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早就是個愛美的女人，雖人已破敗凋零，可心思卻還殘存著那一絲執(zhí)拗。

    破了角的實木桌面上藏灰并齊，散亂著各種方便面袋子和外賣盒，煙灰缸已經(jīng)沒出了三五厘米高，煙蒂的黃漬散在桌面上，無人打理。

    小電視里在放著不知所謂的電視劇，聲音呲著電流斷斷續(xù)續(xù)的，屏幕長久未擦拭，四角已經(jīng)灰蒙得看不出原本的樣子，演員的臉都像是蒙了層霧。

    陳嬌也不在意，只垂眼拿草葉子纏著自己的指甲，扯出根繩子，仔細(xì)系緊了，這才去包下一個指頭。

    燈光下，她雜亂掉了色的頭發(fā)有些枯黃，又摻雜了幾縷灰白，眼下嘴角皺紋橫生，若是有人看到，必然不會相信，這只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廊檐下忽然響起敲門聲，輕輕的，兩三聲就停了。

    陳嬌正一手纏著線，以為是哪個嫖客，不耐煩地回了句：“今天累了不接客！敢進(jìn)來老娘就報警告你強(qiáng)//jian！”

    女人的聲音依舊柔媚得花一樣。

    門外的人頓了半晌，卻緩緩?fù)崎_了門。

    陳嬌煩得要死，立即擰眉罵過去：“他媽的你聽不……”

    抬眼的下一秒，猛地頓住了。

    江成意沉靜地看著她。

    門口立著的收攏了的傘，傘尖還在滴著水，落在水泥地上，又溶進(jìn)去，洇起灰沉沉的一片。

    陳嬌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后，只掛起個可笑的嘲諷模樣，朝沙發(fā)了窩進(jìn)了些，陰陽怪氣道：“喲，我那死了八百年的兒子回來托魂了啊?！?/br>
    江成意不出聲，看著她枯瘦的指節(jié)，斑駁的、暗斑叢生的臉頰，半晌才道：“你還活著?！?/br>
    女人看著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哈哈哈哈地瘋癲大笑了起來，耳邊落下的灰白發(fā)也隨之顫抖：“你他媽的可真會說話……怎么，天天盼著我早點兒死呢吧！”

    江成意移開目光，望向桌面上那一捧臟污的煙蒂，擰起眉，卻沒說話。

    陳嬌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手撫了撫耳邊的長發(fā)，曼聲道：“老天爺個蔫壞的東西，雖然讓我得了癌癥，但又給了我一副好身子，還夠我茍活幾年?！?/br>
    “我每年都給你打了生活費和治療費?！苯梢饪粗?。

    陳嬌摳了下手心，膩笑著鄙夷道：“就你那幾個小錢，連開個小賭都不夠。”

    江成意沒開口，盯了她一會兒，才艱難地問：“……當(dāng)年，你是不是聯(lián)系過楊琛的人。”

    聽到這個名字，陳嬌臉上散漫的笑意才止了，她別開臉，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染著指甲上的花汁，不出聲。

    “說話。”江成意道。

    陳嬌被逼著，慌且煩躁地罵一聲：“你他媽不都知道了！還問個屁！”

    她罵完，江成意從頭到腳、徹底冷透了。

    他想笑一聲，眼睛卻澀，最后只嘴角扯出個難堪的弧度來，目光恍惚，點點頭：“……你可真是我親媽。”

    他說著，沉寂地站了會兒，沒再出聲，轉(zhuǎn)身直接就沒入了雨簾。

    連傘都沒拿。

    陳嬌沒抬頭，咬緊牙繼續(xù)綁自己的線，一邊豎耳，聽著門外的豁大的動靜，驀地心慌，直接沖出去，隔著重重喧嘩的雨簾，色厲內(nèi)荏地尖聲喊道：“你們江氏沒一個人對得起我！我只不過收了些錢而已！又不是我搶了周氏的股份！你他媽沖我撒什么瘋！”

    江成意已經(jīng)下了樓，頭也不抬地穿過雜亂的垃圾桶，朝筒子樓的門口走去。

    大雨瓢潑，將他一身單薄的襯衣淋了個透，由內(nèi)而外地透著寒冷。

    他漸行漸遠(yuǎn)，身后的聲音追著罵得越發(fā)尖利：“江成意！我可是你親媽！當(dāng)初生你的時候老娘差點沒死在手術(shù)臺上！你敢這樣對我！！”

    大約是她鬧的動靜太大，隔壁樓的人頓時煩了，扯開窗戶對罵道：“老女/表子你他媽又發(fā)什么瘋！！”

    “肺癆鬼又缺男人了吧！朝大街嚷嚷你媽呢！！”

    “□□媽！閉嘴！”

    “我他媽偏不閉！抽瘋?cè)ゾ癫≡?！別天天在這兒哭爹喊娘！煩都讓你煩死了！”

    ……

    江成意從未有這樣一刻感激過雨夜，瓢潑雨聲足以將身后的臟污吵鬧淹沒個干干凈凈。

    他一身清凈地出了胡同巷子，淋著大雨，眼睫被澆得濕沉，視線模糊一片。

    路途不清，心思恍惚，他無處可去，于是沉默著站在昏黃的路燈下。

    半晌，才掏出手機(jī)來，點開，一眼就那七八個未接來電，指尖顫了顫，撥了回去。

    那邊很快接通，聲音沉冷帶著焦急：“喂？！你現(xiàn)在在哪！楊琛是不……”

    “鹿城區(qū)老胡同?！苯梢馔?qū)Π兜臒艋鹜?，輕聲打斷他，“你來接我?！?/br>
    那邊聲息瞬止，頓了一頓，同樣輕聲：“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破冰了破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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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江成意沒說是在哪個老胡同口,  可兩個人心里卻都清楚。

    所幸夜已經(jīng)深了，跑車在雨夜一路急速飛馳,  堪堪趕到那盞歪斜斜的電線桿子支著的路燈前時，不過用了十多分鐘而已。