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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在線閱讀 - 第十章

第十章

    第十章

    淬毒的匕首已經(jīng)鑄成,也做了一次試驗,由秦舞陽持著那把匕首,與一頭身高七尺,猙獰可怖的猿猴搏斗。這個試驗是太子丹與荊軻商量之后決定的,它有兩重作用,一方面試驗匕首的功效,另一方面也要看看秦舞陽的勇氣與武藝。

    那把淬毒的匕首,發(fā)揮了預(yù)期的效果。秦舞陽只用它在猿臂上劃了一條口子,立即毒發(fā)倒地,一陣劇烈的抽搐以后,閉眼斷氣。當(dāng)然,秦舞陽在未使出那致命的一刺之前,也露了一手,跟那與他一般高而力大無窮的人猿,翻撲扭滾,很糾纏了一會。

    對于試驗的結(jié)果,太子丹非常滿意,荊軻未表示意見,而徐夫人卻大不以為然。她認(rèn)為秦舞陽根本不懂擊劍。劍道講究出手以前,毫無跡象可尋,要這樣才能使敵人防不勝防,一擊而中,胡撲亂舞,不是擊劍。同時,她也批評了秦舞陽的性格:“不夠沉穩(wěn)!”

    當(dāng)時,太子丹表面唯唯稱是,內(nèi)心卻極其苦惱。他向荊軻說了他的看法:“徐夫人不免有成見。她總以為唯有蓋聶才配用她的匕首。”

    “當(dāng)時原是答應(yīng)了她的,怪不得她!”

    “我也知道,許了她去找蓋聶,可奈海角天涯無覓處。”

    “事未絕望。”荊軻答道,“武平一路都有消息來,此刻追到平陽去了?!?/br>
    “只怕還是無用?!碧拥ぬ嵝阉f,“自燕市動身時,說定了以三月為期,不管覓得著覓不著,這件事就算結(jié)束了。宋意是四月里回來的,現(xiàn)在是六月,驕陽如火,還累武平奔波,也實在于心不安得很?!?/br>
    荊軻默然。他把太子丹的話想了一遍,懂得唯有“這件事就算結(jié)束了”這一句,才是話中的要點,等于明說:蓋聶不必再找了,用秦舞陽就算定局了!

    用秦舞陽是萬不得已之計。能夠找到蓋聶,自以蓋聶為妙。荊軻暗暗盤算了一下,覺得還是該盡最后的努力,于是問道:“請示太子,入秦究竟定在何時?”

    太子丹覺得他問得突兀,不敢輕忽,想了想才回答:“荊卿,知道我的心境的,莫如你!照我的希望,最好此刻就見嬴政伏誅,然而辦不到。我想,還是照預(yù)定的計劃,八月初新涼天氣動身吧!”

    再一度確定了行期,荊軻便好作打算了:“那么,以七月半為期,到那時還不能把蓋聶找來,就決定用秦舞陽?!?/br>
    有了明確的期限,太子丹也無可再說了,點頭同意,又跟荊軻商量:“武平久無消息,可要再派個人下去看一看?”

    這倒是個很實在的建議,于是選了個熟悉平陽地方,而又干練可靠的人,南下去跟武平聯(lián)絡(luò)。

    約莫十天工夫,派去的人,計算途程,還未到平陽,武平卻已回來了。

    一見面,荊軻大吃一驚!武平完全變了樣子,滿身風(fēng)塵,不消說得,一張臉瘦得脫了形,只剩下松松一層皮垂搭著,雙頰凹了下去,把那雙失神的眼,襯托得特別大。他的嘴唇為外曬的烈日和他自己體內(nèi)的高熱烤得成了白色。在荊館門前,濃密的樹蔭下,癱作一堆,不住喘氣,那模樣就像一只餓了幾天,無家可歸的癩皮狗。

    “兄弟!”荊軻憐痛地大喊一聲。

    武平睜開眼來看了一下,咧開嘴唇,露出白磣磣的牙,仿佛在笑。然后,他用嘶啞的聲音說道:“荊大哥,俺有消息——”剛說了半句,倒又喘不成聲了。

    看這情形,必是有病在身。一問武平的隨從,果然!這個壯健如牛,從不知病痛為何物的莽漢,由平陽踏上歸程,因為在烈日下奔馳受暑,加以飲食不知檢點,病倒在旅途中。上吐下瀉,只一夜工夫,就被折磨得無復(fù)人形。延醫(yī)服藥,剛剛能起床,便又要趕路,隨便他們?nèi)绾蝿褡?,只是不聽,他說他急于要回來報告消息。

