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居高觀兵 禍福無常
動物的感覺比人靈敏許多,當山間谷地頭上仍是黑夜的時候,它們已經意識到天快亮了,開始躁動起來。 朱達就是靠這個判斷出發(fā)的時間,當他起來的時候,周青云也默默的開始收拾,連一向貪睡沉睡的秦琴都怯生生說道:“你們要心?!钡拇_,在如此情形下,又有誰能夠安睡到天明。 一晚上的回復和休息之后,不光朱達和周青云狀態(tài)好了不少,兩匹馬同樣恢復很多,它們腹部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和包扎過,按理說要等痊愈后再騎乘才最好,這個時候同樣顧不上那么多了。 叮囑秦琴注意安全,朱達和周青云牽著馬出發(fā)了,騎馬到昨日登高瞭望的山坡下面,找了一個隱蔽的位置把馬拴好,二人向上走去。 山里依舊黑夜,而山外則有了亮色,在這樣平原和山地的交界處,會在某個時刻有這等日月共存的景象,那二十余年的人生中,朱達對這個很是迷戀,當成是野外旅行的樂趣之一,這些年也會回味,此時此刻,全無心情了。 遠遠能看到兩個村子都有炊煙升起,那些蒙古馬隊也知道在敵國腹地,不敢太過放縱,此時已經開始整備,所能注意到的是馬匹上都馱著包袱,顯見收獲不少。 朱達和周青云看著這一切都有些緊張,他們心中未嘗沒有僥幸,村里親人們躲到了地窖地道里,而蒙古人不會在這里耽誤太多的時間,那么就有可能逃過去活下來。 “這些韃子千萬別放火!”周青云自言自語說道,他緊張的攥緊雙拳,能看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袁標、向伯以及村里的老人都說過,蒙古人南下洗掠后習慣殺人放火,這樣的做法并不僅僅為了發(fā)泄,而是削弱大明邊鎮(zhèn)的戰(zhàn)爭潛力,死傷越多青壯,能動員的力量就越少,這個道理很簡單。 無論如何焦躁急躁,該等也是要等的,昨日里的狂怒之后,周青云也明白取舍,一起死和活著報仇,很容易做出選擇。 兩個村子的馬隊開始向河邊新村聚攏,朱達和周青云都伸出了手,用袁標教授的法子估量人數(shù),這是軍中探馬夜不收觀察敵情的手段。 “一千五百到一千七百騎”這個數(shù)字讓兩個人又是沉默下來,連急躁的情緒都消去許多,絕對懸殊的實力差距,巨大的壓力可以讓人打消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 在朱達和周青云的等待中,整備完畢的蒙古馬隊終于出發(fā)了,這千余騎沒有渡河,反而順著河道向西南而去。 “他們要去鄭家集那邊?”沿著河道南下,最有價值的目標就是鄭家集附近的區(qū)域,那邊是懷仁縣和大同左衛(wèi)除了縣城之外最富庶的區(qū)域,而且沒什么防護可言,那樣的土圍子抵擋匪盜勉強夠用,這樣規(guī)模的兵馬,恐怕就和紙糊的一樣。 “有人給韃子帶路。” “不用帶路,每年過來做生意的都有多少,這邊的路瞞不了人?!?/br> 朱達和周青云對話兩句后,都是向山下走去,他們知道鄭家集將要遭難,可按照蒙古馬隊這個行進方向,他們根本沒機會去報信,且不說蒙古馬隊為了防止消息泄露,前后撒出去的偵騎隊很多,只在清晨和黃昏行進,他們選這條路線也是最合適的,在夏米河東側的道路最好走,如果渡河過去,直線距離近了,實際上卻要兜幾個圈子,那樣才有趕到前面去的可能,現(xiàn)在這般,去報信一是送死,二是來不及。 眼下秦琴正在鹽洞屋里很安全,秦秀才去太原鄉(xiāng)試,袁標已經去世,其他在鄭家集的人沒有那么深的情誼值得去救,這件事是很冷酷的現(xiàn)實,會讓人很不舒服,但卻不得不承認。 走下山需要時間,在這段時間里,蒙古馬隊應該走出一段距離了,朱達和周青云都很焦急,動作也十分的快,兩人都想盡快去村里看看,看看有沒有奇跡出現(xiàn)。 在拴馬的地方才解開韁繩,突然間山林又是躁動起來,朱達和周青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震驚和絕望,難道蒙古馬隊又兜回來了嗎?這是要扼殺一切的僥幸和希望嗎? 沒等周青云開口,朱達就悶聲說道:“不急著動,防備萬一?!?/br> 周青云神情復雜的點點頭,兩個人沒有騎馬,步行向山外走去,他們沒有出山口,只是在附近停下,周青云先趴下去聽,朱達也是做了同樣的事。 “這次沒有那么多,而且不是一個方向?!?/br> “就算沒那么多,也不是我們倆能對付的,回去再觀察,到了現(xiàn)在,更不能急了!” 朱達說“更不能急”的時候,語氣加重不少,因為他看出周青云有些忍耐不住的情緒,好在這次周青云沒有沖動,只是陰沉著臉跟著他重回山坡。 等到了剛才的觀察位置,能看到沿河走的蒙古馬隊加快行進速度,在草原上南下的時候,蒙古大隊騎兵一天極限就是三四十里,因為要保持人和坐騎的狀態(tài),也沒有那么多的糧秣可以消耗,但突入到大明境內之后,一天最多可以突進百里,一方面是身在敵國,必須要保證高速機動,另一方面則是可以靠搶掠市集村寨補充糧秣,所以當真是進退神速。 這樣的快速行進,對于接下來的百姓是災難,但對于現(xiàn)在的朱達和周青云則有便利,可他們依舊不敢下山進村,因為從昨日蒙古馬隊來的方向,又有另外一支馬隊正在急速靠近,也是朝著白堡村和河邊新村而來,雖然規(guī)模不那么大,但同樣煙塵滾滾,聲勢驚人,煙塵間,隱約還能看到旗號搖動。 朱達和周青云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真正的絕望,這到底是多大規(guī)模的入寇,千余騎才過,這又來了一撥,難道要把大同周邊的聚落掃蕩干凈嗎?蒙古到底來了多少人,現(xiàn)在大同城還在不在? 如果是這樣的形勢,那就不要奢談什么報仇,現(xiàn)在唯一考慮的就是生存了,最起碼現(xiàn)在只能窩在山里,朱達苦惱的拍了下額頭,如果當年學得認真些,他應該對這段歷史有所記憶,可什么都沒有,如果那二十多年人生中對這個有所側重,起碼可以避開眼前的災禍,但當時又怎么可能想到現(xiàn)在。 “是官軍!是官軍!”邊上的周青云突然大喊起來,語氣里全是狂喜。 官軍?朱達回過神來,看向正在前進的新來馬隊,和前面那種舉著三角旗,穿著皮袍的蒙古馬隊不同,新來的兵馬遠看著可就整齊許多,還有幾面旗幟招展,顯得頗為威武雄壯,大明和蒙古之間互有勝負,但騎兵軍容大明的確強過蒙古,蒙古部落人人都會騎馬,都是騎兵,自然也就談不上什么整齊裝備,遠看顯得凌亂潦草,而大明騎兵都是主將的家底子心頭rou,家丁親衛(wèi)主要都是騎兵,自然是優(yōu)先供應,優(yōu)先裝備,看起來當然是整齊威武,精銳非凡。 朱達從前聽袁標和向伯描述大明官軍,都是頗多鄙視,以朱達平日里觀察所見,也的確強不到那里去,欺凌百姓,橫行霸道的本事是有的,但真要火并廝殺,哪怕是江湖意義上的爭斗,成色都要差很多,而且那二十多年人生中,朱達對大明這個朝代的記憶就是很少打勝仗,官軍羸弱不堪。 這次蒙古馬隊的突入,從某種意義上更是證明這一點,邊墻的邊軍要比懷仁縣這邊的應該強悍許多,連他們都沒有擋住,甚至連烽火都沒有燃起,這樣的官軍能指望什么,但沒有想到的是,官軍來得這么快,居然還敢以人少追擊人多,朱達甚至替這官軍馬隊擔心起來,如果離開的蒙古馬隊轉身殺回來,以少打多,官軍肯定會有麻煩。 “官軍是來殺賊救人的,他們是來殺賊救人的,還是官軍靠得住,還是官軍靠得??!”周青云激動的手舞足蹈,幾乎在那里大喊著說話。 在這個時代草原上的蒙古人是敵人,大明官軍平時表現(xiàn)不佳還算是自己人,眼下這等已經有些國戰(zhàn)當頭的意思,大是大非面前,還是這大明自己的兵馬靠得住,朱達比周青云冷靜不少,可心情也是越來越激動。 “快下山,快下山,我們抓緊去村子里看看。”周青云出聲催促說道。 朱達連忙答應,兩人一起順著山路向下走去,邊走邊看著官軍的動向,官軍沒有去追擊蒙古馬隊,而是在白堡村和河邊新村停了下來,或許要看看村里百姓的死傷,看看能不能救治,追擊優(yōu)勢之敵是送死,能做到救人疏散也不錯了。 向山下走的時候,兩人邊走邊看,盡管仍不樂觀,但畢竟有了好的轉機,有了些虛幻的可能。 “快看,村里有人出來了?!毖凵窈玫闹芮嘣仆蝗缓暗溃爝_也停步看了過去。 天氣晴朗,居高臨下,距離幾里遠雖然看不清細節(jié),但能看到個大概,朱達和周青云同時激動和狂喜,果然有人活下來了,這不會是官軍,官軍是騎馬的。 既然活下來了,為什么要跑?兩人激動之后,立刻有了這樣的疑問,他們看到有官軍騎兵催馬追上了跑出來的那人,一刀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