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游動的白霧忽然停止了。

    因為之前受到妖力的逼迫和驚艷的刀鋒，奴良陸生當(dāng)時并沒有什么準(zhǔn)確的意識。

    晚秋葉霜寒，山林霜幽深，這本來就是個多有決裂分別的時節(jié)，有哀切的遠(yuǎn)野之妖會哼著有年頭的歌謠循著搖擺的心事問白霜染秋菊，折耶不折耶。

    可是這一場相遇卻發(fā)生在了深秋。

    昔日有五條長橋千人斬的刀兵遇到披紗吹笛踏月而來的天狗，也有光華公子牛車揚簾與姬君春風(fēng)照面，這時年輕的滑頭鬼還不知道世間太多風(fēng)姿，畫師的一刀一墨勢如破竹，就這么毫無阻礙地為他畫出了無邊的風(fēng)光。

    深秋時節(jié)怎能沒有明月？

    遠(yuǎn)野妖氣嚴(yán)森，白霧和積云的確無法讓人看到這一風(fēng)物，所以當(dāng)那一盞幽藍(lán)色的墨汁落入到池子里的時候，一輪明月就出現(xiàn)在了水中。

    明月雖圓，但是光色黯淡，像是一個斑駁的圓盤。

    可這已經(jīng)足夠讓奴良陸生目瞪口呆：“這是什么能力?。俊?/br>
    畫師的臉上有水波浮動的游光，他觀察著水里的月亮，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道：“別那么大驚小怪，我正在畫畫?！?/br>
    年輕的滑頭鬼傻傻地抬頭看了看天空，一片漆黑，連一顆星子都沒有，又低下頭看著池水，只見那個人鬼還真的拿起了一支筆，微微俯身，然后輕輕旋動起了手腕。

    月亮的光華如倒流的瀑布，垂直而上，從池水中傾瀉而出。

    這……

    眼前的一幕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奴良陸生的認(rèn)知。

    他看到人鬼欣喜地抬頭，眉目舒展，像是成功畫出一幅滿意的畫作。

    年輕的滑頭鬼沉默不語，他已經(jīng)被震撼了無數(shù)次，水中月的光渲染了周遭的白霧，像是光河漫漫而上，明明比黑色的巨木柔軟輕薄，卻直直抵達(dá)了天際。

    無數(shù)在秋日哀切的妖怪一同仰目。

    遠(yuǎn)野迎來了月光。

    第79章 過去·遠(yuǎn)野秋月（二）

    年輕的滑頭鬼再沒有用“人鬼”稱呼對方。

    畫師名為朝日川一時, 據(jù)他自己的說法，是在剛剛成為鬼的時候見過一次滑頭鬼所率領(lǐng)的百鬼夜行，當(dāng)時的關(guān)東之主就是奴良組的二代目奴良鯉伴。

    畫師遠(yuǎn)遠(yuǎn)、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 他目力和記憶力都好得驚人，所以領(lǐng)頭妖怪的模樣到現(xiàn)在都記得。

    于是他便指著奴良陸生說你和你父親真是一個模樣刻出來的。

    奴良陸生二話不說作出邀請：“朝日川, 你要來加入我的百鬼夜行嗎！”

    朝日川一時眉毛一揚, 直接拒絕：“想要做我的主公，你還不夠格?！?/br>
    “我絕對會變強的, ”滑頭鬼倒也不氣餒, 反而自信地說道, “總有一天能讓你心服口服地和我喝酒！”

    一池月華在清晨到來的時候被稀釋開，低著頭的畫師站了起來，聽到年輕的滑頭鬼這么說, 笑了一聲：

    “喝酒會讓拿筆的手抖，想讓我破例的話，你可要好好努力修行才行?！?/br>
    朝日川一時來到遠(yuǎn)野純粹是為了采風(fēng), 但因為路過山魈的地盤時順手把魈抓住的人類給救下了，山魈第一次見到他這樣身上沒有血臭味的鬼, 便打起了他腦子的主意。

    奴良陸生堅定不移地看著他, 答應(yīng)道：“當(dāng)然，不過你可不要先被其他妖怪給收服了?！?/br>
    因為這句話, 他看到畫師露出了十分意外的表情，隨即笑了起來, 像是他說了什么特別好笑的笑話。

    然后畫師鬼魅一般的身影逼近到了奴良陸生面前, 后者反應(yīng)極其迅速，折了身邊灌木的樹枝猛然揮出，卻打了一個空。

    誒？滑頭鬼錯愕。

    “小鬼。”

    在他揮木的瞬間, 有人用筆在他的額頭上點了一點，聲音卻又是從背后傳來。

    奴良陸生回頭，朝日川一時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了，霧中只剩下淡淡的微嘲傳來：

    “等你能接下我一型再考慮這樣的問題吧。”

    聲音漸遠(yuǎn)，霧氣森森，晨光熹微，好像除了滑頭鬼，從沒有人再出現(xiàn)過在森林中。

    簡直比老爺子還神出鬼沒……

    良久奴良陸生才回過神，摸了摸額頭，覺得有些不對，照了一下池子。

    嘶——

    之后的日子里，滑頭鬼總會在鐮鼬“你活膩了嗎”的眼神中往北邊的森林跑。

    強大的鬼不像強大的妖怪那樣會擺著很高的姿態(tài)，奴良陸生在北森遇到其他外來鬧事的妖怪打不過要跑的時候，雪月花的一刀就會從頭頂落下來，還有一只線條簡單的動物被甩到他的臉上，烏龜、貓、鳥……每次都不一樣。

    滑頭鬼從沒能躲過去。

    得手的畫師大笑。就如他的狂傲自大只針對沒有眼色的對手，他對妖怪從不下殺手，但招式狠戾，足要讓那些妖怪休息個百八十年才能恢復(fù)，報酬就是，他要求奴良陸生給他講一下妖怪這一邊的故事。

    奴良陸生覺得奇怪，朝日川一時雖然無法進(jìn)入到遠(yuǎn)野妖怪的村落，但也不執(zhí)著，只是想多知道一點關(guān)于妖怪的事，像是組里負(fù)責(zé)做記錄的妖怪，總泡在書庫里閉門不出。

    后來朝日川一時才告訴他，他活到現(xiàn)代成為了一個漫畫家，本身對妖怪文化十分感興趣，又需要為自己的漫畫收集素材，所以每多了解一點，他就更有興致畫畫。

    畢竟在妖怪的世界中，總有很多人類不曾看到的景色，有著很多稀奇古怪的事物，之前那個水中的月亮，就是朝日川一時用了血鬼術(shù)和山魈眼睛的血液才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