    荊軻也顧不得去打聽是何消息,照料病人要緊,吩咐把武平移到一處最清靜陰涼的院落去住。專差請了宮中的侍醫(yī)來診治。這一夜親自去探望了兩次,武平只是昏昏大睡,看來病勢不輕。荊軻既急武平的病,又急武平帶來的消息,心中七上八下,十分難受。

    誰知武平的病,來得兇,去得也快。由于侍醫(yī)的手段高明,加以一到荊館,心情妥帖,所以一宵好睡,藥力透達,病勢已十去七八,只覺餓得厲害。吃過一大碗rou糜拌煮的麥粥,出了一頭的汗,更覺得身輕體健了。

    “俺荊大哥呢?”他問侍應(yīng)的僮仆。

    “大概在水榭。我去請來。”

    “不要,不要。俺去看他。”

    武平的腿還有些發(fā)軟,扶著僮仆的肩,慢慢走到水榭。荊軻卻不在那里。武平倒也不急,坐在東窗簾下,細細鑒賞這座他以前未曾見過的屋宇。

    忽然,聽得雙槳打水的聲音,朝外一看,金黃色的朝陽影里,紅白相映的荷花叢中,來了一條小船,船頭上是荊軻,船尾是一個穿著淡碧羅衣的女郎,背向武平,不知是何面貌,但僅從那俏伶伶的背影,和她那一束隨風(fēng)微揚,又黑又亮的長發(fā)來看,便知必是絕色佳人。

    這一幅圖畫,把生長在市井屠沽之間的武平看傻了!原來世界上,還有這么個好地方!這才真是叫享福!

    就在他這不勝神往的片刻,小船已經(jīng)近了,荊軻也發(fā)現(xiàn)他了,揚一揚手中的蘭槳,高聲叫道:“嗨,你怎么跑出來了?你有病啊!”

    “病好了!”武平也高聲回答,使的勁太足,有些發(fā)喘,便又坐下來休息。

    小船攏岸,船身橫了過來,武平看到那女郎的側(cè)面,果然是從未見過的絕色。等船停妥,她手拈一枝荷花,回過臉來,綻開一朵微笑,微微頷首,似乎在向誰招呼。

    武平左右看了一下,更無別人,那么,“是招呼俺?”他自問著,頓時一陣莫名的興奮,受寵若驚了!其時已有女侍幫著系住了船纜,荊軻一跳上岸,伸手把那女郎扶下船來,并肩入室。武平迎了上去,摸著臉向荊軻笑道:“荊大哥,你看,俺不像個病人了吧?”

    “嗯?!鼻G軻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欣慰而又驚奇地說,“真奇怪,好得這么快!”

    “一到你這里,俺的病就算好了一半了?!蔽淦揭幻嬲f,一面偷覷著碧衣女郎。

    “噢!”荊軻讓開一步,“兄弟,我替你引見,你恐怕沒有見過公主吧?”

    “公主?”武平大出意外,這就是公主?都說公主是燕國第一美人,這話果然不假。只是公主何以穿得這么隨便?而且一早就在這里,難道公主住在荊館么?這又怎么可以?

    一連串的疑問,把個思路遲鈍的武平弄傻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看到公主盈盈含笑,雙手下垂,準(zhǔn)備還禮的姿勢,他才突然想起他該做些什么。

    他不知道如何才是謁見公主的國禮,只雙膝一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自己報名:“公主,俺叫武平。”

    “請起,請起。武壯士!”

    夷姞還以平輩之禮。這一層,武平忽略不解,荊軻卻明白,頗為她的降尊紆貴而感動。她口中不言,暗地里守著荊軻的妻子的身份,所以才對荊軻以兄弟相稱的武平,持平輩的禮節(jié)。

    “常聽荊卿提起,說你是一條血性漢子。”夷姞又說,“聽說風(fēng)塵勞頓,尊體違和,此刻看來,喜占勿藥了?”

    “嗯,嗯——”武平大感局促,一來是懾于夷姞的豐姿,自慚穢陋;二來是聽不懂她后半段的話,不由得拿眼望著荊軻。

    “兄弟,”荊軻為他解釋,“公主問你的病,可是大好了?”

    “謝謝,謝謝!”武平又雙手一伏,磕了個頭。

    這一次夷姞躲懶,欠欠身算是還了禮,卻看著荊軻笑道:“本想為你款客,如此多禮,倒叫我坐不住了!”

