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成嘉送回成府已經(jīng)很晚，羋凰走進(jìn)府中，大門，庭院，回廊各處都已經(jīng)掛上寫著“祭”的白色燈籠，一路燈火通明地通向搭好的靈堂，朝中大臣基本上都聞訊趕來，來來往往的人見到她們回來紛紛行禮和安慰。

    令尹子般站在燈火重重疊疊的靈堂正中，一手扶著成得臣的靈柩，那從來強(qiáng)硬的腰肢一時間也仿佛佝僂了兩分，看著棺蝽里走的安詳?shù)睦匣锇殚L嘆一聲，“長者常說，蓋棺定論，我們這一生無非就在爭這身后之名，可是你啊你就這樣急匆匆地走了，叫我怎樣說你……”

    一身麻衣戴孝的成大心作為嫡長子強(qiáng)撐著病軀，躬身跪在一旁，拱手泣道，“請諸位大人為家父賜字！”

    潘崇看著成得臣的靈牌輕嘆，為他上了一柱香，然后對他說道，“人生不過數(shù)十載春秋，我們走馬觀花也好，入戲三分也好，刻意強(qiáng)求也好，既然是蓋棺定論，那都是后世之論。得臣，你既然去了就去了，就不要再管那些后世的流言蜚語，其他的都留給后人去cao心吧！”

    “大心，就為你父親寫上：擔(dān)當(dāng)生前事，何計生后評。”

    “是，多謝太師為家父正名?！?/br>
    成大心頷首，覺得這一句再貼切不過，命刻碑立傳的工匠立即記下。

    “如今這京里的老家伙就剩下我們了，大家都好好保重，我們要代替成老一起看到我楚國更好呢！……”

    李老緩緩說道，環(huán)視在座僅剩的一些頭發(fā)胡子花白的老伙伴們還有諾大的成府上下。

    為成得臣可惜，為成氏可惜。

    中興在望，卻去的倉促。

    若敖子良無言，負(fù)手望天駐立，仿佛憶起他在世時倔強(qiáng)的英容。

    葉老司馬搖了搖頭，焚香祭拜后，就翩然而去，這朝中之事再與他無關(guān)了。

    成大心還禮，送他出門。

    “多謝各位大人來看父親最后一程?！痹捖?，語音哽咽。

    “母親，為什么父親一直哭？爺爺不是常說男孩子只能流血沙場，不能哭哭啼啼么！爺爺會不會醒來打父親手心？”僅有四五歲的兒子問著成大心的妻子李氏。

    “爺爺病的很重，以后打不了你父親的手心了，所以你父親很傷心，你長大了，也要好好孝敬父親知道么？”

    李氏摸了摸兒子的發(fā)頂，語音婉轉(zhuǎn)地說道。

    李老看了一眼外孫，對他一招手，“非兒，過來，來看看你爺爺?！?/br>
    成非聞言點(diǎn)頭，然后李老一把抱起外孫，看著里面的成得臣對他說道，“人都有一天會這樣，有一天外公也會躺在里面，所以非兒記得時常來看看爺爺還有外公，不然爺爺和外公一定會很想你的。”

    “嗯，外公，我會去看你們的?！?/br>
    成非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乖，去給爺爺磕三個頭吧！”

    “嗯！”

    成非聞言聽話的學(xué)著其他人的樣子跪在蒲團(tuán)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響頭，小額頭一片通紅，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對著棺醇里睡著的爺爺稟告道，“爺爺，今天非兒已經(jīng)會背你教的《詩經(jīng)》了，還會寫自己的名字了，三橫兩豎再三橫?！?/br>
    “《詩經(jīng)@葛風(fēng)》一詩可會背？”潘崇考教道。

    “我會背！”

    成非點(diǎn)點(diǎn)頭。

    “那你背給你爺爺聽聽。”潘崇指著里面躺著的老人說道。

    “爺爺，《葛風(fēng)》我背給你聽，請爺爺校正！”成非小小的身子跪的直直的，清脆的童音念道。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

    予美亡此。誰與獨(dú)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

    予美亡此。誰與獨(dú)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

    予美亡此。誰與獨(dú)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歲之后，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歲之后，歸於其室！”

    稚嫩的童音靜靜地回蕩在白色的靈堂中，有人笑，有人哭，有人頻頻點(diǎn)頭，有人無奈搖頭……

    一直站在門外眼眶通紅的成嘉也跟著侄子一句一句地念著，“葛生蒙楚，蘞蔓于野……角枕粲兮，錦衾爛兮……百歲之后，歸於其室！”

    仿佛憶起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總愛拿著戒尺站在他們的身旁，一臉肅穆的樣子，念錯了，就把他按在腿上狠狠地抽兩下，念對了，輕哼兩聲，嘴角微彎算是過了。雖然他挨打的次數(shù)很少，可是有時候不想大哥太孤單，自己太異類，偶爾也會故意錯過兩三回。

    潘崇彎腰摸了摸他的頭，和藹的說道，“好，你爺爺教的好，你念的也好。今年幾歲了？以后我這個爺爺教你讀書好嗎？”

    成非抬頭看著潘崇，又看看躺在棺醇里的成得臣，不知道要不要答應(yīng)。

    看著侄子猶豫的眼神，成嘉走上前拉著他的小手道，“這是二叔的老師，你不是常說二叔的學(xué)問最好，那都是太師教的。非兒，來，給太師磕三個頭，說非兒會跟著老師好好學(xué)習(xí)的。”

    “是，二叔！”

    成非雖然人小，可是作為成氏的嫡長孫該學(xué)的禮儀都已經(jīng)學(xué)了，瘦小的脊背一彎，恭恭敬敬地先正衣冠，再跪地行學(xué)生禮叩拜，朝著潘崇重重磕了三個頭，“非兒拜見老師。”

    羋凰也站在一邊，望著三年多不見的老師同意執(zhí)學(xué)生禮拜道，“他日，我的莊兒出生，也請老師能收他為徒，教導(dǎo)他成才?！?/br>
    “孩子的名字取好了？”

    令尹子般聞言問道。

    “嗯，父親，子琰給孩子取名為莊，莊嚴(yán)盛大的莊?！绷d凰頷首。

    “好名字?！绷钜影泐h首，看著她高聳的肚子，終于開懷一笑。

    潘崇葉看著對面挽作婦人髻的女子，頷首而笑，“好，這個孩子為師也預(yù)定了?！?/br>
    如今這一幕多么相似，就像當(dāng)年他們?nèi)齻€孩子一臉志氣，一臉好奇，一臉彷徨，跟著他們的父親身后一起帶著六禮束脩，齊齊跪在上書房的朱檐下，在他的面前，拜師求學(xué)。

    “學(xué)生子琰，拜見老師?！?/br>
    “學(xué)生子孔，拜見老師?！?/br>
    “學(xué)生羋凰，拜見老師?！?/br>
    潘崇命人當(dāng)場取了朱砂筆，為成非眉心處點(diǎn)了一粒紅痣，就像當(dāng)年為他們?nèi)碎_智（點(diǎn)痣，即為開智，痣通智），時光輪轉(zhuǎn)，當(dāng)年的稚子幼女都已經(jīng)成為今日的國之棟梁，楚之鳳凰。

    一代新人換舊人。

    他們的時代終究要劇終。

    他們的時代卻正要啟幕。

    這是不變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