什么,想來總還是財(cái)力不敵李六——這需要從長計(jì)議。鄭徽很沉著,想等他自己把話說清楚了,再做道理。

    “外面冷,”忽然,阿娃探頭出來說,“十五郎,你們進(jìn)來坐吧!”

    西堂溫暖如春,韋慶度喝了幾杯熱酒,心里有事,更覺煩躁,額上竟微微沁汗。阿娃有些奇怪,怕是他病了,探手到他額上試了一下,卻并無發(fā)燒的征兆。

    “你不用試,”韋慶度笑道,“我一向頑健如牛,從來不生病的?!?/br>
    “只怕也像素娘一樣,是心里的??!”鄭徽接著他的話說。

    “什么心病的?你們打的什么啞謎?”阿娃更奇怪了。

    于是,鄭徽把阿蠻所叮囑他的話,說了一遍。又談到他勸韋慶度的話。同時趁韋慶度不防,向她眨一眨眼,意思是要她幫腔。

    “十五郎也是沒有辦法,有辦法早就把事情做好了!”阿娃表面同情韋慶度,實(shí)際上也是激將法。

    果然,韋慶度不服氣地說:“誰說沒有辦法?但以前我所想的,一直是如何對付李六。素娘的事,我要到明年春天才辦。也不過是八百貫罷了,還難不倒我們韋家。”

    他的神態(tài)顯得有些劍拔弩張,而阿娃卻是出奇的平靜,閑閑一笑,慢條斯理地答道:“說了半天,你還是要到明年春天,眼前你還是沒有辦法!”

    “好,好!”韋慶度忍著氣說,“就算我眼前沒有辦法,難道你就有?”

    “十五郎,你沒有問我,怎知道我沒有?”

    “那么你說!我聽聽你這位女諸葛的安排?!?/br>
    “太好辦了!你不會先‘賈斷’?”

    “啊——”韋慶度猛然在自己額上拍了一掌,“我竟沒有想到!”然后起座長揖,滿面笑容地對阿娃說:“女諸葛,我服了你了!”

    鄭徽卻還不明白其中的奧妙,問道:“何謂‘賈斷’?”

    “這是三曲的規(guī)矩,你要看中了誰,每天送一貫錢給她假母,你的心上人就不見別的客了,名為‘賈斷’,又稱‘買斷’。這是通行的辦法,我竟沒有想到,奇怪的是素娘也不提我一聲!”韋慶度說。

    鄭徽恍然大悟。怪不得搬入李家以后,從未聽說什么人慕名來仰望阿娃的顏色,這必是李姥收了他的三百貫,作為他“賈斷”了阿娃的緣故??磥碜约旱故菬o意中做得對了,否則要讓人搶了先著,來個“賈斷”,入據(jù)西堂,那時候一個人冰清鬼冷地住在別院,這日子怎么過得下去?

    “不管怎樣,‘賈斷’是個好主意!我叫李六看在眼里,饞在嘴里,就是無可奈何!”韋慶度轉(zhuǎn)臉對繡春說:“請你叫秦赤兒來,我叫他回家取錢,馬上把這事辦了?!?/br>
    “何必回家去???我這里也有?!?/br>
    “不必。你在客邊,手頭該多留些?!表f慶度一口拒絕。

    不一會兒秦赤兒在廊下請見,韋慶度吩咐他回家取六十貫錢送到王四娘家,作為“賈斷”的費(fèi)用。一日一貫,至少兩個月內(nèi),素娘是屬于他的。這種做法,總算也有了交代,鄭徽不能再苛求了。

    于是,他們又談到這天的考試。鄭徽把他的賦稿拿出來請教,韋慶度自嘆不如。但他又說,這天應(yīng)試的一百多人中,好手極多,因?yàn)橹熨澯幸饩W(wǎng)羅群英來助長他的聲勢,這也就是他為什么要托韋慶度來延攬鄭徽“入棚”的緣故。

    “你呢?”鄭徽問道,“算是朱贊手下的大將?”

    韋慶度微笑不答,顯然是默認(rèn)了。

    這表示在鄭徽多少是感到意外的。在他的心目中,韋慶度是個獨(dú)來獨(dú)往的人物,居然也成群結(jié)黨,以流俗的手段來獵取功名,因而乃有悵然若失之感。

    鄭徽表面謙虛,內(nèi)心中自視甚高。他看不起朱贊的作風(fēng),認(rèn)為結(jié)棚以干豪貴的辦法沒有用,文章是天下的公器,好是好,壞是壞,昭昭在人耳目,主司不見得會顛倒黑白。就算結(jié)棚的辦法有用,不是以文章稱雄而及第的進(jìn)士,得之亦不足為榮。

    因此,他很明白地表示:“請你轉(zhuǎn)告朱贊,承他看得起我,萬分心感。不過萬里迢迢來會天下英才,總得盡平生所學(xué),角逐一番,自己對自己才說得過去,所以他的好意,我只能心領(lǐng)。”

    “就是入棚,也不見得就能及第,只不過稍得助力而已,你何必如此堅(jiān)拒?”韋慶度說。

    “這一說就更不必多此一舉了?!编嵒沾鸬溃懊磕晟锨丝?,所取者不過二三十名。朱贊那一棚,想來百把人總有,哪來那么多進(jìn)士給他們?nèi)ブ??所以照我看,拉人入棚無非是找人抬輿而已?!?/br>
    “你要是入了棚,當(dāng)然是輿中人?!?/br>
    韋慶度的話很率直,鄭徽倒不忍再說譏諷的話了,只這樣回答:“人各有志,祝三,你不必再勸我了!”

