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本是想和薛老劃清界限的。

    失去了曾經(jīng)記憶的他，雖然對薛老還是比較陌生的，但是，通過這段時間，從周圍一些人的嘴中得到的那些關(guān)于薛老的信息，他就隱隱覺得，薛老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自己以前為薛老效力，肯定也干了不少違背他原則的事情，所以，現(xiàn)在既然自己想要走正途，那就不想在跟薛老有什么瓜葛。光明正大的做人做事，就要拋開薛老這層關(guān)系。

    但是，現(xiàn)在因為案件的事情，命運的轉(zhuǎn)輪似乎又在強行的將他和薛老的運行軌跡往一條線上合并，他和薛老，勢必要有新的交集。

    左思右想之后，陳一決定，去見一見薛老，一來，算是幫袁朵朵的家疏通一下關(guān)系，畢竟，有了薛老的支持，袁朵朵的父親，原副市長在下次的常委會選舉中，就能夠板上釘釘?shù)倪M入到市委常委的行列中，成為這個環(huán)京城市里，最具有權(quán)威的幾個任務(wù)之一。袁朵朵的父親起來了，袁朵朵才能夠起得來，陳一才能夠跟著一起水漲船高。

    所有，陳一的命運，完全就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既然想要在這條路上走，就要有信心去面對前面的任何困難。

    和陳老見面，是在薛老的家里。

    薛老現(xiàn)在雖然不當官了，但是依然住在市委家屬區(qū)。家屬區(qū)位于市委市政府的后面，戒備森嚴，里面住著的，基本上都是現(xiàn)任首腦也以前退休的首腦。每家基本上都是三百多平米的二層小樓，這些樓，當然不用他們自己出錢買，而是政府跟配給他們的，這些房子也是屬于單位的房子，但是這些人，有在這里居住的權(quán)利，而且，如果自身沒有什么政治問題的話，能享受一輩子這樣的高干待遇。

    在這里住，沒有物業(yè)費，不用交水電費，全都是公交報銷，而且，這里的環(huán)境，可以比廊坪市任何一個高檔小區(qū)都要強一個檔次，綠樹成蔭，社區(qū)街道安靜，樓與樓之間都相隔著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如果是春天夏天來的話，你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每一棟小樓，都被樹蔭所包裹，非常寧靜。陽光會透過樹葉形成斑駁的光點撒進樓前的小院子里，空氣新鮮，似乎這些高貴的法國梧桐能夠遮擋環(huán)京地區(qū)嚴重的霧霾。

    陳一在社區(qū)門口做了詳細的登記，汽車不能開進去，只能步行往里走。好在社區(qū)不大，畢竟，能夠有權(quán)利掌管廊坪市這片天的，也就是那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

    行走在這樣的一個高干社區(qū)里，旁邊靜默經(jīng)過的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奧迪a6l，車輛的后面和前面都會有白色的正楷體字跡寫著“公務(wù)用車”。在這里居住的人都是顯貴，但是出入低調(diào)，甚至在街頭看到的一些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他們還會主動的跟你微笑點頭，從里到外，透露著一種高干的氣質(zhì)，如果這要是按照西方人的說法，想必，這就是這個城市的上層社會，這些人，應(yīng)該就是這個城市的貴族。

    達官顯貴，云集在這里。陳一走在其中，心里莫名的躁動起來，似乎每一個男人，都有一種對權(quán)利的向往，尤其是在咱們這個國家，官本位。權(quán)利，永遠是一個男人所追求的，甚至說，再這樣一個官本位的過國家里，權(quán)利永遠要比財富更吸引男人，權(quán)利越大，更代表一個男人的強大。

    陳一走到一棟樓前，你門口兩座石獅子，莊嚴威武。院門是兩扇仿梨花木似的大門，四周圍墻，得有兩米多高，灰白色，完全沒有歐美別墅風(fēng)格的特點，更像是唐宋時期的古建筑，房檐上的每一片瓦片，似乎都有過精心的設(shè)計和雕刻。這才是中國真正富人所享有的生活。

    按了下門鈴，一個身著一身素凈白衣的女傭人打開房門。

    都不用陳一自我介紹，女傭人就客氣的說道：“歡迎陳一先生，薛老已經(jīng)在里面等您了，請進?！?/br>
    陳一點頭示意，走進了門。

    門口一扇屏風(fēng)，畫著猛虎下山，這種圖案的屏風(fēng)都是驅(qū)邪擋煞，關(guān)鍵是，一般江湖人士的家里才會有這樣的猛虎下山圖。這樣的一個看上去比較兇的屏風(fēng)，出現(xiàn)在高干家的院子里，感覺有點奇怪。不過，想想薛老直到現(xiàn)在都能夠掌管大半個廊坪市江湖的勢力，家里黑白通吃的這種形象也是能夠理解的。

