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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誅明在線閱讀 - 第九十六章 鄉(xiāng)野閑談 何足掛齒

第九十六章 鄉(xiāng)野閑談 何足掛齒

    李總旗說得興奮,聲音漸漸大起來,說這個也不需要什么忌諱,周圍人也聽得清楚,本村和鄰村的都是上前見禮問候,外來的則是不然。

    此時在路邊正站著五人,三人是仆役伴當(dāng)?shù)拇虬?,其中一人背著樸刀,另外兩人則是略顯富態(tài)的中年男子,身穿綢面員外袍,袍服下擺卻將將過膝,內(nèi)里則是頗為合身的棉布短衫。

    員外袍是富貴人物的外衣,講究的是下擺及踝,短衫則是武弁和手藝人的打扮,這等配搭很是古怪,可大明邊地的軍民們卻司空見慣,邊商大都是如此打扮。

    邊貿(mào)有重利,邊商豪富,不過這邊貿(mào)卻比別的生意辛苦許多,來往大明邊塞關(guān)卡,乘車騎馬不停,風(fēng)餐露宿常見,住店休息卻不易,更不要說馬賊盜匪、野獸風(fēng)雪之類,在這般情形下,舒適悠閑是萬萬不能的,想要應(yīng)對商路上的各種情況,也就不能太講究氣派體面。

    這短打扮就是為了行動方便,不然有個萬一,賠錢是事,死傷可是不可逆轉(zhuǎn)的大事了,可便利歸便利,也不能一味的不顧體面,太過窮酸的話,做生意的信用也會受影響,所以短打扮配了絲綢緞面,看著不倫不類,卻已經(jīng)是邊地的富商常服。

    當(dāng)然,能有這等打扮的身家也不算,中商戶都是羊皮襖應(yīng)付過去,誰還在意這樣的面子,路邊這兩位富態(tài)中年身家肯定不會差了,除了裝束打扮之外,這仆役和護(hù)衛(wèi)也不是尋常商戶能用得起的。

    路面不是太寬,他們距離朱達(dá)一行人不遠(yuǎn),李總旗的話也被他們清楚聽到,兩位中年人對視了眼,彼此表情都很漠然,等朱達(dá)他們走得遠(yuǎn)些,站在左手邊那位中年人笑著搖頭,滿臉都是不屑,語氣里帶著嘲弄說道:“真是井底之蛙,這等偏僻村見過什么世面,見過什么繁華,居然還敢用點石成金幾個字,也不怕閃了舌頭。”

    他這么一說,身后三個下人都跟著笑,那背刀的護(hù)衛(wèi)還好些,另外一人嚷嚷著說道:“老爺說的是,不就是養(yǎng)雞養(yǎng)鴨腌蛋烙餅的本事,誰家婆娘干不了,弄些干糧腌菜倒還好,這臭烘烘的味道要命,老爺這上好的南綢袍子,進(jìn)去沾染了味道現(xiàn)在還散不得,只能尋個香丸來了。”

    “鄉(xiāng)下人知道什么,咱們二位老爺是金山銀海的大生意,這些村貨可能賺個幾百文就說是大錢了?!?/br>
    另一位仆役言談倒也風(fēng)趣,逗得幾人都忍不住笑,嘲諷貧賤的勾當(dāng)人人愛做,這幾人也不例外,就連那背刀的護(hù)衛(wèi)都忍不住咧嘴。

    “路兄,這邊看完了,咱們先去鄭家集那邊歇息,雖說是鄉(xiāng)下市鎮(zhèn),勉強(qiáng)有幾樣算體面的去處,要是覺得受不了,咱們?nèi)讶士h再歇腳不遲?!?/br>
    被稱作“路兄”的那位一直沒有開口,神情淡然,到這個時候才開口說道:“一粒米多少錢?”

    這問題很是突兀,那邊嘻嘻哈哈的主仆三人都是愣住,咧嘴的那位護(hù)衛(wèi)也立刻繃住了表情。

    路姓商人看向朱達(dá)幾人的背影,自問自答的說道:“一粒米不值錢,一斤米,十斤米也不值錢,可要是千斤萬斤就了不得了,鹽也是同理,真正做大生意的不是糧商就是鹽商,我們比起他們來又算得了什么?!?/br>
    他的話讓眾人依舊有些懵懂,路姓商人又是繼續(xù)說道:“一顆咸蛋值不得什么,可到了幾百幾千甚至上萬的數(shù)目上,賺得可不算少了?!?/br>
    仆役護(hù)衛(wèi)沒資格開口,先開口嘲笑的那位帶著些不服氣說道:“賣咸蛋的確能賺錢,但這又能怎樣,你看看他用了多少幫工,還要運到集市上去,又不是什么獨門的法子,現(xiàn)在各處買賣咸蛋的越來越多,他還能賺多久,無非是個辛苦腳力錢,也賺不長久?!?/br>
    那路兄笑了笑,只站在路邊不動,慢悠悠說道:“魏兄弟,這咸蛋的確人人會做,為什么這懷仁縣鄭家集能出這么大的量,為什么懷仁周圍幾個縣的咸蛋都運到這邊來賣,為什么商隊寧可繞遠(yuǎn)路也要來這邊采買?”

    這個問題讓眾人無言以對,那不服氣的搓著下巴沉吟說道:“可也是,相熟的幾家都這么做了,路兄你不也是好奇?”

    路姓商人笑了笑,卻沒有接這個話,只是問那護(hù)衛(wèi)說道:“莫,你和我常走河套,蒙古和往年有什么不一樣的?”

