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那張原本紅潤的小臉兒已然變得蒼白，他心頭劃過一絲不忍。

    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做得足夠隱蔽，卻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

    既是她選擇來見自己，再裝不知情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嘆了口氣, 望著她的眼睛, 輕聲道：“是。我知道你懷了身孕, 有了我的骨血?！?/br>
    “您是何時知道的？”她聲音有些發(fā)抖，咬牙問了出來。

    陸崇不愿騙她, 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日你當著朕的面吐了, 朕從你房中拿了顆藥丸, 讓劉太醫(yī)去看。”

    原來如此。

    顧瓔想到那日自己還送出了帕子和荷包, 簡直是弄巧成拙。

    在他看來，自己的行為一定很可笑罷？

    顧瓔攥緊了指尖，哪怕她在來時已經(jīng)猜到了這種可能，心卻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在拉扯。

    他陪著她演戲, 聽著她蹩腳的借口, 一次又一次。

    不對，她沒有任何立場責(zé)備陸崇。

    本就是她自己自作聰明要隱瞞, 甚至還想過怎樣偷偷生下孩子不被發(fā)現(xiàn)。

    知道真相該生氣的人是陸崇罷？

    顧瓔輕輕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多謝您坦誠相待。我先回去了?！?/br>
    她說完轉(zhuǎn)身要下車, 陸崇哪里敢讓她離開, 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瓔, 別激動。”他看著顧瓔眼底隱隱閃動著淚光，怕她情緒不穩(wěn)動了胎氣再傷了身子，忙道：“我們好好把話說清楚?！?/br>
    顧瓔紅著眼圈望著他。

    “沒錯，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身孕后，有意隱瞞您?！彼怪?，低聲道：“如果您要追究，我沒有可辯解的?！?/br>
    “如今您知道了，預(yù)備怎么處置我？”

    且不論欺瞞天子是重罪，他得知真相后總會生氣的。

    顧瓔長睫輕顫，如同驚慌煽動翅膀的蝶。

    “阿瓔，別說傻話?！标懗缒睦锶绦呢?zé)備她，只余下心疼。“知道你有了咱們的孩子，我心里只有高興，哪里會責(zé)備你呢？”

    陸崇扶著她的肩膀，不肯讓她離開面前。他特意換了自稱，鄭重的道：“朕沒給阿瓔足夠的安全感，不能讓你安心說出有了身孕的事?！?/br>
    陸崇在看到阿瓔眸中的痛苦和掙扎時，突然后悔了。

    他本以為阿瓔上次失敗的婚姻是因為陸川行的自私和不斷逼迫，他決定凡事尊重阿瓔的選擇。

    自己看似尊重了阿瓔的選擇，實則是在旁觀她的痛苦。他既是想要阿瓔在他身邊，就該給她一個無憂的未來，而不是等著她主動想通了主動靠近。

    郡王府已經(jīng)讓她身處水深火熱，她若想到進宮，豈不是更如進入龍?zhí)痘ue？

    “阿瓔，是朕思慮不周，做得不妥。”他感覺到懷中纖瘦的身子在輕顫抽動，他愈發(fā)放緩了聲音，道：“你能給朕一個改正的機會么？”

    顧瓔眸中蓄滿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落，陸崇拿出帕子替她拭去。

    她發(fā)現(xiàn)正是自己送他那條繡著竹子的手帕，他正貼身帶著。

    雖然馬車上不是談事的地方，可遲一刻兩人把話說開，她就多受一刻的折磨。

    “朕心悅你，想要得你長長久久的相伴?！标懗缥罩氖?，溫聲道：“我本想慢慢來，自以為能打動你，似乎弄巧成拙了?！?/br>
    比起上次他直白的表露欲望，這一次他似是怕嚇到她，無論是語氣還是言辭都更為和緩。