    轉(zhuǎn)過這道屏風(fēng)，便看到了院子里的薛老。

    無花果樹的下面，一張?zhí)珟熞?，薛老著一身亞麻布衣，坐在太陽的斑駁下，笑容燦爛，像個和藹的老頭。但是往下看，他翹著二郎腿，腳上趿拉著老北京的千層底，周圍的地上，扔著已經(jīng)熄滅了的半根雪茄，另一邊，一直德國黑背在警惕的等著剛到的陳一，豎著一雙耳朵，似乎隨時都要攻擊。

    在薛老身上，陳一看出了亦正亦邪的味道，可能這種通天人物，都是能夠腳踩黑白兩道，所以，身上既有達官顯貴的文雅氣質(zhì)，但又不發(fā)江湖大佬身上所沙發(fā)出來的那種震懾死亡，血戰(zhàn)沙場的霸王之氣。

    薛老雙眼有神，精神抖擻，光看著他的眼神，就能讓人覺得，這老頭絕對不是一般人，那是一雙經(jīng)歷過風(fēng)起云涌，血雨腥風(fēng)的眼睛，那種眼睛，就算是親手殺了一個人，也不會眨一下。

    突然，嚴肅緊張的氣氛，雖然薛老聲如洪鐘的嘹亮一笑，打破了僵持在門口的陳一。

    “哈哈哈，陳一啊，傻站這個干嘛啊，進來！”

    “薛老，您好?！闭f著，陳一把手上的禮物遞給薛老。旁邊的傭人趕緊接過禮物。

    薛老表現(xiàn)的很開心，說道：“我以前在位的時候，別人送來的禮物，我肯定是不能收的，但現(xiàn)在退下來了，你這點小禮盒，我倒是敢收，里面可不會藏著什么金磚金條的吧?！?/br>
    “我哪有送您金磚金條的本事啊。我這次就是想看看您。”

    “說的也是，這正月十五都過去了，你小子也一直沒來看我。我還以為你把我這糟老頭子忘了呢?！?/br>
    “怎么會，您是我的領(lǐng)路人啊。只是過年時候太忙了……”

    “年輕人，忙點好，想想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每天就睡兩三個小時，其他的時候，都是忙里忙外。在黨政機關(guān)工作，卡其你這風(fēng)光，其實啊，很辛苦，尤其是我們那個年代。不像現(xiàn)在這么方便，沒有什么電腦，沒有手機，就連能出行的汽車都很少，以前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再騎自行車，你們這批人啊，真的是趕上了好時候了。”

    “對，趕上國家的好時候了，這都是您這些老一輩的領(lǐng)導(dǎo)們?yōu)槲覀兇蚝玫幕A(chǔ)，開辟的方向。沒有您這些老領(lǐng)導(dǎo)，我們哪能有今天這種好生活。國家富強了，人民生活好了，您這些老領(lǐng)導(dǎo)，功不可沒啊。”

    “行了，國家強盛，那是黨領(lǐng)導(dǎo)的好，是組織上真正的心系人民，為人民做好事，做大事，沒有黨的領(lǐng)導(dǎo)，能有咱們現(xiàn)在嗎？感謝黨，感謝國家。感謝我們生在了這個時代了。行了，你也別站著了，找個椅子坐下，既然來了，就陪我好好聊聊，以前啊，最喜歡跟你聊天了?！?/br>
    薛老剛說完，旁邊一個年輕男子，也不知道是保鏢還有傭人，趕緊搬來一把椅子。陳一索性坐了下來。

    陽光里，太陽正足，雖然是剛出正月，天氣還是有些寒冷，但畢竟，春天到了，從陽光的味道重，就能感覺到一股初一盎然，待在這樣的小院子里，即便你面對著一個大魔王， 心里都會很開心，讓你緊張不起來，甚至給你一張床，都能直接躺下睡覺。