    荊軻無法把他跟她的關(guān)系,透露給武平聽,但也不愿夷姞離去,想了想,只好這樣囑咐武平:“兄弟,公主最討厭那些假惺惺的禮節(jié),你不必怕失禮,該怎么就怎么,一點不用拘束?!?/br>
    武平粗豪成性,就剛才這番禮節(jié)應(yīng)對,已累出一頭的冷汗,覺得滿身不得勁,所以聽了荊軻的話,心一橫,滿口答應(yīng):“是了,俺聽你的吩咐!”說完,望著夷姞,很天真地笑著。

    “這才好!”夷姞又對荊軻說,“你們談你們的,別管我?!?/br>
    于是武平細說他此行的經(jīng)過。在最初兩個多月,他幾乎跑遍了齊魯?shù)某鞘校鞑彀翟L,確有人見過蓋聶,但等武平聞風(fēng)趕去,往往遲了一步,失卻相見的機會。

    三月期限已滿,武平覺得遭遇了難題。既已確知蓋聶曾在齊魯現(xiàn)身,半途而廢,實在于心不甘;要留下來繼續(xù)查訪,又覺得沒有確實把握,怕耽誤了大事。就這進退維谷之際,來了個不知姓名的陌生人,到旅舍指名要見武平。

    這人是蓋聶派來的。他說,蓋聶已輾轉(zhuǎn)得悉,武平正在找他。如果急于想見面,請武平在五月中旬,到平陽一處旅舍相會;否則,就在臨淄等候,蓋聶在八九月間還有齊魯之游。

    自然,武平毫不遲疑地趕到了平陽,在指定的旅舍住下——

    正說到這里,太子丹得到荊軻的通知,不放心武平的病情,同時也急于要聽聽武平的消息,趕到荊館來了。

    于是又有一陣寒暄和慰問。然后,荊軻把武平已說過的情形,扼要作了轉(zhuǎn)述。接上中斷的話頭,太子丹問道:“蓋聶到底來了沒有呢?”

    “怎沒有來!他不來,俺怎么回家交差?”

    “噢!”太子丹欣然色喜,“來了以后呢?”

    等蓋聶一來,武平把太子丹的禮物和書簡拿了出來。書簡沒有用,因為蓋聶不識字。他只問太子丹延聘他的目的何在。

    武平照預(yù)先受了教導(dǎo)的話說,禮聘他到燕國教授宮廷衛(wèi)士的劍術(shù)。蓋聶不置可否,只問荊軻可在燕國?

    聽到這里,荊軻有些緊張了,“兄弟!你怎么回答?”

    “俺想,兩面都是俺的好朋友,要講實話。俺就說,‘不瞞你老說,請你到燕國,就是俺荊大哥的主意’?!?/br>
    這一說卻又叫太子丹大為緊張。

    “你不會把請蓋聶來的真正原因告訴他吧?”太子丹大聲地問。

    “俺不能連這點輕重都不知道。”武平自陳,他絕口未提入秦的計劃,只說荊軻對蓋聶異常愛重,特意向太子丹推薦,邀請他作燕市之游。當(dāng)時蓋聶說了他與荊軻在榆次發(fā)生沖突的經(jīng)過,表示荊軻能夠不計前嫌,使他很感動,也很佩服。

    “這好??!”太子丹很高興地說,“照這樣子,蓋聶不就該一口答應(yīng)到燕國了嗎?”

    “還不曾!他又提到徐夫人,問徐夫人可是到燕國來?”

    “糟了!”太子丹失聲叫道,“這話必是把你問住了?”

    “倒還好?!蔽淦讲换挪幻Φ卮鸬?,“俺又說了實話,說荊大哥跟徐夫人認(rèn)識,知道趙國亡了,徐夫人在她徒弟孟蒼那里,怕是苦得很,想把她接到燕國來住?!?/br>
    這話回答得很好,太子丹長長地舒了口氣,荊軻原也有些緊張,聽了武平的話,總算也放心了。

    “武壯士!”夷姞開口了,“恕我心急口快,說了半天,那蓋聶到底來不來?。俊?/br>
    “正就是這話!俺問蓋聶:你到底怎么樣?你不能不給俺面子,叫俺交不了差!蓋聶——”

    蓋聶表示:感于太子丹的盛情、荊軻的誠意和武平的友誼,他無論如何說不出拒絕的話。不過,他必須先到楚國去一趟。他說他有一個仇家,久矣想得而甘心,最近遍游齊魯,即是為覓仇而來。現(xiàn)在已得到確實的消息,那仇家隱匿在三湘七澤之間的一個小漁村里。只待手刃仇人,完了平生的大愿,立即就到燕國來效勞。估計日期,早則八月中,遲則九月初,一定可以在燕市重聚。