    那帶刀護(hù)衛(wèi)埋頭想了想,開口答道:“回老爺?shù)脑?,韃子越來越有章法了,都聽土默特”

    “這等大事人人知道,說這個作甚?!甭沸丈倘丝扌Σ坏玫拇驍嗔怂?/br>
    他這么一打斷倒是讓那護(hù)衛(wèi)“莫”反應(yīng)了過來,拍了下腦門說道:“韃子們開始吃咸蛋了,倒也不怎么稀罕,有幾匹馬的人家都能吃得起,要不是當(dāng)時老爺和的提過,的還真忘記了,以前可不見韃子吃這個”

    聽到他這么說,那魏姓商人表情慎重了不少,揉搓下巴的動作不停,有些含糊的說道:“居然這么大的量,那還真是個不的生意?!?/br>
    說到這里,魏姓商人卻停了下,搖頭笑道:“大利不在他這里,只能說是個長久營生了?!?/br>
    草原上百貨稀缺,大明出產(chǎn)的各色貨物到了草原上都會翻幾倍十幾倍的價錢,咸蛋也是如此,但這邊貿(mào)的利潤都被商人和邊將們拿去,白堡村這邊肯定是賺不到的。

    不過草原上家境一般的蒙古部民也吃鴨蛋,沒有成為什么暴利的稀罕物,而是成了日常佐餐的菜,那就變成了日久天長的需求,而且是總量很大的需求,這腌蛋不是什么牽扯軍國的要緊物事,一直賣到草原上也不會有什么干礙,加上數(shù)倍的利潤,這門生意就很值得做了,只是這生意的最大好處不是生產(chǎn)出腌蛋的人,而是能把這些腌蛋販運出去的人。

    當(dāng)然,生意既然能獲利,就會有人長久的維持下去,生產(chǎn)腌蛋的白堡村這邊就可以把這個生意一直做下去,長久經(jīng)營。

    “村子里的人未必不懂這個道理,本我倒是覺得,他們是有分寸,不貪多?!甭沸丈倘舜蛄藗€磕絆,笑著說道。

    說到這里,路姓商人卻是來了興趣的樣子,滔滔不絕的繼續(xù)說道:“從前這腌蛋只不過是鄉(xiāng)野百姓自家拿去集市上販賣的營生,成不了氣候,可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成了邊貿(mào)的大宗,不光往來的商隊會帶上自用,還有人賣到了草原上,我問過這邊,這生意不過是一年半的工夫就做成了這等模樣,無論是誰起始,誰推動,都是了不得的心思和本事?!?/br>
    “腌蛋本身就帶著鹽,放置的時間長,口味不差又能補(bǔ)身子,比起rou來又便宜許多,在咱們邊地和草原上還真是能賣?!蹦俏盒丈倘私恿司?。

    路姓商人臉上露出笑容,卻又是問道:“你們光看著腌蛋的生意,有沒有看到雞鴨rou的生意也做起來了,風(fēng)雞臘鴨,還有這鹵過的雞鴨骨架,最近市面上可多了不少,魏兄弟你不怎么吃這些東西,問問他們。”

    這話提及的就是身后仆役和護(hù)衛(wèi)了,他們?nèi)齻€都是點頭,一人笑著說道:“回兩位老爺?shù)脑?,風(fēng)雞臘鴨咱們商隊里用的不少,價錢比牛羊豬rou便宜,放著不容易壞,野地里支鍋做飯的時候下在湯里口味也不錯,這雞架子鴨架子什么的,都是的們平時下酒下飯用的,雖說沒什么rou,可咂摸著滋味好。”

    說這話的時候,其他兩人都是點頭附和,滿滿全是贊同的意思,有一人還笑嘻嘻的說道:“二位老爺還不知道,除了這雞鴨架子之外,鴨胗鴨肝鴨腸子什么的都是下酒好菜,老爺們嘗嘗鮮也是好的?!?/br>
    “除了這些吃的,那鴨絨被和鴨絨襖你們不知道嗎?”這路姓商人又問了一句。

    “也和這邊有關(guān)系?這用鴨絨的被褥和裙襖原本都是富貴人家自作的,現(xiàn)在市面上有了被里子和內(nèi)襯,賣的很不錯,還以為是哪家商行的巧思,沒曾想也和這邊有關(guān)系!”說到這個,那魏姓商人露出了震驚神色。

    震驚過后,魏姓商人忍不住笑著感慨說道:“這白堡村還真是有能人,這一切的生意都在雞鴨身上找補(bǔ),這么盤算起來,居然從rou到骨頭再到羽毛,沒有一處浪費的,路兄,弟在這里倒是要認(rèn)個錯了,這村子在雞鴨身上賺到的可不是利?!?/br>
    說到這里,彼此的討論應(yīng)該有了結(jié)果,路姓商人反倒收了笑容,緩緩搖頭,表情也變得肅然,悶聲說道:“魏兄弟,難道你只看到這些嗎?”

    這話問的魏姓商人愕然,路姓商人又是搖頭說道:“這上面有厚利,但真正的大利不在這里,而是借著這個引來的商流客流,這才是真正的大利?!?/br>
    兩人閑談的時候看似平等,穿著打扮也沒什么差距,可到此時,路姓商人卻擺出教誨的姿態(tài),而魏姓商人也不見絲毫惱怒,身后下人們都是神色如常,一副本該如此,或者司空見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