    顧瓔有點茫然的睜圓一雙淚眼。

    陸崇不僅沒生氣，竟不打算追究她的隱瞞么？

    隱瞞秘密的這些日子，她每日都在告訴他和瞞下去之間搖擺不定，或者說備受折磨——他待自己周全體貼，無微不至，哪怕是今日的舉動，也在不動聲色的替她掃除麻煩。

    若不是她先發(fā)現(xiàn)了陸川行，猜到了是陸崇在她身后幫忙。只怕今日他替自己做的事，自己永遠都不會知道。

    或許她潛意識里知道陸崇會縱容她，才敢瞞下去。

    顧瓔心情復(fù)雜，又隱隱有些愧疚。

    他緩緩將她攬入懷中，竟有幾分體諒的嘆息，“朕忘了阿瓔藏著懷孕的秘密該有多害怕?！?/br>
    陸崇字字句句誠懇，只將責(zé)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他用低緩平和的嗓音道：“朕以前從未遇上過心動的人，不知該如何待你才好，你能原諒朕的過失么？”

    顧瓔抽了抽鼻子，聲音有點哽咽：“您沒有過錯，您只是不愿勉強我。”

    “阿瓔，關(guān)于孩子的事，我們可以商量著來。”陸崇握著她的手，輕聲道：“朕希望你進宮，留在朕的身邊，咱們一起看著孩子出生，陪著他長大，看著他成親生子，有自己的人生——”

    “在得知你有孕后，朕在太后面前已然提了有喜歡的女子，并且與她有了夫妻之實。只是你還沒點頭，朕便隱去了你的名字。”

    “朕想等你答應(yīng)后，再去請?zhí)笙萝仓迹幽闳雽m?！?/br>
    說著，他望向了她尚未隆起的小腹，目光中滿是不自知的溫柔。“小家伙是朕的長子或是長女，別的事朕自會安排妥當?！?/br>
    他思慮得處處周全妥當，顧瓔挑剔不出毛病來。

    天子的長子或是長女，又如何能流落民間？

    她才要開口時，突然感覺胃里隱隱開始翻騰起來，顧瓔拿帕子捂住了嘴。

    陸崇忙給她端來痰盂，親自取出來溫水，悉心的照顧她漱口。

    “阿瓔，這件事不急，我們回去再說?！彼碌筋櫗嬊榫w波動之下只怕有些動了胎氣，當機立斷道?！叭メt(yī)館?！?/br>
    ***

    這次再踏入醫(yī)館時，陸崇大大方方的牽著顧瓔的手，與每一位陪著妻子過來的丈夫一般。

    陳大夫已經(jīng)在等她，看到顧瓔身邊的俊美矜貴的高大男子，目露疑惑之色。

    陸崇收斂起身上的氣勢，如同關(guān)心妻兒的丈夫一樣，關(guān)切的問道：“內(nèi)子近來吐得厲害，勞煩大夫給瞧瞧，內(nèi)子身體如何？”

    聽到“內(nèi)子”二字，顧瓔心頭一顫，想起在馬車上他說過的話。

    上回看到這位姑娘凄惶的神色，還以為她是未婚先孕，這不是有丈夫么？

    陳大夫一面在心里嘀咕，一面點點頭，示意顧瓔將手腕搭在脈枕上。

    “尊夫人的身體并不大礙，胎息也好。只是思慮過重，情緒也會導(dǎo)致她害喜。且她月份尚淺，切忌勞累和大喜大悲?！?/br>
    饒是回去還要讓劉太醫(yī)看，陸崇還是認真的詢問了該注意的事，還有忌口的東西。

    顧瓔面頰發(fā)燙，一言不發(fā)的聽著白龍魚服的天子探討起了育兒經(jīng)。

    好不容易看完，許是鮮少見到這般細致關(guān)心妻子的丈夫，陳大夫在他們離開前，還特意說了句“夫人好福氣?！?/br>
    “這是我們的頭一個孩子，自然要仔細些?！碧熳与m是說得不動聲色，眉眼間的得色卻藏不住。