    能得到這樣的結(jié)果,在武平已可說是不辱使命。因此,太子丹和荊軻,對他慰勞備至,不斷夸獎他能干會辦事。這下,把武平樂得心花怒放,那一路上所受的櫛風(fēng)沐雨,奔波之勞,找不著蓋聶時,焦急得夜不安枕、食不甘味的苦楚,以及旅途受暑泄瀉的病痛,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置酒慶賀,從日中一直喝到月上東山。武平在這半年中,謹(jǐn)守著荊軻的告誡,不敢放量痛飲,這一天等于開了戒,顧不得病體初愈,杯到酒干,喝到酩酊大醉。荊軻叫人把武平扶了去安置,一面又吩咐洗杯換盞,在水榭的月臺上重新置下幾席,與太子丹納涼小酌,有話要談。

    “荊卿!”太子丹有個疑問,急于要提出來,“你看蓋聶真會來嗎?”

    “此輩最重然諾,一定會來?!?/br>
    “來了不肯入秦,又當(dāng)如何?”

    “有秦舞陽在!”荊軻答得非常干脆輕松,“我只怕找不著他,找著了他,見了面,我一定可以說服他,助我一臂。如果真的不行,便只好用秦舞陽。不過——”

    “怎么?”

    “徐夫人看得不錯,秦舞陽勇悍有余,沉穩(wěn)不足,能不用他,最好不用?!?/br>
    太子丹心里不以為然,不過為了尊重荊軻,他不便多說什么,但望蓋聶言而有信,八月中翩然來到燕國,并且慨然允做荊軻的副手,那便是一天之幸了。

    他的沉默,自然會引起荊軻的注意,而且細想一想,也能理解他所以沉默的道理。何以太子丹如此偏愛秦舞陽,一直深信他是能夠擔(dān)當(dāng)艱巨的大器?這讓荊軻苦惱得很。

    而他們在沉默中所各懷的心事,卻又為冷眼熱心,看得深、想得透的夷姞所識破了。太子丹不大跟她談國家大事,荊軻卻是無話不告訴她的。對于蓋聶與秦舞陽的看法,她雖偏向荊軻,可是對太子丹的心情,究竟因為兄妹的關(guān)系,她要比荊軻了解得更透徹。在這時,她覺得用得著她了,只有她能替他們彼此解釋。

    “荊先生!”當(dāng)著人,她仍舊保持著原來的稱呼,“用秦舞陽也有用秦舞陽的好處。第一,入秦之期,可以確確實實定下來,不必受蓋聶行蹤不定的影響;第二,秦舞陽到底是我們燕國的人,一切都比較靠得住?!?/br>
    這兩層意思,正是太子丹想說而不便說的話,現(xiàn)在夷姞替他說了出來,真是痛快之至!所以不自覺地深深點頭,表示先獲我心。

    荊軻卻從夷姞的眼色中,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她說這話并不表示她贊成用秦舞陽,而是開導(dǎo)他,要祛除太子丹心中的疑慮。

    于是荊軻想了一下,坐直了身子,把雙手放在膝蓋上——用這正襟危坐的姿態(tài),來表示他將有鄭重負(fù)責(zé)的話要說。

    “太子!辱蒙付托之重,我個人的生死安危,早已置之度外,但所關(guān)者大,不能不格外慎重,如果于大事無濟,雖萬死亦何足以酬答知己?這一層,必得先請?zhí)哟共??!?/br>
    “荊卿,荊卿!”太子丹大感局促,“時至今日,你還說這樣的話,叫我置身何地?”

    荊軻也覺得很抱歉,一個以國士相待,一個以國士報答,而且相處了這么多的日子,肝膽相照,無話不講,卻到了今天還要重新體認(rèn)根本上的態(tài)度和關(guān)系,似乎嫌多余了。因此,荊軻便不再多表白,只直截了當(dāng)?shù)靥岢鲆粋€建議,以九月初為等候蓋聶的最后限期,到時候不來,在九月中挑選一個宜于長行的吉日,帶著秦舞陽動身。

    這個建議,實際上也等于一種保證,雖然比原定的限期遲了個把月,太子丹仍舊欣然表示同意——只要有確定的限期,便再晚些也不妨。至于蓋聶其人,太子沒有見過,自不免不放心。