    “好的,我不再多說了。定謨,”韋慶度忽然舉杯相敬,“老實(shí)說吧,你不愿入棚,反叫我佩服?!?/br>
    “十五郎,你的話前后不符?。 卑⑼薏蹇谡f道,“你勸人入棚,人家拒絕了你,你反佩服,這樣說來,要是入了棚,你倒不佩服了?這話怎么說得通?”

    “阿娃真行,話里的漏洞都叫你捉住了?!表f慶度答道,“勸人家入棚,是受朱贊所托;不贊成人家入棚,是我的本心。”

    “既然你也不贊成,為什么你又跟著朱贊走呢?”

    “這就是我跟你的一郎不同的地方——我們處境不同。你知道的,我的性子愛活動,交游很雜,拉拉扯扯的關(guān)系把我束縛得身不由己。像這種說正經(jīng)又不正經(jīng),說不正經(jīng)又像正經(jīng)的事,別人要我湊個熱鬧,無論如何不能板起臉來說個‘不’字。不像定謨,灑灑脫脫,一無羈絆,明年憑真才實(shí)學(xué),榮登上第,這才心安理得,有個意思!”

    “是??!”阿娃同情地說,“十五郎,我替你委屈,你又不是肚子裹‘火燭小心’的草包,跟他們一起蹚渾水,將來說起來也不光彩!”

    “沒有辦法!”韋慶度苦笑道,“就怕蹚了一道渾水,依然下第,那才真叫冤呢!”

    “既然如此,我倒有個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不管,”鄭徽接口催促,“你先說出來再講!”

    阿娃的意思是要韋慶度退出朱贊那一棚,同時謝絕交游,跟鄭徽在一起讀書切磋,好好用功。她準(zhǔn)備把別院收拾出來,作為書齋,并且保證她會把他們侍候得舒舒服服。晚上,可以把素娘找來,一起喝酒,聽她們奏樂唱曲,來調(diào)劑白天的苦讀——如果他倆認(rèn)為讀書是一件苦事的話。自然,韋慶度要到素娘那里去消磨黃昏,亦盡有行動的自由。

    “這計(jì)劃好!”鄭徽首先拊掌稱許,“祝三,你就依阿娃的話吧!”

    “不行!”韋慶度把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杜門讀書,有女如花,好倒是好,無奈我那班朋友,不容我享此清福。那班朋友說起來都是世交,玩兒慣的,無法拒絕?!?/br>
    鄭徽和阿娃相視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保持著沉默。

    韋慶度微感不安,伸過手來,拍拍阿娃的手背,自嘲地笑道:“我有些不識抬舉吧?”

    “哪有這話?”阿娃指著鄭徽說,“我實(shí)在也是為他著想,有個伴在一起讀書,興趣比較好些,同時有你在督促,也不容他偷懶。”

    “聽到?jīng)]有?”韋慶度笑著對鄭徽說,“阿娃這樣替你設(shè)想,你可得格外奮發(fā)。否則,連我都對不起阿娃了!”

    鄭徽對于阿娃,無一處不是心悅誠服,唯有談到讀書用功的話,他總不免反感,因而報(bào)以微笑,作為無言的否定。

    “我還有句話,索性也跟你們說明了?!表f慶度又說,“像定謨這樣的朋友——進(jìn)京準(zhǔn)備明年禮部會試,我需要稍盡地主之誼的,不止一個。定謨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不能把全部的時間,放在定謨身上。這一點(diǎn),你們要原諒我。”

    這樣一說,鄭徽和阿娃更能諒解了。丟開這個話題,又談這天所見的平康佳麗。韋慶度表示,看來看去,論容貌、氣度,畢竟得數(shù)阿娃第一。又說,鄭徽和阿娃一起出現(xiàn),互相輝映的光彩,格外令人矚目,有許多人向他打聽他們倆。這些話,不知是韋慶度故意恭維,還是實(shí)在情形,總之,在鄭徽聽來是非常得意的,同時也使他想到了嬌嬌。

    于是,他把嬌嬌對他故意做作、含譏帶諷的微妙經(jīng)歷,當(dāng)作一件笑話來講,韋慶度和阿娃都以極感興味的神態(tài)傾聽著。

    當(dāng)他講到嬌嬌被阿蠻一句話氣走了時,故事在笑聲中算結(jié)束了。韋慶度毫不思索地說:“這真是一見傾心,盛情可感,定謨,你不能無動于衷吧?”

    有阿娃在面前,這是個不甚適宜的玩笑,好在鄭徽問心無他,指著阿娃,從容笑道:“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br>
    阿娃沒有聽見過這兩句話,也不懂它的意思,便拉一拉韋慶度的衣袖,悄悄地問:“十五郎,他在說什么?”

    “定謨的意思是,不管平康坊有多少美人,他有你一個就足夠了!”

    這是多么迷人的話!她完全相信鄭徽的話,出自至誠——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從搬入她家以后,除了偶爾去探訪韋慶度以外,足跡幾乎不出西堂。這天在河?xùn)|節(ji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