    “薛老，看您身挺好，我送您的禮物，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就是一盒古巴雪茄，知道您愛抽那個?！?/br>
    “你還說呢，這雪茄啊，雖然不走肺，但對身體也是有影響，前兩天去體檢，醫(yī)生說我這肺需要保養(yǎng)，不讓抽了，我現(xiàn)在，差不多一星期只敢抽半根兒?？粗@個心里就癢癢，但不能抽，挺難受?！?/br>
    “哎呦，我這還真不知道，我要知道醫(yī)生不讓您抽的話，我就不送您雪茄了?！?/br>
    “醫(yī)生的話，多半都是嚇唬人的，危言聳聽，把我說的越嚴重，越證明他們有實力。我要是以前在位的時候，他們絕對不敢這么嚇唬我。想想當年，你小子跟著我的時候，那才算是我人生的最輝煌的時候，沒有那幾年打下的基礎(chǔ)，也不會有我現(xiàn)在的享福?！?/br>
    “這才剛幾年的事啊?！标愐豢囱显诨仡櫷簦@說明，這個老頭現(xiàn)在的生活，似乎并不能讓他滿意。不管這薛老有多厲害，掌管著多少江湖勢力，但不能否認的是，江湖勢力，不代表權(quán)利，真正的權(quán)利，是官場，雖然現(xiàn)在官場，還是有他的一些勢力，但是跟他當年在位的時候，已經(jīng)相差太多了。

    中國有句固話，叫做人走茶涼。這就是一個時代炎涼的社會，下臺了，就是下臺了，肯定不會有在臺上時候的風(fēng)光。

    薛老搖搖頭，說道：“我奮斗了多半輩子，之前年輕時候的一切，都是為最后那幾年打基礎(chǔ)，上來的了也就上來了，上不來，那之前的努力，也就都白費了。還好，我上來了。無論是在官場，還是在江湖，都為自己和家人奠定了基礎(chǔ)，雖然現(xiàn)在不如當年了，但我也無怨無悔。”

    “薛老，您在我心里，依然是這個城市里，最有實力的大佬?！?/br>
    “哈哈哈，陳一啊，你怎么也開始花言巧語了。而且，你這樣說，讓咱們之間感覺很陌生。雖然當初是你小子不想跟我干了，準備另起爐灶，我也一次沒有追究過你，甚至，還在江湖上為你開辟道路，因為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無論你翅膀多硬，在外面混的多大，終究，你還會回來，還會來幫我繼續(xù)做事?！?/br>
    “對，薛老，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來了，會廊坪市了。其實以前的那些事情，我……我都……”本來陳一想說自己忘了，想告訴薛老自己腦子受創(chuàng)，記憶消失了，但是卻被薛老搶著說了一句。

    “你都很后悔？”

    “不是……”陳一冷靜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能把自己失憶的事情說出來，趕緊換了個思路，說道：“以前，為了的是自己，做了很多事情，暫且無論對錯，但是現(xiàn)在，我想為這個社會做點事情，來彌補曾經(jīng)的錯誤。”

    薛老愣住了，沒說話，看了看陳一，眼神似乎告訴他，哪里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覺得陳一說話的，沒有什么錯誤，畢竟人是要成長的，成長之后，會有一些心里上的變化。

    “你長大了，我突然覺得，現(xiàn)在的你，才是你。我以前認識的那個你，似乎根本就不是你?！?/br>
    “不是我？那是誰啊，哈哈?！标愐恍α?。

    “是一條狗?！?/br>
    “狗？”

    “被人使喚的走狗?！?/br>
    “您……開玩笑吧?！?/br>
    “那時候的你，確實給我留下了這個印象。我覺得你有能力，有腦子，但是，你卻一直都是用一種走狗的身份在偽裝自己，所以，當年你離開我，我沒有挽留，因為我知道，你想要做自己。但你離開我之后，依然是一副狗腿子的嘴臉，青頭草一樣，哪個官員得勢，你就要依附誰。其實不管是我，江湖上有些人都在罵你，說你是三姓家奴?！?/br>
    “我……我是那樣的人啊……”陳一很震驚，似乎對自己曾經(jīng)又多了一些了解。

    “我曾一度以為，我看錯了人。但是現(xiàn)在，你能夠說出這樣的話，我突然覺得，你終于要拋開自己的那副偽裝了。”

    “我現(xiàn)在想做自己?！标愐豁樦f到。

    “好，既然想做自己，那你不妨跟我說說，這次找我，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需要我這老頭子幫忙的，你說，趁著我現(xiàn)在還有點勢力，你最好能夠把你的要求都說出來，否則以后，可能就沒機會了?！闭f著，薛老咳嗽了兩聲，喘氣聲音也變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