    荊軻又說:“但是,太子實在大可放心,請?zhí)有湃挝业倪@雙眼睛,看人不會錯的?!?/br>
    “哥哥也還該信任徐夫人?!币膴牻涌谡f了這一句。

    是的!太子丹心想,荊軻或不免有偏見,而徐夫人亦頗看重蓋聶,可見他確有過人的長處——至少不是那種言行不符,見利忘義的小人。這樣想著,他心中的疑慮,幾乎完全渙釋了。

    太子丹倒是高高興興地帶著夷姞回城而去,荊軻卻添了一股新愁。照他自己的計劃,一等蓋聶有了確實信息,便要采取一項重要行動。這個行動,是一件叫人非常不愉快的事,他平日連想都不愿多想,而此刻事到臨頭,不但要想,并且要做了。

    一連幾天,除了與武平喝酒閑談以外,他總是一個人怔怔地凝視著遠處,偶爾也發(fā)出一兩聲的長吁短嘆。這一景象看在夷姞眼里,不由得發(fā)愁。最后,終于忍不住要問一問。

    “你不問我,我也得告訴你,只是時候未到?!鼻G軻這樣回答。

    “你這么一說,可以想象得到,我更要立刻問個水落石出了!”夷姞微笑著又問,“到底為了何事?憂傷如此!”

    “我在哀悼一個將死的人?!?/br>
    “誰?”

    “樊將軍。”

    是樊於期!怎說他將要死了?“病得很厲害么?”夷姞詫異地問,“何以沒聽說他有病?”

    “不是得病而死!他要像田先生那樣,飲劍自盡,還要被梟首,送到咸陽,可能會成為嬴政的酒器。你可知道,嬴政平生最痛恨的人,不是呂不韋,不是嫪毐,而是樊將軍,真想寢其皮,食其rou!”

    他的語氣凄厲,說話時眼下的肌rou,不斷抖動,嘴角斜斜地掛了下來,就像巫者作法,鬼魂附體似的,夷姞不由得突突心跳,雙手扶在他的肩,使勁地?fù)u撼著,以埋怨的口氣,大聲問道:“你倒是說的些什么呀?”

    內(nèi)心激動的荊軻醒悟到自己的話嚇了她,握著她的手,抱歉地苦笑了一下。

    “何以樊將軍要自盡?又說要被梟首,送入咸陽。是誰的主意?”

    “我的主意?!?/br>
    “你的?”夷姞失聲而喊。

    “非如此不能讓嬴政信任燕國的‘誠意’?!?/br>
    接著,荊軻把何以非呈獻樊於期的首級,不能取信于嬴政的道理,以及太子丹不忍殺樊於期的話都告訴了夷姞。夷姞聽得驚心動魄,心里在想,怪不得都說荊軻智慮過人,聽他一談,樊於期確是非死不可!“那么,樊將軍也知道他自己的處境么?”她問。

    “還不知道?!?/br>
    “然則何以說他要自盡?”

    “只我一說,他便會這么做。”荊軻很吃力地說,“那就等于是我殺了他!”

    夷姞恍然大悟于荊軻的痛苦之由來!同時也衷心感謝荊軻為燕國打算的苦心。犧牲樊於期出于他的主謀,已是一重痛苦;而與切身利益有關(guān)的人又不忍犧牲樊於期,反要他來下手執(zhí)行,這又是一重痛苦!

    “軻!”夷姞一頭撲在他胸前,哽咽著說,“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恨我不能代替你。只好這樣說,我為燕國、為我哥哥,到死都在感激你!”

    “別這么說,別這么說!”荊軻吻著她的發(fā),喃喃而語,“你的話叫我又安慰,又難過。我的心已經(jīng)很亂了,你不能再叫我不安。你要支持我、鼓勵我,替我拿個主意——不,主意是決不可更改的了,你只替我想一想,要怎么才比較對得起樊將軍?”

    他說一句,她在心里應(yīng)一聲。她其實也很激動,也很軟弱,但為了荊軻,她不能不掙扎著堅強起來,用她的智慧來幫助他順順利利地通過這一關(guān)。

    于是,她通前徹后地想了一遍,平靜地問道:“你認(rèn)為樊將軍會甘愿自盡嗎?”

    “我想會的?!鼻G軻回憶了一下又說,“記得他曾向我很鄭重地說過:凡能有助于燕、有助于太子的,等于為他代盡報答之義,即是他的恩人,粉身碎骨,在所不辭?!?/br>
    “既然如此,在樊將軍求仁得仁,雖死無憾,你覺得對不起他,豈非多余?”