    陳大夫點點頭，看兩人的年齡，這個孩子只怕來之不易。

    “夫人生了頭胎，以后自然就順了?！彼€特意安慰了兩人。

    天子聽得高興，大手一揮將陳大夫開的藥全都買了。雖然回去有太醫(yī)照料阿瓔母子，可他也愿意討個吉利口彩。

    兩人下樓后，懷香正提心吊膽的等在旁邊。

    姑娘上了天子的馬車后就沒傳來消息，方才她被告知姑娘和皇上又回了醫(yī)館，不由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姑娘出了問題。

    如今看天子臉色，反而比早上離開時還好些？

    “懷香，我沒事?！鳖櫗嬁吹剿嫔系慕辜?，特意道：“方才有點反胃，這才來瞧瞧。”

    姑娘又帶上了帷帽，不過聽姑娘的語氣還算輕松，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

    懷香這才松了口氣。

    本來顧瓔是想去周伯家一趟，可她身上的確有些不舒服，她主動提出直接回去。

    回去的路上兩人同乘，陸崇沒有繼續(xù)上次談話的意思，給她拿來了大迎枕靠在腰后，怕她抻著肚子，讓她挨著自己閉目養(yǎng)神。

    這條路是他們常走的，因念及顧瓔懷著身孕，馬車的速度又比平時慢了些。

    靠在本來只是閉著眼的顧瓔，倒真的有了幾分倦意。

    她哭了一場，著實有些累了。

    正當她要迷迷糊糊的睡去時，突然聽到外面似是有sao亂，緊接著一道破空聲傳來，有什么東西似乎破窗而入——

    顧瓔猛地睜開了眼。

    她甚至還來不及發(fā)出聲音，只見閃著寒光的箭頭劃過她眼前，就在她以為自己躲不開時，陸崇徒手抓住從車窗縫隙刁鉆射進來的箭，帶著她換了個方向。

    “阿瓔，別怕——”

    幾乎在同時，第二支箭破窗而入，陸崇騰不出手去格擋，以最快的速度護著顧瓔臥倒在馬車里。

    饒是如此，他的衣袖還是被箭頭劃破，撕開了一道傷口，已經(jīng)開始往外滲血。

    很快就有淡淡的血腥味傳來。

    “阿瓔別動。”外面響起了打斗聲，還有箭雨落在盾上的聲音、打斗聲，除了開頭那兩箭，全被攔在了外面。

    暗殺講究時機，力求一擊即中。

    來人雖是兩連發(fā)占得先機，隨行的護衛(wèi)拼死護駕，以及暗衛(wèi)趕來，立刻控制住了局面。

    “皇上，您沒事罷——”外面響起了秦自明的聲音，陸崇這才扶著顧瓔起身。

    陸崇才說了“無事”，突然皺了下眉。

    顧瓔急紅了眼睛，立刻去看他的傷口。

    “您還說沒事！”外翻的皮rou看上去有幾分觸目驚心，雖是血腥味越來越重，顧瓔似是無知無覺，連忙去找干凈的布帛為他包扎。

    陸崇自己按住傷口，打開了車窗，才看了一眼外面，就讓顧瓔不要往外看。

    “皇上，屬下護衛(wèi)不力?！鼻刈悦鞴虻?，咬牙道：“他們的行事風(fēng)格像是先帝四皇子余孽，臣已經(jīng)放出了人去追查。”

    曾被當做儲君栽培的四皇子培養(yǎng)過一批死士，任務(wù)成與不成，最后全都飲鴆而亡。

    這次他們雖是阻止了暗殺，卻沒能留下活口審問。

    陸崇擺了擺手，示意他先起來。

    “你的思路沒錯，除了這些人，周圍一定還有傳遞消息的余黨，追查要快?！标懗缬X得有些頭暈，可是阿瓔還在身邊，他必須要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