    “你也這么想?”荊軻驚喜地問。

    “這樣說,你原來已經(jīng)知道了這一層道理?!?/br>
    “我只是想到過,不知道我想得對不對。我只以為這樣的想法,不過自作恕詞而已!”

    “他為你捐軀,你為他報仇報恩,兩下扯個直。覺得對不起他的,應(yīng)該是燕國的人?!?/br>
    “太子不知道我今日的打算。而且他是反對我的想法的?!?/br>
    “難道我不是燕國人?”夷姞反詰,“而且我知道你今日的打算,也贊成你的想法和做法?!?/br>
    “哎喲!”荊軻頓足大悔,“這一說,我真不該告訴你的!”

    “你不告訴我,我恨你一輩子!”夷姞故意瞪著眼,做出悍婦的面目,但馬上又換成一臉的眷戀關(guān)切,靠在他肩頭上,柔聲低語,“你不想想,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要分擔(dān)你的憂愁和痛苦,我也要分享你的快樂和得意?!?/br>
    荊軻閉上了眼,體味著她這幾句像蜜般甜的話,不自覺地答道:“照我的心意,只想讓你分享我的快樂和得意,不愿讓你知道我的憂愁和痛苦!”

    于是,夷姞也滿足地笑了,緊緊地依偎著荊軻,覺得他的肩頭,如山岳一般穩(wěn)固可靠。

    “我們再商量商量正事好不好?”

    “好!”夷姞保持著原來的姿態(tài),懶洋洋地答道,“你說吧?!?/br>
    “這樣不行!”荊軻扶住她的手,把身子轉(zhuǎn)了過來,面對著她笑道,“你這副樣子,這種聲音,叫我心里發(fā)癢,沒法談?wù)?jīng)!”

    “咄!”夷姞報以白眼,“說說就沒有好話了!”

    夫妻調(diào)笑,也僅此而已。兩個人規(guī)規(guī)矩矩坐了下來,密密計議——其實只是夷姞細心記住了他的囑咐,準(zhǔn)備到時候配合行動。

    等荊軻說完,夷姞有了意見?!叭f一樊將軍另有打算,”她問,“你怎么辦?”

    “他會有什么打算?”荊軻愕然反問。

    “不管他有什么打算,反正他如要留著有用之身,跟你的計劃不就沖突了嗎?”

    荊軻懂了她的意思。這是夷姞厚道,不肯說樊於期或有貪戀殘生之意,含蓄地說他要留著有用之身?!捌鋵?,留著他的身子,一點用處都沒有。”荊軻答道,“我不希望他有這種想法?!?/br>
    “萬一有了呢?”

    荊軻搖搖頭,臉色非常難看。

    “你說嘛!”夷姞催問著,“這一點不可不防。我得要知道你的最后打算?!?/br>
    “對了!”荊軻眼中露出極深沉的神色,“我有最后打算。我的計劃決不會有變化、有意外,一定是那樣的一個結(jié)果?!?/br>
    夷姞領(lǐng)會了——但卻不免心驚rou跳。如果樊於期不肯自盡,荊軻出于無奈,便要下手殺他了!

    她是見過樊於期的,豹頭虎頷,狀貌雄偉,雖然由于侘傺失意,不免有衰邁頹唐的樣子,但如徒手相搏,荊軻未見得能制住他。一想到此,夷姞?wèi)n心忡忡,皺著眉說道:“你要小心!”

    荊軻知道她所說的“小心”是何所指,趕緊安慰她說:“決不會有那種情況。我看準(zhǔn)了他,就像我看準(zhǔn)了蓋聶一樣,決無差錯!”

    “本來我倒可以放心,聽你說這種滿話,反倒叫我在心里嘀咕!”

    “這就難了!”荊軻笑道,“我說了有把握的話,你怕我粗心大意;如說沒有把握,你又怎么辦呢?我再告訴你一句話:利器在手,有恃無恐。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

    夷姞想一想不錯,終于放心了!

    “那么,我走了!明天我在東宮等消息。一切謹(jǐn)慎!”

    “嗯?!鼻G軻答道,“東宮那面,都交給你了。大概明天正午,就有消息過去?!?/br>
    一夜過去,夷姞早早到了東宮,荊軻也早早離了家,不帶從人,單騎到了樊館。

    荊軻未曾來過樊館,只按照平日遙望所識得的方位,一路尋了來。不久到了一處山口,四周土色,其紅如血,山腳下向南避風(fēng)之處,有一座構(gòu)筑猶新的精舍,想來那就是樊館了。荊軻腿上稍稍加了些勁,那匹騎熟了的白馬,立刻四蹄翻滾,沿著坡道又稔又快地跑了上去。

    到了樊館門前,才看清雙扉緊閉。荊軻下了馬,舉起馬鞭在大門上擊了兩下,好久,才有個上了年紀(jì),步履遲鈍的司閽,把門拉開一條縫,探出頭來張望。

    “樊將軍在家嗎?”

    那司閽且不答話,先拿荊軻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遍,才問:“尊姓?”

    “我姓荊?!?/br>
    “有何貴干?”

    “來拜訪樊將軍?!?/br>
    “可有東宮的憑證?”

    荊軻一愣,隨口問道:“什么憑證?”

    他的話剛完,司閽“砰”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隨即又有下閂的聲音。

    怎的如此無禮!荊軻心里有些生氣,但念頭一轉(zhuǎn),隨即明白,秦國既懸重賞購樊於期的首級,自然也可能遣人行刺,或者有人見財起意,加以謀害,所以要有東宮的憑證才能出入,這完全是太子丹保護他的措施。那司閽一聽沒有憑證,趕緊拒而不納,倒是個忠于職守的人,不可錯怪了他。

    這一來自己倒嫌魯莽了。不過已經(jīng)到了此地,不得其門而入,似乎于心不甘,正在躊躇,忽又聽得拔閂的聲音,接著,大門重啟,出來一名壯漢,一見荊軻,神色頓然不同。

    “原來是上卿!”說著把門開大了。

    這倒好,省了荊軻一番解釋身份的口舌,只說:“特意來拜訪樊將軍。請通報!”

    那壯漢一面從荊軻手里接過馬韁,一面謙恭地答道:“請,請!”

    于是荊軻隨著他往里走去,順便四處看看。樊館的規(guī)模,雖不及荊館,卻也是屋宇壯麗,花木繁盛,一處避囂養(yǎng)靜的好所在。但奇怪的是,雖在綠蔭深深的盛夏,別有一股蕭瑟的秋氣,中間那條正路,石縫中已長出了草,仿佛從未有人走過——這可以想象得到,主人謝絕交游,深居簡出,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孤單寂寞的日子。

    唉!荊軻不由得在心里嘆息,這樣的日子,雖生猶死,真無味得很!

    正在這樣為樊於期難過,樊於期出現(xiàn)了,蒼老枯瘦,須眉如秋后敗草,穿件褪了色的葛布衫,一副頹唐落拓的樣子。

    但是,見了荊軻,他卻面有喜色?!半y得,難得!”他看著身上說,“荊卿,聽說你來,急于相見,顧不得更衣,請恕我衣冠不整。”

    “要如此,才見得相待的誠意。”荊軻率直地提出要求,“將軍,可有隱秘之處?以便有所奉陳!”

    “有,有!請隨我來?!?/br>
    樊於期把荊軻引入密室,屏退從人,親自關(guān)上了門,問道:“荊卿此來,必有見教?”

    “且先看了這東西再說?!?/br>
    荊軻把隨身帶來的木盒打開,里面是一張地圖——督亢的地圖。細絹精繪,再裱在竹篾編成的簾子上面。慢慢打開,圖窮而匕首現(xiàn),樊於期倏然動容,極快地伸出手來。

    “當(dāng)心!”荊軻大聲警告。

    剛剛把手?jǐn)[在匕首上面的樊於期,立即停止了動作,不解地望著荊軻。

    “匕首上有劇毒,破皮見血,必死無疑,所以請將軍當(dāng)心?!?/br>
    “噢!”樊於期縮回了手,凝神看著地圖和匕首,徐徐說道,“此兩物作一處放置,殊為不稱?!?/br>
    “是的?!鼻G軻微笑著,“天道無常,禍福一瞬,此兩物便是一個例子?!?/br>
    雖是以話答話,針鋒相對,而樊於期實在茫然不解,于是頓首相請:“樊某此身雖在,生趣索然,神昏思竭,與廢物無異;足下英年俊才,必有以見教,請明示了吧!”

    “那就據(jù)實奉陳了。荊軻不才,奉太子之命,出使秦國,而心中萬分惶惑,特來就教高明?!?/br>
    樊於期也極深沉,平靜地問道:“此去使命如何?”

    “明為修好,其實另有圖謀。”

    “乞道其詳!”

    “如果將軍是嬴政,此時已經(jīng)畢命。嬴政久已垂涎督亢,這一區(qū)膏腴之地,披覽全圖,心無旁騖,萬萬不會想到,暗伏殺機,禍起頃刻,圖盡而命亦盡!”說到這里,荊軻拿起匕首,伸兩指輕輕拂拭,顯得極其得意。

    樊於期卻是驚喜激動得虬須微張,胸部起伏不已。他那雙昏眊失神的眼,頓時熠熠生光,神采飛動,而終于在眼角中涌現(xiàn)了兩滴淚珠,不知是感激涕零,還是由于喜出望外,或則兩者兼而有之。

    “荊卿!”樊於期突然醒悟,該當(dāng)致謝,整整衣襟,肅然下拜,“樊某得遇足下,實為上蒼的眷顧。使樊某得以報棄國毀家的深仇,皆出足下之賜;使樊某得以報太子垂憐于末路的大恩,亦出足下之賜。所慚恨的是,衰年殘軀,對足下的大德,卻是無從言報了!”

    “言重,言重!”荊軻趕緊一把扶起了他,面對面說道,“我只有一層惶惑,須得將軍指點?!?/br>
    “這才是言重了。請教!”

    “只怕嬴政不肯接見,則一切計劃,無非泡影。”

    “嗯!”樊於期深深點頭,凝神想了一會兒說,“依我的看法,嬴政必定接見——一則,足下官居上卿,身份極高,不同于一般的‘行人’‘使節(jié)’;再則,燕國以督亢之地相獻,嬴政亦不能不假以辭色?!?/br>
    “若是他問起一句話,就無辭以解了?!?/br>
    “哪一句話?”

    “問起將軍的下落!”

    樊於期一驚,頹然坐倒在地,睜大了眼,好久說不出話來。

    荊軻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只眼前這副形象,令人惻然。但事已到此,猶如箭在弦上,不能不發(fā)了。

    于是,他硬一硬心腸說:“嬴政購將軍的首級,金千斤,邑萬家,而燕國收容將軍,奉為上客,此明明是與秦為敵。雖有督亢地圖,何足以取信于人?”

    “不錯,一點不錯!”樊於期朗然相答,同時臉上出現(xiàn)了極堅毅、欣慰的神色,兩手一擼葛衫的袖子,露出枯瘦的手臂,用左手不斷摩挲著右腕,依舊是雄風(fēng)猶昔,躍躍欲試的勇者姿態(tài)。

    荊軻心中又安慰,又凄惶!他知道的,只要他一句話,或者一個暗示,樊於期立刻便會有所動作。這一刻間,可判生死,關(guān)系太重大了,他必須作一次最后的考慮,看看此舉是不是必要的。

    就在荊軻這思前想后,茫然莫辨善惡是非之際,樊於期卻等不得了,身子往上長了長,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以蒼勁沉著的聲音,徐徐說道:“倦鳥知還,葉落歸根,樊某該走了,就此告別吧!”

    荊軻的思路一時變得非常遲鈍,看他起身,微笑著又頷首致意,然后轉(zhuǎn)身走向內(nèi)室。

    他的步履是蹣跚的,但在荊軻眼中,卻是無比的瀟灑從容——他對于養(yǎng)氣功夫,自覺勝人多多,而此時教他又慚愧,又佩服,他在心中承認(rèn),比樊於期的火候還差得多。

    忽然,荊軻驚覺了!“我做了什么事?”他慌亂地自問。不管平時千萬遍思量,早已確認(rèn)此舉為事所必然,勢所必至,而此時卻全盤動搖了。無論如何且先留下他那條命再說!這樣想著,手往地上一捺,趁勢把身子拔了起來,踉踉蹌蹌往內(nèi)室奔了進去。

    已晚了一步了!樊於期正舉劍齊喉——還未容荊軻開口呼喊,只見一陣血光,接著,身子往后倒了下去,腳南頭北,平平正正地躺在地上,喉間熱血,無聲地流瀉著。

    門外陽光忽然暗下來了,樹間蟬噪不知何時也停止了,一片洪荒太古般的寂靜,靜得荊軻能聽見自己心底的哭聲。

    他沒有敢哭出聲來,任何人的眼淚,此時都不值錢,而且會成為對樊於期的死的褻瀆。于是,他跪了下來,頓首致敬,然后膝行而進,去瞻仰遺容。

    樊於期的眼睛,安詳?shù)亻]著,一臉恬適,仿佛在做一個好夢。

    夷姞的話,證明是不錯的!荊軻浮起一陣極短暫的輕松感覺,樊於期求仁得仁,這一死不但無憾,而且是樂于有這樣一個好歸宿。

    但是,活著的人卻陡覺肩仔又重!荊軻聯(lián)想到田光的死,胸前有著透不過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